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丘工部(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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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丘工部(下)
    逢甲想了想,決定從眼前說起:“學生受皇上盛恩,到工部虞衡司任職。多日來反複查閱,發現土木工程耗資過大,投入甚多,很難調控。這樣,難免使一些不法之徒中飽私囊,而國家蒙受損失,百姓承受疾苦。您為兩代帝師,行走於毓慶宮,萬望轉奏皇上。”
    翁同和聽著聽著,本來堆滿笑容的臉上,笑容漸漸隱去,露出無奈:“丘才子所言,老夫豈有不知?興辦海軍衙門,為老佛爺祝壽重修頤和園,這兩筆開銷,國庫已空。修‘三海’和重修‘清漪園’,兩項工程還沒到一半,工部預算款已全部用完了。工程要能結束,不再添上七八百萬是拿不下來的。那時,還要修排雲殿、佛香閣、石舫、德和園……工程還多得很呐!究竟耗資多少,戶部也很難計算。每年京餉,各省報解638萬,各海關分攤162萬,總計800萬,除了皇太後、皇上的‘交進銀’外,如果光是用來支付陵寢祭祀,王公百官俸祿和京城各旗營的糧餉,本來倒也夠了。可是此外的用途呢?海軍軍費是一大宗,皇上大婚經費又是一大宗,還要修園子!現在老佛爺聽了李蓮英的獻計,傳旨李鴻章借洋債,又不願意落個借洋款修園子的名聲,李中堂隻好以興辦海軍為名,向外國洋行貸款。這利滾利的洋債,大清國何時才能還清啊?”他的眼睛無神地望著窗外,“今年黃河決口,福建大旱,賑濟款都無從籌措,災民遍地呀。老夫身居戶部,眼看國家財源枯竭,也隻能清廉自守而已。”
    “光是清廉無用啊!”逢甲眼光灼灼地望著翁同和,“人都說老師‘與人無忤,與世無爭’。但身居戶部,您就必得忤,必得爭啊。不忤,不爭,一定會有虧職守。曆來大修園囿,國力必然受損。老師若無忤無爭,難免被天下士林恥笑啊。”
    逢甲的幾句話說得翁同和汗流浹背,他沒想到一個台灣士子竟有如此見識。翁同和暗想,此話雖說得象刮骨療毒,但也實在不錯。戶部總管全國錢糧,應進的款子不進,不該出的款子流失,必將使國庫空虛,兵備廢馳。尚若真要實心辦事,必然要與各省督撫爭,與內務府爭,與軍機處爭,有時甚至還要與慈禧太後爭,得罪的人不知有多少啊?如果不敢與人爭,怕得罪人,這個戶部尚書還是趁早不要幹的好!
    想到這兒,翁同和吸著氣,從牙縫中迸出一句話,“修園子,戶部決不能撥款!戶部製天下經費,根本就沒有修園子這筆預算!”
