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車顛簸的碰撞中禦霜琦做了一個夢。
    她知道自己在夢裏，因為夢裏的禦霜琦還是那個未進離宮前十四歲時候的禦霜琦，眉目清秀，眼神清澈。夢裏的她踏下馬車，避開候在車邊的男子的手，故意偏開視線，表情淡漠。她抬頭，吸引她在這個貧瘠的山村停留的是眼前騷動的人群，被包圍起來的中央，一個女孩被綁在木柱上，下麵是點燃的柴扉。
    有風，火勢很猛，火焰猙獰地撲向女孩，禦霜琦看到了女孩的眼睛，那雙眸子如濃墨般，沉在最深最底的是叫人一望便陷進去的悲傷。
    禦霜琦的身子抖了抖，猛然睜開了眼睛，看向身旁救了她的男子，那眉眼是如此熟悉，她之前竟然沒有想起。“是你。”禦霜琦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魏子羽。”
    “是我。”魏子羽將她因為睡著而傾斜的身子扶正，“你終於想起來了，十年了，我們都改變了很多，如果不是記得你的眼睛，我真的要認不出你了。”
    魏子羽的目光很深沉，總覺得裏麵藏著很深很濃的情緒，卻又不知到底是什麼。禦霜琦不想再看，掀開窗簾地一角朝外看，土地貧瘠，樹木稀疏，真是毫無風景可言，卻是如此地熟悉。“難怪會做那個夢。”禦霜琦像是想明白了什麼，喃喃自語。
    “什麼？”魏子羽不解。
    “你不記得了？”禦霜琦唇角彎起一抹嘲諷，“這裏是我們分別的地方……也是我和阿奴相遇的地方。”說到後麵時禦霜琦聲音漸輕，目光變得柔和。
    “確實是這裏。”魏子羽看了一眼，他本是執意要送禦霜琦抵達離宮的，卻被禦霜琦要求離開，那並不是一段好的記憶，魏子羽甩了甩頭，問：“阿奴是誰？”
    “阿奴？就是我在這裏救出了女孩。”
    魏子羽立刻知道了，那件事情他的印象本就深刻，那女孩和禦霜琦差不多的年紀，卻要更加單薄瘦弱些，不知道村子裏的人是怎麼了，竟然認為她是妖魔，要將她活活燒死，禦霜琦正好路過，便將她救了下來，不過當時女孩身上、臉上都被燒傷了。
    “阿奴後來一直都跟著你？”
    “是，我們相依為命，她是我最重要的人。”聽著禦霜琦的語氣魏子羽微微怔愣，他看出了阿奴對禦霜琦有些特別，但沒想到是這樣。
    “那她現在呢？怎麼樣了？”或許還有機會將她救出來，魏子羽想，這些日子禦霜琦一直很難過，他每日不留痕跡地緊盯著她，就怕她會想不開，如果阿奴在她身邊，一定可以安慰她。
    禦霜琦看向魏子羽，眼神裏流露出一些殘忍來，刻意地加重了語氣道：“半個月前，代替我留在了離宮裏。後來我聽說霜雪宮被一把火燒了個幹淨，宮人都燒死在了裏麵。阿奴本該死在火裏的，被我救了出來，卻沒想到最後還是死在了火裏。看來我不得不相信命運了，真是怎樣也逃不開啊！”
    魏子羽被刺得心口一疼，脫口便道：“如果真有什麼命運的話，那你命中注定會得到幸福，我保證！”
    禦霜琦笑起來：“你拿什麼保證？當初我叫你跟我一起走，你都不肯，現在？憑什麼？”
    魏子羽神情一滯，道：“今時不同往日，我曾經懦弱過，但以後不會了。”
    “好！我等著看。”禦霜琦湊近去看魏子羽認真的臉，逼得他往後退了退，“等著看你怎麼食言而肥。”
    魏子羽並不意外，他知道自己沒那麼容易求得禦霜琦的原諒，並且再次得到她的信任，但是他可以堅持，讓時間來證明。
    多虧了阿奴的代替，離王並未發現禦霜琦的脫逃，一路上沒有追兵，分外安寧。魏子羽是一人出來的，兩人如今也講究不了什麼條件，就著這麼輛簡陋的馬車風餐露宿，七天之後終於回到了京國的都城湛官城。
    魏子羽是德馨長公主的長子，自幼時起便常在宮中行走，他將禦霜琦帶到了宮門外，命人前去通報。宮門侍衛都是認識他的，但不認識他身邊的禦霜琦，見這女子衣衫破舊，臉上還帶著一些傷痕，不免多看了幾眼，暗自思忖。禦霜琦自是看出了他們的想法，心中不悅，哼道：“一別十年，怕是沒人能認出我了。”
