他就那樣，一直坐著，抱著膝，看著窗外，看著大海漸漸變黑。
    輪到他們上工了，霜降都沒有叫他。
    他就像時間的傑作，一座完美的雕塑。
    當霜降和其他兄弟都陸續回來的時候，他已經起來，並幫他們都打好了飯。
    霜降什麼都不說，從他身旁過，拿起自己的飯，今晚的飯不錯，除了魚和檸檬，還有一小片幹菜，看來那個負責給他們做飯的水手也拿了錢，心情不錯。
    “我想通了。”泥鰍認真地對著他說。
    霜降戳戳碗，示意他不要說話，繼續吃飯。
    “我不認為自己有錯。”泥鰍又說。
    霜降咀嚼的動作停下來，好像將他的話隨著口中的飯一起咽下去。
    泥鰍像完成一項心願一樣，開始扒飯，他的動作比誰都大。
    “我就要下船了。”霜降看著他說。
    他的動作依然那樣大幅度。
    “我已經在這艘船上度過七年了，下一次到中國境內，我就要走了，和王李一起。”他說，“其實外麵的世界不比這裏好。”
    我知道。泥鰍在心裏小聲說。
    他死去的父親，還有其他人，他們的麵孔，他都無法忘記。
    “以後再也上不來了，任何人，在船上工作的時間不能超過七年。”他像是下了一個巨大的決定，“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據說這座船的主人是一個怪物。”他眯起眼，好像他親眼看過，現在又回憶一樣，“不老的怪物。”
    怪物？“我知道了，是怕船上的人發現是嗎？”
    “謠傳擺了。”霜降揮動著筷子，一粒米飛了出去，掉在床鋪上，那個地方，就是蝦米曾經睡過的地方，“據我所知，就有人在我來之前就在了，呆的時間絕對超過七年——你也認識，就是那個吉爾。”
    “一直在船上嗎？”整整七年沒有上岸，真是不可思議。
    “不，中途下去了，他看上了一個女人，下船追她，兩年後有上船，那個女人沒有和他一起。”
    “發生了什麼事？”
    “你要聽哪個版本的？”霜降大笑，泥鰍也笑起來。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浪漫或者殘忍的故事。
    其他人聽他們也很有趣。
    突然船猛烈地晃起來，幾個沒有準備的孩子，一頭撞在牆壁上。
    “快看！”其中一個指著窗子。
    泥鰍迅速回頭，雖然隻是一瞬，但他看到了什麼？
    一排鋒利的牙！
    又是一下搖晃。
    鯊群的瘋狂報複。
    船不停地晃動，承受著來自四方的攻擊，所有的成年人都被叫去劃船，下層一片混亂。
    汽笛聲一陣接一陣，連平常不用的蒸汽動力機也用起來。
    “所有人蹲下，雙手抱頭，最好蹲在一起。”霜降向孩子們下命令，“泥鰍，你跟我來。”
    船走的很快，半路上，他們碰到王李。
    “你們出來幹嘛！滾回去！”
    他們走到一個轉彎處，一個急轉，兩個人都被甩了出去，霜降墊在了泥鰍身下，他被砸出了血。
    後來他就染上了咳嗽的毛病，不知道下船之後治沒治好，他走了之後，兩個人一直沒有聯係過。
    泥鰍爬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拽著霜降回房間，其他人立刻圍過來，泥鰍死死抱住他，坐到牆角。
    碰得一聲，巨大的聲響，水花四濺，紅色的沫沫推到了玻璃上。
    “他們開槍了？”泥鰍問。
    “不，”霜降痛苦地咳了聲，“不是槍聲。”
    不是槍？什麼可怕的東西，給了鯊魚如此致命的打擊？
    又是碰地一聲！外層的玻璃上開始有細細的裂縫，極細，不仔細看發現不了，他們的確沒有發現，直到第二天有人檢修的時候才覺察。
    “王八蛋！”霜降罵道，“是火炮！他們用的是火炮！”
    直接向海裏打。
    “不管我們的死活了嗎？！”一個極其尖細的聲音問。
    “快點出去。”霜降說，“爬也要出去，窗子破了我們就死定了！”
    幾個人七手八腳出去，關上密封門。
    最下層是沒有窗戶的，隻有他們這一層，為了照顧孩子，特地將唯四個有窗戶的房間分給了小鬼。
    可是這份善意現在卻是他們性命的威脅！
    一群人橫七豎八倒在走廊裏。又是一聲炮聲後，世界安靜了。
    船微微左右搖擺著，童年的搖籃也比不上。
    有人抽泣著，然後，黑暗中，有人唱起歌來。
    不太正的音，卻很輕柔，中間忘詞的地方哼哼帶過。
    是外麵世界的歌。每個人的用心聽著，忘記了抽泣與疼痛。這個歌聲，伴隨他們渡過了這個孤獨的恐懼的夜晚。
    第二天被人發現，他們全都倒在走廊上。
    王李叫醒他們，然後他們被帶走，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早餐。
    “昨晚誰在唱歌？”餐桌上，泥鰍問，他很不習慣用叉子。
    沒有人回答。他們左右看著，所有人的心中，都有這這樣疑問。
    “誰唱的歌？”另一個聲音沙啞的人也問。
    還是沒有人答話。
    現在想想，那更像是一個輕柔的女聲，對於這些年輕的男孩子來說，她就像他們的母親一樣。
    不是其中任何一個人唱的。
    那麼會是誰？
    詭異的氣氛，聯想到一個傳說，任何死在船上的人，靈魂會永遠地禁錮在船上。
    即使是船上死去的鬼魂，或者是小蝦米，他都感謝他們。
    “不要去想那些與你無關的事。”進行牙雕的少年給了泥鰍一個忠告。
    好奇害死貓。這個泥鰍知道。
    “啊，完成了。”他將那枚牙放到眼前，“給你。”
    “給我？”在海上，這種凶猛的動物的牙，被認為是最好的護身符。
    “我也用不上了。”他說，“這幾年，你的工錢都給了我，我應該回報你點什麼。”
    泥鰍接過來，很珍惜地掛在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