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7 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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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村生活簡單也不簡單。
    開始,村裏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這個外來戶。我照例編了一個瞎話。說是探親路上被強盜打劫了,與夫君失散,自己迷了路。如今身懷六甲,行動不便,不知道哪位大娘行行好,收留我?
    人都是有同情心的,我自問俯仰無愧天地,除了說謊內心有些內疚外,對這些村裏人還是無害的。
    果然一位姓春的大娘被我說得眼淚花花,一口一個可憐孩子的叫。偶跟在大娘身後,心裏祈禱:上帝啊,您真仁慈啊!在這個節骨眼兒送來春天!阿門!
    窮人家的生活每日都是那麼艱苦。雖然兜裏揣著洛玉簫送的押票,可是我也不敢露出來。免得招來無端的災禍。此外還有一些從楊不愁那裏黑來的銀子,和我自己那枚金葉子換的銀錠和碎銀子。拿出一個銀錠和所有的碎銀子,交給春大娘。說自己不得不在這裏留到生產,請大娘多多照顧。大娘頗為不好意思的收了,很熱情的把光線好的西廂房讓給我。卻之不恭,我很高興的接受了。
    大娘孤身一人,兒子和丈夫都死在早些年的邊關戰爭中。大娘靠著自己的手藝,縫縫補補的維持生計。每天我要幫著大娘做些簡單的縫補工作,有時候也會跟著學著繡個花兒什麼的。大娘說我的針腳細細的,就是稀了點。工作有不足,虛心接受,趕緊改成細密的針腳。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縫補的時候我總是有種幻覺,眼前白白的粗布總是莫明其妙的變成黃黃的顏色,看起來好像自己的手似的。
    村裏人也沒什麼講究,這裏最富的人家就是族長,也不過比別人多了二畝薄地。村裏的年輕人在農閑的時候,會進山打獵貼補家裏。春大娘就給這些人做非常結實和舒服的靴子,還有棉衣。窮人就直接把獵物分給大娘,算作報酬。好一點的,就讓自家娘子送些銅錢算是感謝。
    一個月下來,我也學會了納鞋底。但是手藝一般,隻能平常幹活的時候穿一穿,進山就不行了。
    空閑的時候,就會站在村口,裝模作樣的問那些出山換獵物回來的人,外麵可有尋人的?當然都是搖搖頭,我也作出失望的樣子,然後回家。但是這天,我和春大娘一起正要回去,突然聽見有人說邊關緊張!
    沙棋關的新總兵楊不愁已經將方圓百裏內戒嚴了。諸汗國把邊境上的牧民向草原深處遷移,連兩國的互市全部關閉。他們打的獵物很難換出好價錢。說到這裏,都是唉聲連連。
    王家大嫂哭哭啼啼的從我們身邊走過,我忙問怎麼回事?春大娘悄悄說:“大嫂的官人去換獵物,被當兵的抓去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這裏也躲不過戰火嗎?
    正想著,村裏的大鍾響了起來。族長招呼大家到村中心的打麥場開會。我和春大娘相互攙扶著走過去。大娘一邊走一邊歎氣:“唉,這樣也好。啥人都沒了,還抓個啥。不操心了,孩子啊,跟咱們沒關係啊!”
    我知道她心裏想起丈夫和兒子的事情難受,也隻能拍拍她的胳膊,安慰似的跟著歎氣。
    族長寒暄了幾句說道:“城裏來了信兒,說京城裏太師惑亂皇上,皇上識破了太師的奸計,太師惱羞成怒,就把皇上關起來。還把太後抬出來,說是太後聽政,其實都是太師一個人說了算!唉,這天下要大亂嘍!”本來是發通知,現在變成老族長一個人的感歎。
    我們台下的群氓也不知道該議論什麼,隻能等族長大人發完牢騷繼續說下去。
    “幸好,護國大元帥楊不愁楊大人逃了出來,現在就在咱沙棋關起兵,要清君側,除奸佞。我們村呢,有幸受到楊大人的叮囑,務必要挑選強壯兵丁組成民團,保家護村。隻要大人一聲招呼,咱就二話不說上疆場!”台下一片嘩然,有些娘子已經哀哀的哭了起來。男人們年輕點的臉紅脖子粗的就要回去抄家夥,上了些年紀的則比較穩重,安慰老婆拽著孩子,還皺著眉頭看族長,有沒有下文?
    果然,族長說:“安靜,安靜!大家安靜!”等到漸漸安靜下來,族長才繼續說道:“將軍目前還沒有吩咐。他隻是囑咐我們,嚴守村口,不許任何閑雜人等出入。已經進入的就不要出去了,沒有進來的,絕對不許進來!有硬闖的,可以派人報告到沙棋關。”
    台下竊竊私語。女人們知道暫時不用和男人分開都鬆了一口氣。何況亂世之中,護村也是應當的,哭泣漸漸停住。男人們議論著該由誰來牽頭。族長站在那裏等大家的結果。
    春大娘慢慢的說:“這可稀奇了。”見我有些不解,解釋道:“往常年也碰到過打仗。從來都是抓人了事。咱們這裏窮,正常年月的捐稅都交不齊,更別提打仗時的糧草了。從來沒有官家說要保護咱們村的。唉,不知道還有什麼大禍呢!”春大娘總是很悲觀。她認為她的生活總是糟糕透頂,如果碰到什麼好事,肯定會有更大的禍事降臨。這樣一說,老臉一皺,眼淚就跟村口的汲水似的,呼啦啦的往下流。
    我扶住她,心裏暗道:莫非楊不愁知道我在這裏?那句進來的不要出去,外麵的不要進來,是不是指得就是我?
