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霜琦記得自己離開之時自己的母親還隻是賢妃，位份雖然是高，聖眷自然也濃，但有德妃分庭抗禮，勝負還難料定，想來她當年的遠嫁還是起了很大的作用，這也是一向疼愛她的母親在她的婚事上不置一詞的緣故。骨肉親情，在此時此刻想來，實在是一場笑話。
    “母後這些年過得可好？”禦霜琦並未乘車，而是與接她的宮人一並慢慢走著。這婦人看著約四十，眉目低垂，將所有心思斂盡。
    “王後一向安好，隻是十分掛念六公主。”
    “我也是，時時想念，終於又能回到母後身邊了。”禦霜琦感歎著，看著四處的景致，變了的，不變的。
    越是臨近王後寢宮，禦霜琦的腳步越是慢了下來，引路的姑姑停下來疑惑的看過來，禦霜琦露出一個微澀的表情，低聲囁嚅：“也不知母後還認不認得出我。”
    姑姑笑起來，眼神中多了一份憐惜：“六公主還跟年少時候一個模樣，奴婢一眼便認出來了，王後定然是認得的。”
    禦霜琦點點頭，感激地笑笑，走了進去。
    “霜琦拜見母後！”禦霜琦踏入殿中，俯身而下拜了個大禮，坐上的王後急忙走過來，將她扶起，紅著眼眶打量她，拿著絲絹小心觸碰著她結了痂的傷口。“我可憐的兒，你受苦了！”
    “孩兒不苦。”禦霜琦回著，卻是立刻撲到母親懷中，熱淚打濕了衣襟，王後輕輕環抱住她，拍著她的背，輕聲安慰。
    母女二人這一番重逢落了不少淚，隨侍的宮人也陪著紅了眼眶。好一會兩人的情緒才平複下來，王後將宮人都遣了下去，與女兒說些體己話。
    “這些糕點是你最愛吃的，嚐嚐。”王後親自將糕點端到禦霜琦麵前，禦霜琦接過，嚐了嚐，太甜，有些發膩。
    “不喜歡麼？”王後問。禦霜琦以為自己將情緒掩飾得很好，卻一眼就被看穿了，心中微微有些震動。“的確是不習慣了，我竟不知那時愛的是這般甜膩的東西。”
    “你自小聰慧，但到底還是個孩子。”王後意有所指，又道，“若說你毫無怨言，我是一點都不信的。霜琦，你把自己的情緒藏得很好，哄哄你父王倒是夠用了，畢竟他不懂女人的心，但是騙我不行，你若要我真的心，就不該把自己裝得這麼善良，我可不信自己生了個小白兔似的女兒。”
    “說到底是母後心狠，便不信別人會有好心麼？”禦霜琦話語中帶出些冷意，她本不指望母後會信，隻是奇怪她竟會拆穿，這樣一來母女兩人倒是奇異的坦誠起來。
    “你是我女兒，我終究還是希望你好的。”王後歎了一聲，透出疲憊，“十年了，你長大了，我也老了，如今你父王已經不愛來我這了，他又有了新歡，是個叫綠衣的舞姬，相貌倒不是極好的，隻是那柔軟的身段啊，連我這個女人見了也覺動心。如今宮中的形勢想必你也明白了，你當初護得死死地蓮秋那丫頭，如今可是這宮中誰都得罪不起的人物了。”
    “蓮秋就像是雪白的小兔子，自然惹人憐愛。”禦霜琦回得理所當然，心中到底有些不自在。
    “那是你養出來的，當初她不過是隻老鼠，生生被你養出了這番氣候。你該知道，你的模樣連我的一半都沒繼承到，更別說和蓮秋比了。年少時候還可仗著可愛霸占著你父王的寵愛，如今可是什麼都不一樣了。你父王心裏的那點柔情可剩不了多少，能不能翻身還要看你自己。”
    “我明白了。母後你會幫我的吧？”
