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炮台遺恨(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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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炮台遺恨(上)
    台北基隆,晨光撒在海麵上,海麵蕩漾著淡金色的漣漪。劉銘傳披掛著昔日的戰袍,和潘高升等幾個將領登上台北基隆的山丘,用千裏鏡眺望日本琉球島。單孔千裏鏡中,顯現出薄霧籠罩的小島。
    劉銘傳手拿著千裏鏡眺望,不時地向身邊的將領問話:“潘守備,那鬱鬱蔥蔥的地方就是琉球島嗎?”
    “正是。”潘高升躬身道。
    “目前軍事情況如何?”劉銘傳頭也不回地問。
    潘高升一怔,“稟大人,自從琅嶠事件日本占領琉球改為衝繩縣後,我們很難靠近,對那裏的情況還不得而知。以下官之見,有您這位抗法名將、台灣首撫在此,量日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劉銘傳氣得臉通紅,冷笑道:“倭寇侵我台灣賊心不死,台島駐軍守土有責。台灣水陸各軍現有多少槍炮?沿岸炮台又是如何布置?”潘高升吱唔著:“此事?待末將詳查後再回稟撫帥。”
    “如果倭人上岸,你還來得及先去詳查嗎?!”劉銘傳的話幾乎是吼出來的,“傳我的將令,台灣駐防各軍速行整飭,年老病弱官兵每人賞銀一百兩,即刻回鄉。缺出的名額由本地新招兵勇補上,要多加防範!”
    潘高升勉強答應:“末將遵令。”
    回到巡撫堂,劉銘傳滿臉怒容,脫去戰袍,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抓起水碗一飲而盡,然後將水碗氣惱地頓在桌案上,麵色鐵青。嗣襄拿著一卷圖進來,聽到響聲一愣,不解地看看劉銘傳。
    “大人,台灣海岸地形圖繪製好了,請您過目。”嗣襄說著,將圖放在桌案上。劉銘傳轉過頭來,憤憤地說:“沒想到台灣防務竟如此解怠,真是不堪一擊呀!一個堂堂的守備,在台灣駐防多年,竟然對琉球一無所知。唉!”
    “大人,恕嗣襄直言,潘守備原是湘係吧?”嗣襄問。劉銘傳無奈地點點頭:“是啊,銘傳來台後,潘高升一直耿耿於懷。湘淮之爭由來已久,對潘高升的事,本撫投鼠忌器呀。”嗣襄沉思著說:“我和小弟嗣同曾在左宗棠大人西征的湘軍大營中呆過。”“看到湘軍將領也都是愛國之士,為收複新疆百戰艱難。依我看,隻要查有實據,無論湘係淮係,都應依法辦事。大人若為避嫌湘淮之爭罷手不理,反倒顯得胸襟不廣,氣度不雄。”
    “那依你之見呢?”劉銘傳問。
    嗣襄凝神道:“對外加強軍務,對內細查暗訪;務必查出實據,將台灣軍務政務整飭一新。”說著將圖展開。劉銘傳仔細看圖,露出驚喜的微笑:“這張圖真是太全麵了!這裏就是琉球?”