    正想著,族長說:“紅錦,你就在村裏安心靜養吧。等這陣子風頭過了,楊大將軍平叛回來,你再出去找你相公啊!”
    我點點頭。有個年輕人扯著嗓子問:“太爺爺,楊大將軍出發了麼?我想投軍啊!”
    “啪”,旁邊是他老娘。揮著鞋底子照著他腦袋給了一下子,“你個不孝子,瞎嚷嚷什麼呢!你走了誰養你娘啊?你當你娘是春大娘,自己能活那麼長啊!”
    我一看認識:是住在村西的萬大娘和她的兒子萬鐵子。
    萬大娘和春大娘彼此看不上眼。都是寡婦,隻不過萬大娘有個兒子罷了。平日裏就言來語去,針紮刺捅的,這個時候萬大娘又捎帶腳的損起春大娘。春大娘許是勾起傷心事,眼淚撲打撲打的往下掉,根本沒理萬大娘的挑釁。
    “娘!”萬鐵子看了一眼他娘,沒敢說話。
    族長說:“大將軍已經出發了,現在是孫繼盛將軍在沙棋關主持大局。鐵子你要參軍好啊,等有了文書,太爺爺第一個想著你!”
    後麵的無非是組織民團的事,春大娘已經哭得快站不起來了。我扶著她準備回家,她身子也不輕,整個人都靠在我肩上,壓得我一走三顫。硬咬著牙,保持不摔倒。
    “俺來扶大娘吧。”一隻手接過春大娘,我肩頭的重量驟然減輕,回頭一看是萬鐵子。
    鐵子是村裏打獵的一把好手,人俊秀腦子也活,是萬大娘的心尖子。這一個月來,我也看見為了鐵子幫春大娘或者多給春大娘獵物的事兒,萬大娘指桑罵槐的模樣。為此,萬大娘成了村裏唯一一個說我是狐狸精的人。
    最可笑的是,她一口咬定我是春大娘從山裏請來的狐狸精,專門迷惑她兒子的。跟她我是沒法講理,隻能繞著走。可今日我實在抗不動了,點頭謝謝鐵子,麻煩他把春大娘送回去。
    下意識的扭頭,正看見萬大娘,插腰瞪眼的往這邊看,我突然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跟在春大娘的另一側,蔫蔫的回了家。
    山村不是外星球,不是烏托邦,不是桃花源,這裏的人們也有七情六欲愛恨嗔癡。好比萬大娘和春大娘說不清年月的敵對,好比萬鐵子對外部世界的向往,好比族長對村裏唯一的牌坊的珍視——雖然沒有人說得清,這是墓道的牌坊還是貞節牌坊。連傳說都是打雷的時候震下來的南天門!
    又半個月過去了。山村裏依然平靜祥和,男人們組成巡邏隊在村口的必經之路晃悠聊天。該出去打獵的依然打獵。但是已經不再進城,畢竟沒有人願意送死。除了萬鐵子偶爾會跑到族長那裏問問,外麵驚天動地的平叛之戰在這裏好像從來沒發生過。
    皇帝,對他們來說隻是一個虛幻的詞,這個帽子下坐得是誰根本就不重要。隻要楊不愁不來抓人,就天下太平,萬事大吉了。
    “紅錦?”門口有人叫我,我拿著納了一半的鞋底子走出來,看見萬鐵子站在院門口。健壯得雙肩上踏踏實實的擔著一副水擔。兩個大水桶晃晃悠悠的顫著。小夥子呲出一口白牙,映著山頂鬆樹尖上的白雪,等著我開門。一瞬間我以為自己的夢境成真了,眨眨眼才想起,這不過是個路人甲!
    打開門,萬鐵子麻溜兒的把水到進水缸裏。我不好意思的說:“怎麼能麻煩你呢?讓大娘知道了……”
    “嗨,你別理她。她就是沒事兒磕磕牙,別當真啊!”鐵子憨憨的一笑,“我再去擔一擔,把缸挑滿了,可夠你們娘兒倆用幾天的。”
    春大娘去村頭和婆姨們拉瓜去了,我自己根本挑不了水。趕緊謝過鐵子,讓他再擔一次。
    晚上春大娘回來,問我誰挑的水,我照實說了。大娘用她慣用的狡黠語氣說:“下回鐵子再來,你就給他納雙鞋底子。人家這麼幫我們,總不好什麼表示也沒有吧!”