    “那是自然。我們才是命脈相係的人啊！”
    禦霜琦發現自己想錯了，回來之前她還以為自己終於可以鬆一口氣，稍微歇一歇的，回來之後才知道，這紅牆內的戰場，永遠沒有休戰的一天。
    回到照和閣，禦蓮秋果然已經將一些都收拾妥當了，閨房之中四處飄揚著紫色的輕紗，屋內的擺件無一不精巧絕倫，那淡淡的熏香也曾是禦霜琦的最愛，還有那擺放著的水果糕點。
    隻是喜歡也是離現在很遙遠的事情了，禦霜琦看著這些不覺歡喜，反而生出幾分煩厭，卻不說破，隻做驚喜的模樣，用笑容壓抑內心的苦楚，一點一點將那些怨恨磨礪得更為深刻，刻入骨中。
    晚上禦蓮秋不肯回自己的房間睡，非要和禦霜琦擠作一堆，禦霜琦隨她去了。舟車勞頓，早早沐浴後躺在床上，卻是怎麼也睡不著。她最近常常做夢，不是夢見十年前到離宮之前便是夢見阿奴在大火中被活活燒死，每一個情景都似在剜她的心，她不想自己是一個充滿仇恨的人，她本想擁有快樂的人生，隻是過去本就難以釋懷，更何況正在當下，幸福快樂從來都是一場夢啊！
    “姐姐，你睡著了麼？”寂靜的夜裏，禦蓮秋小聲問，聲音裏滿是期待。禦霜琦靜默了好一會，才說道：“還沒呢。”
    “那姐姐陪我說說話吧，我好興奮，睡不著。之前還怕姐姐累了要早點休息，不敢打擾呢。”
    “沒事，你說吧！”
    禦蓮秋的母親是一名宮女，她和大王之間不過是一夜醉酒的荒唐，大王一向自詡風流，極愛美人，那宮女模樣是再普通不過，更何況是這樣毫無意識的開始，因而心中始終覺得這是他人生中的一個汙點，雖然也冊封了那宮女，卻是再沒去過。
    宮中之人最是勢利，那宮女一麵被大王的妃嬪們嫉恨，一麵被宮中的宮女們嫉妒，日子自然不好過，生下禦蓮秋沒幾年就去世了。大王從來不曾將禦蓮秋放在眼裏，禦蓮秋幼時生活自然淒苦，自小看人的眼神都是怯生生的，雖然模樣出乎意料的漂亮，卻漂亮得不見神韻。
    那時候的禦霜琦正得大王寵愛，真可說是被寵得無法無天，不過她倒不曾恃寵而驕，至是喜好撿些可憐的小家夥圈到自己的羽翼之下，被她撿了去的，其一是魏子羽，其二便是禦蓮秋。
    “離王對姐姐好麼？”禦蓮秋小聲問，禦霜琦心中一疼，卻是一點也不覺得意外，這個問題果然隻有禦蓮秋才會問，而且問得毫無愧疚。
    “你覺得呢？”
    “我覺得離王一定對姐姐很好。”禦蓮秋笑得一派天真，禦霜琦反問道：“為什麼呢？”
    “因為姐姐是這麼這麼好的人，一定不會有人舍得對姐姐不好的。”禦霜琦靜默，她知道禦蓮秋很真，但這份真真的很傷人。“要是每個人都和蓮秋一樣不就好了。”可惜……
    “父王呢，他對你好麼？”禦霜琦將話題從自己身上拉開。
    “很好的。”禦蓮秋的聲音透露出她的幸福。“都是因為姐姐蓮秋才會有今天的幸福。姐姐走後父王十分想念姐姐，常常晃神，又念起想聽姐姐彈琴，內侍李大人便提起我曾跟姐姐學琴，便喚了我去，本來多了跟父王相處的機會我就已經很高興了，沒想到父王後來會時時見我，還送了好多東西給我。”
    “那就好啊，蓮秋這麼討人喜歡。”以這句話為今夜的談話作了總結，禦霜琦側身麵對牆壁閉上眼睛，慢慢地睡意湧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