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炮台遺恨(中)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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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炮台遺恨(中)
    劉銘傳氣憤地一擊桌案,桌上茶杯顛簸,水溢了出來。他怒聲吼道:“這是洋鬼子搞訛詐!”忽然,他手撫著天靈蓋,身體搖晃起來。徐驤一把抱住劉銘傳,扶他慢慢坐下。譚嗣襄幾乎同時伸手,為劉銘傳診脈。唐景崧焦急萬狀,朝門外大喊:“快來人,送撫台大人回府!”
    巡撫後堂很清肅,因為沒有攜眷赴任,連侍奉湯藥的家人都不多。不知什麼時候,外麵起風了。昏紅的天上幾朵淡墨色的雲,高高的椰樹枝葉婆娑,好象耐不住寒冷似的瑟瑟發抖。風呼嘯著穿進堂屋,在荒落無人的滴水簷前形成旋風,芭蕉水杉都被翻卷著,魔怪般地舞蹈。劉銘傳半躺在床上,聽著堂屋外颯颯的風聲,無可奈何地閉上眼睛。
    徐驤端著一碗煎好的藥走到床前,輕聲說:“大人的病是心火過盛,引起頭昏目弦。您不要過於著急,我想由商會出麵,招募些資金,以解燃眉之急。”
    “不可,絕對不可!”劉銘傳急忙擺手,“興辦海東書院,紳民們已竭力捐款捐物。台灣百廢待興,倘若事事都依賴台民捐助,台民如何承擔得起呢?我這個台灣首撫,又該辭官賦閑嘍!”
    夜晚,劉銘傳躺在床上輾轉返側。他起身走出廳堂,站在簷下。不知何時又下雨了,冰涼的雨滴飄落到臉上,劉銘傳反而覺得心裏清爽了許多。雨幕中遠遠傳來一聲聲水蛙的鳴叫,一切又都沉淪到黑暗之中。
    正在此時,唐景崧打著油紙傘,輕輕走來。見劉銘傳在廊下聽雨,唐景崧笑盈盈問:“撫台大人,今日感覺如何啊?看上去好多了。”劉銘傳聽到腳步聲,抬起頭:“哦,是布政大人,請屋內坐。”兩人並肩走進室內,劉銘傳笑著說:“雲賢和嗣襄幾日來一直為我診治,今日感覺好多了,煩勞你惦念。雨夜天寒,就是想來看我,等天明了不好麼?”
    “大人!景崧為籌措資金,心急如焚。”唐景崧抖抖傘上的雨水說,“我靜夜沉思,猛然有了一個想法。趕著來和撫台大人商量,不知是否妥當?”劉銘傳心中一喜,連聲說:“微卿不必顧慮,但講無妨。”
    唐景崧緩緩地說:“下官以為,台灣本來隸屬福建,福建又是富庶之地,現在台灣雖獨立建省,但地處偏辟,資金難籌。我們能否求求福建,再資助些銀兩?”劉銘傳聞聽皺起眉:“福建省的助餉銀已如期撥至,再籌措恐怕不好辦吧?”