    魏子羽知她心中氣苦，忙寬慰道：“大王和王後都非常掛念你，常常念起。我已叫人去通知七公主了，你等會先到她那裏換身衣服，熟悉一番，免得惹大王王後擔心。”
    不一會傳消息的宮人便回來了，魏子羽帶著禦霜琦往內宮走去。雖隔了十年，宮中景致略有些變化，但到底不曾大動過，禦霜琦越走越覺得熟悉，疑惑問起：“這是去蓮秋那裏？”
    魏子羽回頭，立刻知曉了她的疑惑，“你走後大王十分思念，愛屋及烏對你當年親近的七公主十分喜愛，不久七公主就搬去了你從前的住處。”
    “是麼？小七還真是好命。”禦霜琦不涼不熱的說了句，臉上便沒了表情，隻專心跟著魏子羽的腳步。
    “姐姐！真的是你！”還未到照和閣，禦蓮秋便跑了過來，一頭撲進了禦霜琦的懷裏。
    禦霜琦看著那遠遠奔來揚著笑臉的明媚少女，微微後退，最後將她摟住。真是，曾經時時帶著怯弱的女孩已經被大王的寵愛滋潤得光鮮亮麗起來，那仿佛發著光的模樣，真是想不在意都不行啊！
    禦蓮秋退開一些，看到禦霜琦微微蹙起的眉頭，這才留意到她臉上結了痂的傷痕，急忙問道：“姐姐怎麼受傷了？別是被我撞到傷口了吧？”懊惱的模樣，叫人不忍。
    “我沒事。”禦霜琦笑得溫柔，一下就叫禦蓮秋回憶起來過去的時光，“這次九死一生，能活著回來已是幸運了，受些傷也算不了什麼，更何況已經這麼久，早好得差不多了。”
    “姐姐，姐姐，你回來就好了，蓮秋真想你。”禦蓮秋一說起來兩眼水汪汪的，拉著禦霜琦往照和閣走，魏子羽笑看著她倆，跟在後麵慢慢走。
    “姐姐，我的裙子你應該能穿吧，看看，喜歡哪件？”禦蓮秋帶著禦霜琦去挑衣服，魏子羽不方便跟過去，便在外間喝茶，聽著禦蓮秋響個不停的興奮聲音，輕輕笑著。
    “衣服好多啊！”禦霜琦看著成堆的衣服，由此可見父王是多麼寵愛這位七公主了，“都很漂亮。”
    “這件怎麼樣，純白無暇的雪緞，最襯姐姐了。”禦蓮秋將衣服拿起在禦霜琦身上比，臉上紅撲撲的，眼中滿是期待。禦霜琦壓抑住想要勾出冷笑的唇角，溫柔道：“好啊，就這件吧。”
    “太好了！”看著禦霜琦換上衣服，禦蓮秋流起淚來，她哭的時候並不靜默，有著孩子般的肆無忌憚，但並不難看，反叫人憐惜。“姐姐還和從前一樣，對我這麼溫柔。從來姐姐都是對我最好的。”
    “你是我妹妹嘛！”禦霜琦隨口敷衍著，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握拳，克製。
    “姐姐，你不會怪我吧？”“怪你什麼？”裝作漫不經心地問。
    “我搶走了父王對姐姐的寵愛。可是父王還是很惦記姐姐的，常常叫我彈從前姐姐教我的曲子給他聽。能夠天天都見到父王，得到父王和顏悅色地對待，我真的很開心。姐姐，我以後還可以繼續擁有嗎？”
    禦霜琦始終帶著笑，回頭看著禦蓮秋忐忑的神情，捏了捏她滑嫩的臉龐，“當然，你這麼漂亮，父王怎麼忍心不喜歡你呢？”
    王後也已得知了禦霜琦歸來的消息，派了宮人來接，禦霜琦換好衣服便隨宮人前去，禦蓮秋亦步亦趨地跟著，一副毫無顧忌的模樣，禦霜琦心中不悅，轉頭道：“蓮秋，你看姐姐在這裏也沒有住處了，見過母後之後我便回來這裏暫住可好。”
    “當然好，蓮秋也想同姐姐一起。”“我很累了，等會回來想好好休息，我從前的舊人也都隨我陷在離宮裏了，沒有人比你更熟悉我的習慣了，姐姐可以麻煩你麼？”禦蓮秋微愣，旋即笑著點頭：“好，我這就去準備，保準叫姐姐回來便舒舒服服的。”“那多謝了！”禦霜琦笑著點點頭，轉過去便收斂了笑容，心中一片苦澀。
    可笑啊，當年百般疼愛，全心對待毫無保留，怎知竟是養虎為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