    “是,大人。”嗣襄點點頭,“此圖隻有方位,我們還要想辦法了解琉球的軍備情況。日本擴張野心與日驟增,已成為台灣最大的威脅,特別是明治維新後,日本發展很快,軍事實力突飛猛進,一日千裏。琉球距台灣不過數百海裏,如果不能知己知彼,我們難免被動挨打啊。”
    劉銘傳說歎息一聲:“本撫也在思量,琉璃島倭寇防禦很嚴,此島情況我們一無所知,用什麼辦法去靠近它呢?”他皺起了濃黑的劍眉。
    從基隆回來,劉銘傳下了一連串鈞令。先是將省城從台南遷到台北,設撫墾總局,郵政局、台北電報總局,並在新加坡設立招商局,鼓勵華僑來台經商;緊接著又在台中設台灣府,管轄台灣、彰化、雲林、苗隸四縣,將以前的台灣府改為台南府,台灣縣改為安平縣,升台東廳為直隸州,基隆通判為海防司知。設台灣鐵路總局,成立輪船公司,開辟台灣到上海、香港、西貢、菲律賓、新加坡的航線,還要籌款架設滬尾到福州的海底電纜。大刀闊斧勵精圖治,台南台北一片興旺。
    台北原是一片沼澤密林,一向荒無人煙。鄭成功收複台灣後,派兵丁在這裏開荒,篳路藍縷幾十年,到康熙四十七年,福建漳州移民才在台北建立村莊。而當時的台南、彰化、新竹早就成了通衢大府,頗為興旺了。一百五十多年的心血澆灌,台北艋舺和大稻埕也繁盛起來。到光緒年間,欽差大臣沈葆禎奏請台北設府。如今台北又成了台灣省城,更是粲然一新。
    因為缺乏錢款,台北新城隻加了四座福建燕尾式城門,東城景福門,西城寶成門,南城麗正門,北城承恩門,都是一色福建雕彩門樓。劉銘傳的巡撫衙門,也隻是把原來的知府大堂添了幾間門房。剛剛成為省城,台北的熱鬧還遠遠趕不上台南,隻有南街的霞海城隍廟附近繁華無比。
    霞海城隍的祖神在福建同安,道光年間同安人渡海來台,把故鄉的城隍也帶了來。不過台北城隍的出名還是因為中法之戰。當時法軍進犯基隆,台北震驚。同安祖籍的台民在城隍廟聚會,乞求故鄉的神祗保佑大漢子民。青壯們組成義軍,就在城隍像前誓師出發,上陣助戰。結果劉銘傳所部淡水大捷,法軍大敗而回,法軍司令孤拔死在澎湖。同安義軍榮歸鄉裏,都說是祖家城隍爺的保佑。從此台北城隍廟香火大盛,霞海城隍竟成了國家社稷的保護神。
    五月十二相傳是城隍爺的生日。劉銘傳感念當年台民助戰之功,也到城隍廟進香。隻見全台信徒紛紛湧來台北,香客戲班中夾著扮“宋江陣”的、演“扛枷犯”的,人山人海萬頭攢動,鞭炮管弦聲響,鑼鼓震天動地,比尋常過節還要熱鬧。
    離城隍廟不遠,街心圍了一群人。透過人群,隻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正在耍鞭,鞭影霍霍,舞成一團白光。人群發出陣陣喝彩聲。劉銘傳進了香,乘著綠呢大轎繞路回府,向這條路的街心緩緩走來。轎前一列侍衛高舉著巡撫旗牌,鳴鑼開道。
    大轎越走越近,幾個戈什哈跑上前來驅散人群。人群擁擠著急急散到路邊。少年卻仍若無其事地繼續舞鞭,戈什哈急了,朝著他大喊:“快快躲開,撫台大人駕到!”
    少年聽罷停住手,看一眼綠頂大轎,微微一笑,又繼續耍鞭。一個戈什哈舉著棒子向少年衝去。少年輕輕一甩鞭子,鞭鞘把棒子卷起,隨手一甩,平平穩穩地放到了十幾米以外。少年朝戈什哈一笑,仍繼續耍鞭。戈什哈無可奈何地朝少年大聲叫罵。又一個戈什哈舉著大棒撲上來,少年不慌不忙用鞭鞘輕輕一卷,把棒子卷起,準確地與前一根棒子甩在一起。這個戈什哈老羞成怒,從另一個侍衛手中奪過棒子又撲過來。少年一笑,將棒子又卷起甩到同一個地方。路邊眾人的喝彩聲此起彼落。眾侍衛氣急敗壞,一起撲上來。少年用鞭鞘輕輕把他們一個個卷倒在地,眾人開心大笑。
    綠頂大轎停下來,劉銘傳聽到喧嘩聲,挑簾問道:“前麵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如此喧鬧?”
    侍衛說:“稟撫台大人,街心有一少年耍鞭,驅趕幾次也驅趕不走,擋住了大轎的去路。”劉銘傳饒有興趣地說:“哦?真有此事,本撫倒要看看。”他說著挑簾下轎,朝少年走來,定睛觀看少年耍鞭,情不自禁地鼓掌:“好!”