    我看著她的眼神心裏發虛,不知道又被算計了什麼:“這個……不好吧?我的手藝不好,納了底子穿不進山裏啊!”
    “沒事兒!”春大娘把針頭在頭皮上劃了些油,一邊就著燈火縫著,一邊說:“你就做個家裏穿的。是個心意就成。”
    我道:“不用吧?萬大娘的手藝也很好,她們家從來不用我們做的。”
    春大娘撇了撇嘴:“就她那點大腳針?你的針腳又細又密,鐵子肯定喜歡。在說了,這是心意,又不是賣給她了。”橫豎她有理,我也想不出不對的地方。
    第二天想了想,實在沒興趣再弄一雙新的。就從櫃子裏翻出一雙春天敞口布鞋,反正在家穿,也用不了多花哨。
    傍晚的時候,鐵子拎著一塊麅子肉過來,春大娘眉開眼笑的收了,衝我一嗝嘰眼兒,便進屋弄去了。我覺得自己就像《天書奇譚》裏的那隻小狐狸精,叫住鐵子:“鐵子!”
    村裏姑娘少,鐵子眼皮高。都十八了,還沒找到媳婦。萬大娘本來計劃這個冬天去城裏的一個遠親那裏坐坐,看看有沒有可能給鐵子找個媳婦,卻被戰爭推遲了。
    “啊?紅錦,啥事?”鐵子雙手搓了搓。我看見他的手掌又厚又大,常年握鋤打獵在虎口處留下厚厚的一層繭子。這讓我想起洛玉簫的右手因為握劍也有這樣的一層,而且他的拇指內側有個圓圓的大繭子。摸在身上剌剌的,糙糙的,他會皺著眉頭說:“呀,怎麼紅了?你的皮也太薄了”……
    “紅錦?紅錦?”鐵子連喊幾聲,我才醒過神。小夥子羞澀的把手背在身後,腳尖磨著地麵問:“啥事兒啊?”
    我趕緊取出鞋子,交給他:“春大娘說,這陣子多虧你幫忙。這雙鞋子送給你,不成敬意,你收下吧。”
    我以為他要推托,誰知道他隻是愣了一會兒,就忙不迭的接過來,傻嗬嗬的笑了:“紅錦,你……你還真有心。”
    我左右臉發生嚴重不對稱情況,無法自抑的抽搐著。趕緊推辭:“一點小事,又不費功夫。你不要太往心裏去。”
    鐵子吭哧了半天才說:“紅錦,你還要離開這裏去尋你相公嗎?”
    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再次離開這裏,畢竟楊不愁可能已經知道。但是如果離開,在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我心裏也沒有把握能否象現在這樣活下去。
    我的猶豫被鐵子看見,他突然很激動的說:“紅錦,你、你不要走了!留下來吧,俺——俺們養你!”
    嗯?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又不曉得哪裏不對了。看著鐵子激動的樣子,紅彤彤的臉龐不知道是不是被落日映紅的,連眼珠都比往日明亮,有點明白了。
    “咳咳!”幹咳兩聲,我斟酌著說:“嗯……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把手放在肚子上,有點傷感的說:“我還是希望找到寶寶的爹的。”雖然已經不可能!後半句咽在嘴裏,爛在肚子裏。
    多糟糕的借口啊!
    鐵子的雙肩明顯的垮下去,嘟噥著說:“俺知道,你有學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這樣的山窩窩怎麼留得下你啊!”轉身離開,高大的背影被夕陽拉得長長得,少年的煩惱就這樣不期然的降臨了。
    轉天過來,萬大娘“殺”上門來,站在門口的高台上,一連串“騷狐狸”“不要臉”的叫罵。春大娘那肯落後,從後麵爬上自己家的房頂,站在平整的屋頂上,居高臨下,口沫橫飛。這種場合不適合我。甚至我連誰是騷狐狸都沒搞明白。
    繞到人後,問身邊的王家大嬸:“他嬸,萬大娘這是怎麼了?她怎麼又罵春大娘啊?”
    王大嬸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說道:“紅錦,你不知道嗎?萬大娘要找你算帳啊!”
    啊?我長大嘴巴,原來我才是那個“騷狐狸”!
    “這、這從何說起啊?”
    “他們家鐵子從昨晚就吵吵著要進城當兵掙功名。萬大娘不同意,娘倆吵了可大聲了。後來鐵子說,要掙了功名回來娶你。大娘才不幹的!這會兒鐵子在族長那裏,要族長保薦呢!”
    如果是大街上拉的兵勇,可能就是衝前鋒;如果有保薦,鄉裏人照顧,進去後會分到比較重要的部分,升職也快。的a8
    我想了想,低頭要溜。王大嬸一把拉住我:“紅錦,你要去哪裏?”
    她的聲音很響亮。萬大娘猛的一回頭,象出柙的老虎盯上了我。
    我覺得自己就是聚光燈下越獄失敗的犯人,不僅挫敗還覺得罪惡!
    完了,完了!腳發軟,腿發抖,低著頭,除了找地縫,我已經沒有任何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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