    逢甲聽後心中肅然起敬,霍地站起身施禮:“但願老師能持正不阿!現在列強環伺,就台灣而言,琅嶠事件出讓琉球後,倭人仍常有侵擾。為了大清國的江山,學生以為,皇上應立即下旨,停修頤和園!如果老師領銜,學生願上書阻修頤和園。”
    翁同和一驚,自知失言,趕忙說道:“丘才子不可多言。老夫視你為心腹弟子,才有實言相告,實不足為外人道也。你身為皇上親點的工部主事,更要不負皇恩。”
    逢甲一愣,失望地看著翁同和。翁同和不與理會,仿佛兩人剛才的話都已化做雲煙。他慢條斯理地訓育:“列強環伺不是你我談論之事,自有總理衙門去管。照理說,皇上已親政,聖母皇太後年過半百,且不說頤養天年,就是皇上盡孝思,老佛爺多年操勞國事,崇功報德,亦該替她好好修個園子。”他話鋒一轉,“丘才子,你這六品官就是皇上法外開恩賜予的。京城處處陷阱,盤根錯節,要珍重前程、好自為之啊。”
    逢甲怔怔地,不知如何答話,到此時才知道什麼是帝師城府、官場做派。他心中一寒,悵然辭別了翁同和。
    從翁府出來,逢甲下決心不再管工部的事。
    轉眼已到夏末,這天逢甲像往常一樣到工部任差。剛進大門,就聽見遠處房內斷斷續續傳出推杯換盞的喧笑聲。一抬頭,猛見從窗內飛出一團黑物,圓嘟嘟在地上不住滾動。此時,宮書辦正走到窗下,朝滾動的黑物稍一遲疑,偷兒似的貓腰撿起來,雙手捧著放在鼻子下嗅了又嗅,臉上欣喜無限。他正要往懷裏揣,猛然發現逢甲走到近前。老書辦一臉愧容,手無力地垂下來,黑物落在地上。
    宮書辦滿眼含淚:“丘先生,行行好,別說出去。好歹我也是個讀書人,不願丟這個臉。可是沒法子,膝下三個幼子,老妻臥病在床,想肉吃想了好幾個月啦。至今連個肉星兒也沒能吃上,我,真對不起她!”宮書辦說著說著淚如泉湧,渾身抽搐著。他突然用手狠抽自己的嘴巴,“我算什麼男人?我太無用,太無用啦――”
    逢甲被眼前的事情弄糊塗了,慌亂地看著。宮書辦宣泄一番,喃喃自語著轉身離去。黑物躺在地上,軟綿綿一動不動。逢甲撿起來一看,原來竟是一塊吃剩的醬牛肉。
    此時,窗內又傳出推杯換盞的聲音:“吃,吃!”這聲音恰似幹柴點著了火星,逢甲臉色鐵青,舉起醬牛肉,對準散著酒氣的窗子投出去。牛肉正好打在梁柱上,發出尖銳的碰撞聲。
    下了值,逢甲匆匆趕到京城最繁華的大柵欄。先到月盛齋割了醬牛肉,又趕到同仁堂買了藥。已近黃昏,暗青色的天空一片蕭索。烏鴉在頭頂呱呱亂叫,樹梢微動,晚風送來陣陣陰寒。逢甲一手提藥,一手提醬肉,沿著狹窄的街道快步走著。街道兩旁是低矮破舊的平房,撕裂的窗紙和門扉迎風瑟瑟抖動。
    來到一所破舊房前,逢甲舉手敲門。沒有回音,輕輕一推,門是虛掩著的。他忽然機靈一個冷戰。
    門內傳來淒慘的哭聲,仿佛壓在冰山下的怨鬼低號,說不出的陰風慘慘。逢甲遲疑著走進院內,隻見房門上懸掛著一串零落的紙錢,在風中抖動,發出啪啦啦的悲聲。
    宮書辦滿麵淚痕從房內迎出來,見是逢甲,哆嗦著說不出話來。良久,老人深深一揖:“丘工部,,您的好意,老朽替她謝了。老妻不願拖累我,已經自盡了——她死得冤呐!”逢甲聞聽一怔,手中的藥包與牛肉落在地上,中藥散落一地。
    “丘工部,老妻是窮死的。小民太苦啦!今天修三海,明天修頤和,老百姓的血都抽幹了。”宮書辦仰天大叫,“蒼天啊,什麼時候能好啊?”說罷,宮書辦俯在逢甲肩上嚎啕大哭。哭聲慘如裂帛,把逢甲的心一條條撕碎。
    午後的斜陽灑在荒涼的墓地上,幾個抬杠的人吆喝著,一口薄棺正在緩緩下葬。宮書辦和一個十二三歲女孩在前扶棺,兩個七八歲小男孩抽抽噎噎地跟著,哀哀的哭聲響遍了整個荒郊。
    突然,遠遠地跑來一群人,手持棍棒。前麵的人氣急敗壞邊跑邊喊:“停住!不許下葬!”