    “待我們周轉過來日後再還,總還是可以的吧》”唐景崧激動地說,“大人,自從前年左宗棠去世,楊昌浚已升為閩浙總督。聽說,左大人的遺折絲毫未談個人私事,隻再次奏請朝廷關注台灣建省。耿耿忠心,令人感佩。楊昌浚是左大人的心腹弟子,自然要秉承先師之誌。撫台大人求他對台灣助餉,未必沒有回音。”
    “這……容我想想。”劉銘傳凝神道。
    夜更深了,劉銘傳坐在燭燈下,在桌案上鋪開信紙,準備給福建楊昌浚寫信。他遲疑著不好落筆,眼前浮現出往日的情景:李鴻章坐在太師椅上:“好吧,既然你有這片忠心,為師就不攔你了。隻是,福建巡撫一職必將落在湘係楊昌浚手中。”李鴻章說罷,臉上浮現不悅之色。他神色至今清晰可見。
    “是啊!”劉銘傳放下筆,起身邁著沉重的腳步,皺眉思索:“楊昌浚與我分屬湘、淮兩係,湘淮之爭由來已久。想當年,台灣抗法之戰,我幾次向湘係劉璈求援,隻因我是淮係,他竟按兵不動。眼下,楊昌浚又會如何呢?”他走到房前簷下,發現蒙蒙細雨如煙似霧,在清涼的夜風中輕輕灑落,細雨灑在芭蕉鮮翠的葉子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像親切的腳步聲。
    劉銘傳抬頭望著午夜的天空,驀地,想起當年台灣建省,與楊昌浚分手的那一天。兩人都將離京赴任,路經京東潞河驛道,天也是這麼黑,空中也飄著這樣細碎的小雨。兩人站在小亭裏拱手告別。楊昌浚高聲說:“省三兄請放心,台灣助餉銀50萬兩,昌浚到任後立即籌措。台灣建設艱難,還望省三兄保重。”想到這些,劉銘傳的腳步似乎輕鬆了許多。
    他踱回桌案旁坐下,提起筆寫了幾行,又覺得不妥,為難地放下筆。忽然,他耳邊又響起通報軍情的少年的聲音:“倭人賊心不死,請撫台大人千萬要加強防範。千萬要加強防範!加強防範……加強防範……”少年的聲音在耳邊回蕩。劉銘傳麵色沉重,拿著筆刷刷地在信紙上寫起來。
    夜深了,閩浙總督府周圍一片寂靜。
    楊昌浚在燭燈下看信。燭光映在他的臉上,顯得有些激動:“省三兄興台雄心勃勃,不愧為淮軍名將啊!”楊昌浚從心眼裏佩服劉銘傳的雄才大略。他明白:台灣荒蠻小島,興台談何容易?省三兄不容易啊!福建助餉台灣責無旁貸,可是眼下,他也很難……今年福建大旱,萬頃禾苗枯死,饑民遍地。楊昌浚巡視災區,剛剛返回福州府,上百萬災民在盼著救濟呀。
    堂外一片漆黑,楊昌浚站在窗前,眼望著天上的北鬥七星。他耳邊響起少年皇帝的聲音:“興台是我中華千秋大業,難得眾卿同心……”
    想到這裏,他大聲叫:“來人!”侍從官匆匆走進來。楊昌浚凝神說:“明天早晨,命所有官員到總督府議事。”
    閩浙總督府內氣氛異常熱烈,爭論聲此起彼落。一連幾個時辰,眾人仍爭論不休,官員們個個情緒激烈,麵紅耳赤。
    楊昌浚揮揮手:“關於助餉台灣一事,我們已商議了幾個時辰。眼下,我們就是再困難,也要想辦法籌措出100萬兩。據我所知,劉銘傳此人一向心高氣傲,台灣不到萬難,他是不會寫信求援的。我打算,這100萬兩就作為提前助餉台灣的兩年助餉銀,以解燃眉之急,你們看如何?”
    眾人斂口,將眼光都投向一個還一言未發的枯瘦老者。這是福建布政使。“大人容稟!”布政使開口了,“誠如大人剛才所言,台灣荒蠻小島,劉銘傳大人建台艱難……這些,下官都明白。可是,今年本省大旱,萬頃禾苗枯死,災民就有十幾萬人,賑濟的糧款下官也還在盡力籌措之中,再拿出100萬兩。唉!我這個布政使可就難當嘍!”
    “布政大人辛苦了。”楊昌浚微微一笑。布政使還想說話,身旁的官員卻搶著說:“布政大人說得對,福建雖富庶,但今年遇上百年未有的大旱,十幾萬災民眼巴巴地等著我們救濟,況且50萬兩助餉銀早已拔至台灣。以下官之見,隻提前助餉50萬兩,待我們災情緩解了,再援助台灣也不遲。”
    “諸位所言,我也想過。”楊昌浚說:“但興台是中華的千秋大業,必須眾誌成城,方能使台灣興旺發達。省三兄來信言到:近日日本已在琉球架設了炮台,還擴充了台灣事務局,足見倭人的狼子野心。大陸是台灣之依托,台灣是大陸東南七省之門戶。省三要修炮台,正是為確保東南海疆無恙啊。況且台民大多是閩粵移民,助餉台灣,福建責無旁貸,就這麼定了吧。”
    眾官凝神地聽著,頻頻點頭:“一切聽從撫台大人安排!”