    少年聽到喝彩聲立即停住手,朝劉銘傳一笑,露出小虎牙:“在下拜見撫台大人!”
    劉銘傳欣喜地望著少年,心想:“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功夫,真是後生可畏也。他為什麼要擋住我的去路呢?”於是問道:“你怎麼知道本官是巡撫?”少年眨著眼看著劉銘傳,眼光中流露出聰慧:“您坐綠頂大轎,轎前又氣勢雄壯,除了巡撫大人還能是誰呢?”
    “你知道我是巡撫,為何又擋住本撫的去路呢?”劉銘傳問。少年說:“我受父親派遣,有事稟報。不擋住去路,草民能見到大人嗎?”“哦?有事稟報?”劉銘傳疑惑地看了一眼少年,說:“那就到我府中吧。”
    少年隨劉銘傳來到巡撫堂,向前一步,抱拳施禮,動作灑脫而剛勁。劉銘傳上下打量少年,隻見他身體矯健,眉宇間英氣勃勃。他從心眼裏喜歡:“小壯士,你有何事稟報啊?”
    “稟大人!”少年拱手抱拳,“我受父親派遣,特來稟告軍情。近日出海漁民發現,日本在琉球島上設立了台灣事務局,對往來台灣的船隻嚴加盤查。在琉球島沙灘上,還發現了繪有台灣地形的大沙盤。”
    “哦?”劉銘傳的神色莊重起來,“還有什麼?慢慢說。來,先喝碗水。”他親手為少年倒了杯青草茶。少年也不推辭,接過水碗一飲而盡,用袖口擦了擦嘴角,接著說:“倭人在琉球島上還設了炮台,父親想辦法接近琉球,發現炮口直接對準台澎方向。我父親說,十六年前日本曾犯我台灣琅嶠;倭人賊心不死,請撫台大人千萬要加強防範!”
    “小壯士,你的父親是誰?”劉銘傳問。
    少年一笑:“台民守土有責,大人就不必多問了。告辭!”一拱手,轉身就往外走。劉銘傳緊追兩步:“小壯士,請留下姓名!”少年停住腳步,轉身走到桌前,伸出食指在桌案上劃,一會兒,堅硬的楠木桌案上深深刻出一個“簡”字。
    “好一手金剛指力!”劉銘傳呆呆地望著,驚詫地點頭讚歎。
    兩天後,夕陽的餘輝映在海上,大海顯得更加蒼茫。
    劉銘傳帶著一小隊侍衛,乘船駛向琉球島。小船在海浪中搖蕩,劉銘傳身披戰袍,腰佩寶刀站在船頭,舉著千裏鏡巡察著前方。他魁梧的身體隨船顛簸搖晃,揚聲命令:“加快船速,天黑前務必趕到琉球!”
    夜幕降臨,小船在夜色中破浪而行。劉銘傳仍站在船頭,密切注視著琉球方向。突然,從琉球方向打來一發炮彈。頓時,海麵上空閃過一道耀眼的亮光,月光下寧靜的海水猛然被炮火照亮,紅色和桔黃色的火球緩緩上升,在四麵八方爆炸開來。小船四周降下一陣火雨,浪柱疊起。
    小船在巨浪中翻滾,劉銘傳的身體隨船劇烈晃動,但他卻趁亮光舉起千裏鏡,專注地巡察著前方。侍衛急忙扶住劉銘傳,大聲說:“大人,日本向我們打炮了!您在這裏太危險了,我們返航吧!”劉銘傳使勁甩開侍衛:“孬種,我打了一輩子仗,隻知道人找炮,哪有炮找人的?命令艦船加速前進!靠近琉球島!”他極力平衡著自己的身體,仍舉起望遠鏡觀察。
    這一天,劉銘傳在唐景崧、譚嗣襄、徐驤三人的陪同下巡視基隆炮台。炮台一片狼藉,隻有年久失修的空炮架在那裏無聲地佇立著。劉銘傳眼望著空炮架,無奈地搖頭:“連日來,本撫查詢了各處的防務,所到之處都不盡人意。連普通台民都懂得守土有責,而潘高升作為台灣守備,對軍情卻一無所知。這能不令人擔憂嗎?”唐景崧等三個人點點頭,默默地跟隨。
