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水手過來了，要將泥鰍拖走，這時候，來了一位穿著黑色禮服的男人。
    瘦高，戴著一頂禮帽，皮膚比任何人都要白，骨節分明的手保養得體。
    他前麵的那個帶著單邊眼睛的古板老頭喝了一聲，聲音不大，但絕對有威嚴。
    所有人立刻站到一邊，向他行禮。
    幾個水手也是，丟下泥鰍，縮到一邊，幾乎是像要縮到牆壁裏。
    泥鰍被丟在走廊正中間，他用一種憤恨的眼生瞪著黑衣人。
    那個黑衣服的家夥，看似不屑搭理麵前這些螻蟻，不過，如果有人仔細看著他的眼，會發現，他正偷偷，瞄著泥鰍。
    真是有意思，有勇氣的人。
    不知道是因為年紀太小，還是因為全然的無畏？
    老頭嘀嘀咕咕說了一句，沒有人回答。老頭很生氣，又嘀嘀咕咕說了一句。
    這次，一個穿著馬褂的黃皮人，嘀嘀咕咕結了一句。
    那個黑衣的男人，越過老頭的頭頂，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黑色的眼中，止不住的笑意流露出來。
    同樣是黑眼睛，他的眼中綴滿了鑽石，同他比起來，泥鰍最多也就是蒙塵的的珍珠。
    這是比碼頭上的烈日還要毒辣的東西。
    泥鰍的眼比一個賭徒的眼更紅。
    那個黑衣服的人，紳士地走到泥鰍，向他伸出手。
    如果是平時，泥鰍一定會先搓搓手，再將手伸過去。但他這次很生氣，直接搭了上去。
    那個人稍稍用力，泥鰍就起來了。
    他星辰一般的樣子，深深映入他的眼中，從此，他的眼中永遠留下了這樣一個天神。
    男人正大光明地打量著他，一個赤著腳的小叫花子，是怎樣到這艘船上來的？
    “我是吉爾侯爵。”男人不僅會說中文，而且發音清晰，如溫潤的玉，連泥鰍都自愧不如，“聽說裏麵的那個人沒有給你錢？”
    提到這裏，泥鰍說了一句髒話，他從幹爹那裏聽來的。
    那人走到門前，伸出左手，輕輕在門上敲兩下。那個老頭立刻站到他身後。
    裏麵傳來了幾句嘰咕，很氣憤，門哐地開了，就像它被關上時那樣凶狠。
    裏麵的人張著嘴，好像要罵人的樣子，然而看到眼前這個大個子黑禮帽的男人，又把言語收了回去，隻是嘴還是張著，活像能塞進去一隻雞蛋。
    泥鰍毫不客氣地捂住肚子笑起來。
    笑得肚子都痛了。
    誰說窮人就不可以開心？泥鰍隨時能笑出來。
    然而笑過之後，他的眼睛又變成一潭死水。
    吉爾侯爵略帶驚訝地看著他，這個人居然能在瞬間就戴上名為笑的麵具，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變臉？
    螻蟻的身上，總是蘊藏著意想不到的驚喜。
    可以想見，遠在美國的那些淘金工，在河裏挖到一顆鑽石的心情。
    那種喜悅，和將鑽石換到手的喜悅是不同的，那裏還包含著一種驕傲。
    那個斯密斯還是爭辯了幾句，這一次，他向泥鰍一樣，開始跳腳。
    吉爾沒有說話，隻是伸著手。
    他不在乎事實如何，隻是想幫那個小孩。
    來吧，你的表演比戲台上那些死板的表情要生動多了。
    因為他引起了自己的興趣，沒想到這場旅行一開始就遇到了如此有趣的事。
    斯密斯沒辦法，從口袋裏拿出幾個銅錢。
    泥鰍大略算了一下，差不多，他一把撲過去，想從吉爾手裏搶過錢。
    吉爾手一覆，幾個銅子落入手心，泥鰍一頭衝到那個斯密斯的懷裏，將他撞到在地板上。
    兩個人七手八腳爬起來，泥鰍聽到了吉爾喉裏發出咕咕聲，就像被隱藏的笑聲。
    斯密斯剛爬起來，給了泥鰍一腳，又把泥鰍踹到牆上。
    “嘶——”泥鰍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他掀開他灰色的破衣服，赫然一個青印子。他的眼睛立刻紅了，像是發瘋的牛或者野豬。
    別人可以打我，你一個賴賬的，憑什麼！
    他一頭撞過去，直接把那個人撞到牆上。
    事態嚴重了，可是所有人隻是看著，不論是是想幫泥鰍還是想仗人勢的，都不敢動。
    那個唯一有發言權的男人，隻是看著，麵帶笑意地看著。
    被打倒的男子像是丟了麵子，又反手一拳打回來。
    泥鰍撞到了吉爾身上，那個人把伸出的拳頭手裏回去，鬥毆到此結束。
    吉爾扶著他，他狠狠地掙脫了。
    這個將人當猴看的家夥，必然不是什麼好人！
    吉爾不解釋，他不屑，依然像那個斯密斯伸著手。
    那個人驚愕地，從口袋裏又拿了幾個銅板。
    吉爾望著他，笑著，手依然沒有收回去。
    眼中卻是一種寒光。
    那男人隻好又給了些錢。
    泥鰍也看著他們，就像剛才吉爾看著他。
    吉爾依舊伸著手。
    幾次之後，泥鰍看到那男人的眼中似乎浮上了淚光。
    吉爾將手上的銅板，還有那一兩塊銀幣，一起拋到泥鰍手中。
    泥鰍雙手才能接住，但他看看那個人，隻拿走了銅板，又把銀幣丟給那個人。
    錢幣，有太多，並不是件好事，何況，這些錢那個人給的並不甘願。
    泥鰍，有著他自己的生活哲學，那是屬於天下最微小的生命所共同知曉的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