    眾人一驚,哭聲與吆喝聲戛然而止。隻見一個身穿黑色長衫,手持拐杖的人跑過來,渾身的肥肉一動一顫。他停住腳氣喘籲籲:“本人是……是此地的地保,順天府有令,老佛爺修園子,此地已被征用,不許民間下葬堆墳。”
    宮書辦一聽,連滾帶爬地撲到地保麵前,咚咚地磕響頭,聲噎淚下:“地保老爺,求求您啦,開恩讓我那老妻順順當當地歸天吧!她一輩子沒享過一天福啊。”地保眼一斜,說:“我哪兒管得了這些!沒看到本地保的告示嗎?拿銀子來,有了保證金就可下葬。”
    “地保爺,老朽手頭兒實在沒錢。待我將老妻安葬後再給您補上,保證分文不差,行嗎?”宮書辦哀求著。“別羅嗦,先交銀子後下葬。”地保說著,命人用棍棒攔截棺木。宮書辦和女兒幼子護住棺木,泣不成聲。
    正在此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驚天動地:“住手!”哭聲和吵鬧聲戛然而止。丘逢甲幾步走到宮書辦麵前,攙扶著他。
    宮書辦大聲哀嚎:“丘工部,老妻的命太慘了!”
    地保上下打量逢甲,見他氣度不凡,賠笑道:“哦,您是工部大人?上麵發了告示,老佛爺過壽重修頤和園,此地已被征用,不交保證金一律不許下葬。本地保也是例行公事嘛。”
    逢甲看著眼前這個胖得流油的地保,一種厭惡感油然而生。他從懷中掏出銀兩,擲在地上:“拿去!這是哪家的王法?”
    地保拿起銀子拈了拈,一笑,隨即用挑釁的口吻說:“您既然是個工部爺,有本事找皇上說去!讓老佛爺別修園子呀。”向差役一揮手,“走!”
    深邃的書屋裏一片寂靜,暗夜中隻聽窗外初秋的風掠房而過,留下一片沙沙聲。逢甲合衣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他眼前現出宮書辦滿麵淚痕的臉,耳邊似乎傳來宮書辦一家悲慘的哭聲。逢甲深深地歎了口氣。
    忽然,門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逢甲一驚,側耳傾聽。又傳來“咚咚”的幾下敲門聲。逢甲披衣下床,把門打開。隻見宮書辦拉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怯怯地站在門外。逢甲感到詫異,趕忙往室內迎讓。房門嘩然洞開,一陣寒風撲麵而來,滿屋帳幔簌簌地飄動。宮書辦蹣跚著走進來,他比前幾日更加蒼老,背也駝得更厲害了。身旁跟著的少女帶著重孝。
    宮書辦拉一下少女說:“芳兒,丘工部是我們的恩人,快快謝過!”女孩趕忙跪倒叩頭。“這怎麼使得?”逢甲慌了,趕忙阻攔。
    女孩抬起頭,兩行晶瑩的淚珠已掛在腮上。隻見她不過十二三歲年紀,一張瓜子臉蒼白得令人不敢逼視,兩條細細的籠煙眉中間微蹙,雖然年紀幼小,但顧盼間明豔照人。
    “先生深夜至此,必有為難之事。請慢慢講。”逢甲說。“大人,我,唉!”宮書辦還未開口,已淚流滿麵。逢甲見他欲言又止,知道必有為難之事,溫言道:“先生請講。”
    宮書辦的臉愁得像幹枯的核桃,一雙淚眼圓睜睜望著逢甲:“大人,老朽有一事相求……”說到這兒又沒話了,咽了口唾沫,“這是我的長女,名叫芳兒。年方十三歲,漿洗縫補樣樣都成,還識得幾個字,我想,我想……”
    “您想怎樣?但講無妨。”逢甲問。
    宮書辦下了決心,聲音似乎從石縫裏擠出來,寒怯得令人發抖:“想讓她服侍大人!”逢甲似乎沒聽懂:“什麼?”宮書辦下了死勁,重複道:“讓小女終身陪伴大人……”
    逢甲慌了,急忙擺手:“使不得,絕對使不得!”他又是難過又是激動,渾身血脈賁張,臉漲得潮紅,目中熠然閃著淚光。
    宮書辦撲通跪倒,聲斷氣噎:“大人,您就收下小女吧。老朽求您了!我實在養活不起,您就給她條活路吧……”那叫芳兒的女孩跪在父親身後,發出淒涼的哭聲。
    逢甲急了,怒吼道:“先生不可胡言!你這是置逢甲於不義。如果傳了出去,逢甲還有何臉麵立於天下?快出去!快走!”
