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獵首與血祭（下）
    阿貞嫂麻利地遞給他們一人一碗四神湯，笑著說：“譚先生從大陸來，您不知道。台灣敬奉的媽祖有‘湄洲媽’、‘泉州媽’、‘同安媽’，可還是同一尊神。媽祖不僅有幾個稱呼，還有三種不同的臉麵。‘紅麵媽’形同凡人，‘黑麵媽’是救難時顯聖的麵相，這兩種麵相人稱媽祖婆、媽祖；還有一種‘金麵媽’，是媽祖的得道之身，就要稱‘天後’、‘天後娘娘’或是‘天上聖母。’”阿貞嫂口齒靈利地說著，“媽祖婆可靈驗了，渡海遇到狂風惡浪，妻子不生育，老人孩子有病，隻要求助媽祖，都能保佑消災，沒有不靈驗的。”
    阿貞嫂一麵和丘、譚二人說話，一麵忙碌，忽然又回過頭，露出很鄭重的樣子：“二位先生可得記住，有救急的事求媽祖時，千萬稱呼媽祖婆，不要稱呼天後娘娘。”
    “那為什麼呢？”譚嗣襄不解地問。
    阿貞嫂說：“媽祖婆是老百姓，不講規矩，一叫就到；天後娘娘是當官的，當官就要講規矩，出來時要梳妝打扮，穿袍戴冠，還要淨水潑街，鳴鑼開道。天後娘娘出來這麼麻煩，當然就慢啦，不能應急呀！”看著阿貞嫂認真的樣子，逢甲和嗣襄哈哈大笑。
    一直不說話的阿貞也答了腔，一本正經地說：“二位先生別笑，真是這樣，到時候試試就知道了。”圍觀的眾台民也紛紛點頭：“是啊，二位先生別笑，真是這樣！好靈驗啦！”
    街上絡繹不絕的人群，朝媽祖廟走去。遠看媽祖廟張燈結彩，廟前有一牌坊。信徒每人手持一支香柱及香旗，八名轎夫抬著神輿，轎前有個武醜扮的“報馬仔”邊跳邊喊：“神轎到嘍――！”
    古老的街市上，跳“公央婆”的，扮“桃花競渡”的，唱“南音”的，舞“藝閣”的，熱鬧非凡。人們手持香柱，不斷地加入路祭的隊伍，形成一支浩蕩的進香大軍。逢甲和倩雲手中持著香柱，也虔誠地走在進香的大軍中。
    倩雲說：“丘大哥，你向媽祖求什麼？”“我嘛，”逢甲故意凝神，“我要好好求媽祖，恩賜我一個聰慧美麗、溫柔賢惠的妻子。”倩雲嬌媚地一笑，笑靨如花。
    徐驤與碧怡手持香柱，隨著喧騰的人群並肩走著。碧怡今日淡裝素裹，頭上戴著一朵鮮豔的絹花，臉上帶著微笑。二人邊看邊低聲私語。
    阿裏山的路崎嶇難行。陽光透過茂密的山林，陰影布滿山路，靜謐而濃重。劉盛朝披掛整齊，帶一隊兵丁騎馬走在前麵。羅又侖坐在藤椅上，由兩個人抬著，身後一隊挑夫緊緊跟隨。
    媽祖節喧鬧的鑼鼓聲，似乎伴著他們的腳步聲。眾人艱難地在山路上走著，邊走邊擦汗。羅又侖手指著前方，對劉盛朝說：“劉公子，再翻過前麵這座山，就到番地了。”劉盛朝抬頭張望。
    烏雲密布，遮住了陽光，山路頓時顯現暗色。劉盛朝一行人走在山麓上，淹沒在浩瀚的林海中。劉盛朝騎馬走在羅又侖的藤椅旁，他抬頭看看天空：“羅先生，陰天了，暴風雨可能會來啦。”
    羅又侖一笑：“沒什麼，‘大道公風，媽祖婆雨’嘛。”他笑看著劉盛朝，解釋說，“傳說大道公向媽祖婆求婚，未能如願，一氣之下在媽祖婆誕辰的日子下了場大雨，為的是洗去媽祖臉上的胭脂花粉。媽祖節下雨，是大道公在顯聖哪。神仙也和人一樣，要男親女愛呀。”