    楊昌浚大喜:“布政大人,盡快籌措白銀100萬兩,派人送往台灣!”
    “大人,眼下季風將至。”布政使為難地說,“台灣海峽風力凶猛,不好渡過,是否……”不等他說完,楊昌浚高聲道:“救急如救火。不要拖延,明日立即啟程!”
    劉銘傳半躺在床上,望著屋頂定定地凝神。忽然,一個戈什哈急匆匆趕進來:“稟大人,信!”劉銘傳急忙起身,興奮地問:“是福建來的?快!”
    “不,是安徽老家……”戈什哈說。
    劉銘傳臉上的興奮頓時消失,緩緩接過信,兩眼失神地凝視窗外。夕陽照進窗內,映在劉銘傳蒼白的臉上,顯得異常疲憊。
    此刻,對岸的閩浙總督府內,楊昌浚正在和眾官議事。
    突然,侍從急匆匆跑進來:“大人,出事啦——開往台灣的船撞礁了!”
    楊昌浚與眾官員下意識地同時站起,急切地問:“現在情形如何?”侍從忙說:“船已被救助,人員幸無傷亡,貨也沒有損失,隻是船撞壞了。”楊昌浚聽罷舒口氣。由於過分緊張,他感到疲勞,無力地坐下,凝神片刻道:“看來,隻有我親自送去!”
    眾官驚訝地齊呼:“大人不可!季風將至,台灣海峽風浪凶猛,人稱‘埋冤’,行船實在太危險了。大人萬萬不能去!”楊昌浚一笑,堅定地說:“正因為季風將至,我才必須親自送去,趕在季風到來之前,讓省三兄早日動工。不然要耽擱三個月呀!”
    劉銘傳披衣站在窗前,凝神望著窗外,似乎在焦急地等待著什麼。唐景崧輕輕走入:“大人,今日感覺好些了吧?福建有信來嗎?”劉銘傳無奈地緩緩搖頭:“掐指算來,我估計昌浚已收到了我的信。但我想,昌浚兄也很難……”他說著轉過身,無力地坐在床上,像自語,又像說給唐景崧。
    “幾日來,我反複思量,此信寫得欠妥呀。”劉銘傳歎息說,“近日我才聽說,福建遭了百年不遇的大旱。此時向福建求援,這不是強人所難嗎?況且,福建助台的餉銀早已如期拔至,此時再求援助――唉,信已發出,追悔莫及呀。更何況我和昌浚分屬湘淮兩係,朝中官員會認為我是有意刁難於他。銘傳真是一時糊塗啊!”劉銘傳無奈地搖搖頭。
    “大人,您是為了興台大業。”唐景崧也暗暗歎口氣,“依景崧看,福建至今無信來,恐怕援助無望。目前季風將至。隻要季風一到,台灣海峽連隻鳥兒都飛不過去,又何況是信使?也許您的信福建根本就沒收到呢。您身體剛好,不要過於自責了。”
    劉銘傳微微點頭:“但願如此吧。”
    正在此時,戈什哈急匆匆闖入內宅報信:“大人,快!閩浙總督楊大人,親自押送助餉銀100萬兩,已經快到府門了!”
    劉銘傳下意識地雙手甩掉披著的衣服,猛地從床邊站起來,驚訝得雙唇顫抖。唐景崧又要攙扶,劉銘傳急切地推開唐景崧,仿佛恍然大悟,用手指著門口大喊:“快,大開府門,列隊迎接!”