    父女二人被逢甲的怒吼驚呆了,二人停止痛哭,怯怯起身退出房門。逢甲背靠在門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他閉上眼,兩行熱淚淌了下來。
    天明了,逢甲踏進暗沉沉的工部。和往常一樣,裏間仍傳來幾個司官大人的喧嘩聲。環視室內,唯一不同的是,宮書辦的座位是空的,老人沒有來。逢甲正在納悶,裏間傳來李工部的聲音:“聽說沒有?宮書辦為了葬老婆,把大閨女賣給一個有錢人家的傻子當老婆,真是一支鮮花插到了牛糞上。要知道這個,我給振貝子送去呀。”王工部接口:“可不是嘛。我要給找個人家,少說得這個數!”
    逢甲驚呆了,惱怒、悲憤、悔恨、自責,一骨腦湧上心頭。一種無形的壓抑使他透不過氣來,他轉身衝出房外。突然,他感到頭昏目眩,手扶著門框靜了靜,快步走出門外。
    兩天後,軍機處傳出新聞,工部主事丘逢甲惹了大禍!翰林們下了朝,圍在朝房裏高談闊論。一個高瘦的翰林神秘地一指:“各位仁兄聽說沒有,丘逢甲上了折子,懇請‘整頓工部,停修頤和園’。皇上留中了,十幾天了還沒批下來。”
    “丘逢甲是皇上親點的進士,當今萬歲的紅人,當然要留中啦。”一個黑臉翰林說,“頤和園那邊兒有什麼動靜?”
    高瘦翰林一笑:“聽說,頤和園那邊直忙活,李蓮英已進過兩次宮,王室宗親有的往頤和園跑,有的往宮裏跑。看來,皇上和老佛爺必有一場龍爭虎鬥。你我就等著瞧吧。”
    一個四十來歲的翰林滿臉不屑:“宗仁兄豈能如此說話?依我看,丘逢甲的折子上得好。修頤和園和修圓明園一樣,是個無底洞,整個國庫都得吞進去,大清國折騰不起了。”
    “廣澤兄,話不可這樣說,”高瘦翰林看了一眼這個四十來歲的翰林,挑鬥性地說,“人家丘工部本不想為官,皇上親點了六品工部,這就叫無欲則剛;你我十年寒窗,隻得了個七品庶吉士,這個官你舍得丟嗎?”
    四十來歲的翰林臉一紅:“聽仁兄所言,小弟今日非要舍了這個七品庶吉士,寫折子上書。我要奏請皇上,為民請願,停修頤和園。”
    “對,也算我一個!”黑臉翰林目光一閃,“我等翰林終年替大人們寫折子,作人家的槍手。今天我也當一回真正的言官,和仁兄一起寫折子上書!”“不錯,”眾人齊聲說:“我等聯名上書,建議停修頤和園!”