    “嗬！”劉盛朝笑了，“媽祖節這一天，連下雨也有個說法。”他抬頭看看，隻見樹木遮天蔽日，輕聲說，“羅先生，一會兒就要到番地了吧？我們得加點兒小心。”
    “是啊，我們已經進入番地了。”羅又侖說，“不過公子不用擔心，我和高山人多年打交道。他們雖然生性好鬥，但重情重義。就拿談情說愛來比吧，漢人青年男女之間情意綿綿，高山人男女之間的情愛卻有如急風驟雨，視死如歸呀。他們能為自己的心上人而死。就憑這一點，比漢人還重情重義！”劉盛朝含笑默默地聽著，一行人走在山路上，談笑風生。
    山麓上，風吹樹葉沙沙作響，烏雲漸漸襲來，雷聲隆隆。
    熱鬧的街市裏，烏雲遮住了太陽，雷聲不斷傳來，越來越緊。台民們每人手持著香柱，緩緩前行。這進香大軍有如一條巨大的火龍，宛沿延伸幾裏遠。人們虔誠地禱告著，求媽祖保佑平安。
    山路上，劉盛朝騎馬與羅又侖的藤椅並肩而行。羅又侖仍侃侃而談：“公子，到了前麵平坦地帶，就是高山人的居住地，路就好走了。”
    劉盛朝抬頭張望，眼前出現了一片平坦地麵。他長籲口氣：“羅公，眼前就是平坦地帶了。”羅又侖笑著說：“這就快到高山人居住地了。公子有所不知，高山人強悍勇猛，人人能搭弓射箭——”他的手不停地比劃著，“要射你左眼，絕不會射你右眼；要射你的腦殼，絕不會射你的……”話說到一半，羅又侖驚愕地半張著嘴定住了。
    隻見一支箭嗖地一聲戳到了他的藤椅上，箭尾還在劇烈抖動。羅又侖雙眼盯著箭，嚇得說不出話來。此時劉盛朝的馬一聲長嘶響徹山穀，原來，一支箭射在馬的臀部。刹時，箭如雨點般射來。人群大亂，十幾個人應聲倒下。劉盛朝騎在馬上，用戰刀撥打雕翎，緊緊護衛著羅又侖。羅又侖不知眼前發生了什麼事，癱軟在藤椅上，渾身顫抖。挑夫們哭喊著四處逃命，有的沒跑出幾步就被箭射中，倒在血泊裏。
    劉盛朝手掠著絲韁，一麵奮力拔打雕翎，緊緊護衛著羅又侖；一麵指揮護衛隊和眾挑夫隱蔽撤退。護衛人員一麵用戰刀撥打雕翎，一麵搭弓準備射箭。劉盛朝看到護衛們準備射箭，急忙阻止，大喊一聲：“不知真情，不要放箭——！”
    突然，一支箭射中了劉盛朝的胸膛。他慘叫一聲，落於馬下。
    台灣街市媽祖廟前，劉銘傳、唐景崧等眾官員正在街邊觀看著進香大軍緩緩前行。
    阿貞嫂手舉著香柱笑盈盈走過來：“撫台大人，給您這支香柱，您也要向媽祖婆進香，求媽祖保佑您和公子平安呀。”劉銘傳滿麵笑容，伸手接香：“好，好，求媽祖保佑平安，保佑台灣興旺。”
    話音未落，一個戈什哈撥開人群，急急趕來。見到劉銘傳，忙不迭地單腿點地：“報！大人，出事啦！高山人反了，公子被殺害——”
    劉銘傳聽後，如五雷轟頂，手中的香柱跌落地上。他用手抓住侍衛的衣領，大吼一聲：“你說！公子怎樣？”
    戈什哈哭泣道：“公子被生番殺了！死傷２０餘人……！”
    “集合軍隊，進山剿番！”劉銘傳痛楚地大吼一聲，猛地拔出了腰下明光閃閃的寶劍。
    半空中驚雷驟響，大雨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