    撫門大開,眾侍衛排著整齊的隊伍,列隊迎候。霎時間,鼓樂齊鳴。劉銘傳身穿官服,率領台灣眾官大步走出府門外迎接。楊昌浚率大隊隨員風塵仆仆迎麵走來,隨員們人人挑著擔子。
    劉銘傳興奮地快步迎上去,舉手招呼:“昌浚兄――!”楊昌浚不顧旅途疲勞,也興奮地快步走來,舉手回應:“省三兄――!”兩人在路上相對奔來,興奮熱烈地呼喊著。楊劉二人相遇,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劉銘傳的眼睛濕潤了。
    “豈敢煩勞昌浚兄親自相送,真是雪中送炭啊!太辛苦你了。”劉銘傳感激涕零。楊昌浚瞳仁中此時也流動著激動的淚光:“弟協餉台灣義不容辭,省三兄經營台灣,為國分憂,才更辛苦啊!”兩個人的手相互知心地握在一起,久久不願分開。
    第二天,劉銘傳就陪楊昌浚巡視炮台。
    基隆在法國人退走後,早已成了鬧市。一行人騎馬駛出基隆,翻山越嶺走了不多時。遠處露出森森綠樹,樹葉間掩映著藍綠色的海,景色漸漸明媚起來,海風吹落了清脆的馬蹄聲。
    劉銘傳與楊昌浚來到炮台。劉銘傳手持千裏鏡,指著遠方向楊昌浚說:“當年法人進犯台灣,就妄想從基隆登陸,銘傳曾在此與法人激戰。但當時基隆炮台簡陋,無法阻止法人的進攻,隻好把法軍引入陸地,短兵相接。真是一招險棋呀!基隆是台灣的北大門,在此建設炮台,銘傳刻骨銘心!”他將千裏鏡遞給楊昌浚,接著說,“而安平又是台灣的南大門,過去稱赤嵌城。鄭成功驅除荷寇,大清國收複台灣,都是從此處進兵。當年沈忠肅公奉旨平定琅嶠事件,就在台南安平修了炮台,人稱‘億載金城’。如今炮台城池還堅固得很,隻要換上新式克虜伯大炮,倚仗山海地勢,再來十個孤拔艦隊也可萬無一失。”楊昌浚知道他說的沈忠肅公就是沈葆禎,幾年前病死在任上,諡號忠肅。
    楊昌浚也舉鏡了望:“看來,守住這南北兩處要地,就等於鎖住了台灣的南北大門。省三兄果然雄才大略,令弟欽佩。”
    “昌浚兄過獎。”劉銘傳說,“台灣百廢侍興,修建兩處炮台談何容易?德國商人又趁機訛詐,竟將炮價漲了三倍。正當銘傳一籌莫展之時,昌浚兄雪中送炭,銘傳與台民感激不盡啊!我代四百萬台民謝昌浚兄的大恩!”說著,劉銘傳深施一禮。
    楊昌浚趕忙攙扶:“省三兄言重了,台灣不僅是四百萬台民的台灣,也是四萬萬中國人的台灣。海峽兩岸應協力保台,以振我大清國威。”劉銘傳興奮地說:“是啊!海峽兩岸協力保台,以振大清國威。”楊、劉二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在朝局的悄然變化中,頤和園工程卻已經開工了。雖然才一年工夫,但格局已初具規模。
    今兒秋高氣爽,慈禧進了早膳,就在十四貝勒和李蓮英的陪同下沿著湖邊工程溜彎子。十四貝勒很用心,專門琢磨了兩天,發現玉瀾堂西配殿藕香榭,是觀賞萬壽山前山景色最好的觀景點。慈禧今兒的禦遊之路,就是從這裏開始的。站在藕香榭遊廊下眺望西北,但見排雲殿、佛香閣由湖邊一直斜上山去,各色琉璃頂在蒼鬱的山色中格外金碧輝煌。慈禧略一回神,發現殿中懸著一副五鳳飛金額聯,隻有十四個字:“台榭參差金碧裏,煙霞舒卷畫圖中。”她不禁點點頭,笑道:“這是有心人。我看了這麼多園景山水畫圖的題款,屬這個最有意思。”
    十四貝勒連忙磕個頭:“回老佛爺,這是湖廣總督張之洞大人回京述職,奴才求張製台寫的。製台大人是老佛爺當年親點的傳轤,學問自然不一樣。奴才的拙心思,這副對聯倒有點像山水畫似的,嚼在嘴裏,好山好水竟仿佛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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