    養心殿的禦案上碼著一大撂折子,少年皇帝翻閱著,眼睛放出精光,神情有些激動。重修頤和園一直是光緒朝糾紛的焦點,卻攝於太後的慈威,無人敢問無人敢言。如今工部主事丘逢甲、山西道監察禦史屠仁守、戶科給事中洪良品,都有極其率直的奏諫,朝廷正氣為之一振。這樣的諍臣,即使在康乾盛世也是少有的。這種想法使皇上的心情很愉快,一陣輕風吹來,帶來了盛開的晚香玉的濃鬱芳香。
    光緒放下折子,爽快地在殿中走了兩步,忽然又皺起眉頭長歎一聲,無奈地搖搖頭。一束陽光從窗外透入,照在少年皇帝的臉上,麵容半明半暗,神情也忽喜忽憂。他抬眼向殿下望去,這才發現今天情形很特別,幾個軍機處大臣都告假了,隻有當值毓慶宮的翁同和躬身侍立,不時抬眼看看皇上,欲言又止。
    “翁師傅,這些折子你看了嗎?”皇上的神態盡量端嚴,卻按捺不住語氣中的興奮。
    “稟皇上,臣仔細看過。”翁同和知道這潭水極深極險,軍機處大臣人人避之尤恐不及。他小心翼翼地措辭:“臣以為,丘逢甲的折子論理透辟,忠心可感。自從丘逢甲上書以來,不少禦史聯名上書,建議停修頤和園。還有……”
    皇上有些不耐煩地一擺手:“這些朕都知道。朕是問你,禦史們的折子該怎麼答複?”翁同和愣了愣,一咬牙:“臣以為,所有涉及頤和園的奏折一律留中,抄送一份給聖母皇太後。”
    “什麼?”一句話把光緒嚇壞了,“那還了得?建議停修頤和園,這折子不就是對著聖母皇太後來的嗎?”
    翁同和自從逢甲過府拜訪後,一想起工部的虧空就犯愁。幾個月來深思熟慮,覺得頤和園的事不能不管,否則不但做一代名臣的誌向會成為泡影,隻怕在士林中的清廉聲名也保不住。等皇上平靜了些,他重新施禮:“稟皇上,聖母皇太後常說要廣開言路,她老人家執掌朝政二十多年,什麼樣的折子沒見過?什麼樣的話沒聽過?這折子的事也怨不得您,聖母皇太後一看奏折就全明白了。這幾天李蓮英往宮裏跑得很勤,想來聖母皇太後已聽到上書停修頤和園的訊息,不秉明反而不便。臣以為,您不妨把李蓮英叫來,就由他把折子送過去。”
    皇上一聽,心頭亂撞,他稍微定定神,下決心傳李蓮英。
    李蓮英很會當差,雖然是慈禧身邊第一紅人,並不恃寵而驕,每次見了皇上都搶著跪拜。光緒對他卻是分毫不敢得罪,按著滿洲人對騎射師傅的禮節,尊稱李蓮英為‘諳達’。此時見他行禮,光緒急忙說:“李諳達,站起來回話。”
    “謝皇上!”李蓮英站起身,兩手一垂,不動聲色地禦前侍立,等著光緒發話。皇上想了想,慢聲細語地說:“朕喚你來,一來是問聖母皇太後的龍體是否安好;二來,這兒有幾份折子,你給太後送過去,讓她老人家過目,就說過幾天,我再去頤和園問安。”
    “喳!”李蓮英眨眨眼,抬起頭問,“皇上,什麼折子?”
    這話問得很過分。大清規矩,宦官不得幹政,雖然是不管用的狗肉招牌,但公然敢向皇上問奏折的事兒,究竟很少見。
    少年皇帝覺得在翁同和麵前很丟麵子,臉一沉:“這不是該你問的事!”李蓮英並不慌,打個仟說:“皇上,奴才是不該問。隻是這幾天,因為修園子的錢湊不齊,老佛爺正生氣呐。”“哦?”皇上一驚,幾乎嚇出一身冷汗。
    翁同和心裏琢磨,應該對李蓮英挑明,就是他傳給了老佛爺也好,免得說三道四。想到這兒,翁同和接過話題:“李總管,是丘逢甲等人上的折子,建議朝廷興辦海軍,停修頤和園。皇上也深感國庫空虛,再大興土木實在難以支撐,想勸勸老佛爺。”
    皇上被翁同和的話嚇了一跳,抬眼看著李蓮英的臉色。李蓮英話聽到一半,心中已明白了幾分,磕頭說:“萬歲爺真正了不起!憂國憂民。老佛爺知道了一定高興。”他頓了頓,陰陽怪氣地說,“不過萬歲爺,這裏頭可有個斟酌。老佛爺六十歲壽辰是不是整壽呢?”