    “我這次探查琉球,所查情況確實像那個少年所報的那樣。”劉銘傳接著說,“日人在琉球島不僅加強了軍備,還設立了台灣事務局,矛頭已直接指向台灣。我們必須加強防範,切不可等閑視之啊。我想,必須立即在基隆和安平兩地架設炮台。”
    “大人,這可要用大筆開銷啊!”唐景崧說。
    “無論花多少錢,這件事也要做。”劉銘傳撫摸著空炮架,抬頭望著遠方若有所思。他的思緒回到了幾年前。
    “中法之戰,銘傳放棄基隆轉向淡水,朝中不少官員說我棄城而逃。”劉銘傳頓了一下,“他們哪裏知道,基隆雖有炮台,但不僅射程很近,而且炮架不會轉動。隻要敵船避開射程,我們的炮就全無效力。這樣的炮台,怎能守住基隆呢?我軍隻好放棄基隆,誘敵深入,與法人展開肉搏戰。雖然僥幸取勝,但廝殺之慘烈不堪回首,多少將士為國捐軀……”說到這兒,眼圈紅了。他靜了靜神,抬高嗓門說:“修築炮台是銘傳最大的心願,這是血的教訓啊!”聽到這兒,眾人都動了容。
    “不錯,當今戰爭,武器裝備是重要因素。”譚嗣襄說,“如果落後於人,隻能被動挨打。大人,如果買炮,我以為還是德國克虜伯大炮最好。不僅射程遠,而且價錢也適宜。”“對!”劉銘傳點頭說道:“德國的克虜伯大炮是目前世界上最先進的。我看,就買這一種。”
    克虜伯工廠是德國的軍火商,生產大炮、槍彈和新式武器,後來又研製出坦克。到二戰時扶持希特勒上台,發動世界大戰,是19世紀世界最著名的軍火巨頭。此刻,劉銘傳和譚嗣襄不謀而合,都想到了克虜伯大炮。
    徐驤沉思說:“克虜伯大炮的威力,舉世無比。大人,此事就由我去辦吧。”劉銘傳點頭答應:“好,就偏勞雲賢了。”
    幾天中,布政使大堂一片繁忙,劉銘傳親自命人清理賬目。
    布政使唐景崧拿著一疊賬單,一張張翻閱,口中報出數字:“自從大人來台大力開發之後,台灣經濟發展十分喜人。蔗糖、茶、樟腦等改進了工藝,出口量增加,全台稅收180萬兩,其中出口稅80萬兩。福建助台餉銀50萬兩,廣東、浙江兩省助餉銀各10萬兩,合計250萬兩。”
    “依景崧兄所報的數字來看,全台收入250萬兩,駐軍及政務支出需150萬兩,節餘100萬兩——”譚嗣襄迅速地打著算盤,口中不時地報著數字。劉銘傳截住嗣襄的話說:“唐布政,駐軍及政務支出可否再縮減一些呢?”
    “撫台大人,萬萬不可!”唐景崧搖著頭,“大人您想,未建省前,政務支出120萬兩,現在駐軍增加了三倍,還設立了各種衙門,總共隻支出150萬兩,這已是精打細算啦!”劉銘傳慢慢點點頭,不再說話。
    譚嗣襄沉思片刻,說:“建炮台基礎50萬兩,購買克虜伯大炮需200萬兩,手中再留些資金周轉,隻要湊齊300萬兩,修建炮台之事就可實現。”說著,他抬頭看看劉銘傳,“現在我們手頭已經有了100萬兩,我看,修建炮台之事先幹起來,所缺資金再慢慢籌措。”
    “好,就照嗣襄所言,”劉銘傳興奮地說,“立即著手動工!”
    正在此時,徐驤惶急地跑進來,滿頭大汗:“稟撫台大人,大事不好,德國商人把克虜伯炮價提高了三倍!”眾人一驚。劉銘傳霍地站起身,眼睛盯著徐驤:“此話怎講?”
    “克虜伯炮價漲了三倍!”徐驤臉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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