    “那還用說!”皇上有點不明所以。
    李蓮英一笑:“普天下臣民都知道老佛爺和萬歲爺是母慈子孝。如今局勢雖然不好,過幾年國富民強了,那時候萬歲爺一定要盡孝心,替老佛爺過六十整壽,熱鬧熱鬧,您說是不是?”皇上隻得點頭,不知如何回答。
    “這就對了!”李蓮英越發得臉,“更何況,還有五六年才是老佛爺的六十大壽,您說,這可怎麼勸呢?”皇上的心勁兒早沒了,向李蓮英一擺手:“煩勞李總管了,把折子給老佛爺送過去吧,就說一切由聖母皇太後定奪。”
    十四貝勒的豪華府第,在鑼鼓巷的王公貝勒府裏也是十分紮眼。初秋天氣,北京涼爽怡人,正是賞秋玩月的好時候。十四貝勒香車扈從逛了一天西山,腿腳有些乏了,此時躺在象牙鑲嵌的紅木床上愜意地吸著鴉片煙。暖閣裏一股濃香,催得人懶洋洋地隻想洞天福地。
    貝勒過足了癮,一欠身,拿起了裴翠鼻煙壺聞了聞,痛痛快快打了個噴涕,問堂下垂立已久的圖總管:“有什麼事兒?說吧。”
    “稟貝勒爺,”圖總管賠笑說,“西郊的木場子、南苑的大灰場都傳話兒說,料已備齊了,就等著爺發話什麼時候拉過來。”
    “他們說得倒輕巧,”貝勒說著眼皮一挑,“修頤和園的工程我還沒接過來呐。他們往哪兒拉?告訴他們,等著吧!”圖總管囁嚅著說:“貝勒爺,場子主事兒的說,料在那兒堆著不能下崽兒不是?要是老這麼堆下去,就賠大發了。”
    “怎麼著?”貝勒不滿地說,“他們這些話,你還不能打發了,還等著我說嗎?”圖總管接了木廠的銀子,當然要為場家說幾句好話,一看貝勒爺急了,激靈打了個冷戰,趕忙說:“奴才已經訓斥了他們,要你們的料,這是貝勒爺瞧得起你們……”
    “得了,得了!”貝勒爺一擺手,“告訴他們,隻要這個大工程接下來,他們就能大把大把地掙錢。讓他們一輩子也享用不清。”“喳――!”圖總管低頭答應。
    “還要告訴他們,”貝勒爺想了想,又說,“料要備最好的,不能打馬虎眼。差一點成色,不用說掙不著錢,我還得要了他們的狗命!”圖總管連聲答應著,又偷偷樂了:就衝貝勒爺這兩句話,又可以向那些沒眼力見兒的場子們要點兒花頭兒了。想到這兒,他剛要轉身,貝勒爺又叫住了他,問:“自打台灣舉子丘逢甲上了折子之後,朝中有什麼動靜嗎?”
    “回貝勒爺的話,”圖總管連忙說,“自打那個丘逢甲上折子之後,那些沒人理的言官們,和丘逢甲一塊兒起哄。用老臣們的話說,停修頤和園的折子,跟雪片似的落到了皇上眼前,滿朝都鬧懵了。”貝勒爺聽後微微一笑:“咱們倒要看看丘逢甲怎麼收場?備轎,把那個寶貝帶上,我要到頤和園去見老佛爺。”
    “什麼?您要去頤和園?”圖總管驚訝地望著貝勒爺,“眼下老佛爺正跟皇上拗著氣呐,貝勒爺這時候去--?”
    “這時候去才正是時候,給老佛爺消消氣,盡點兒孝心。”貝勒微微一笑,“俗話說,胳膊扭不過大腿。園子怎麼個修法兒,最後還是老佛爺說了算!”
    圖總管怔怔地看了一眼主子,心想,怎麼主子想到的事兒,我老想不到呢?他不禁產生了深深的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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