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命 篇 躁動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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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內外宮城和整個南陽陷入沉睡。聲聲刁鬥,都城變為塞北;爍爍磷火,人間混同幽冥。原本繁華的城市仿佛傷痕累累的野獸,在鮫河畔粗重的喘息著。走出大帳,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世都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懷沙在前麵慢慢的走著,即使一身慘白的布衣,在這蕭殺的夜色裏也隻是一點點微弱的顏色,稍一拉開距離,便湮沒不見。世都快走兩步,跟在懷沙後麵。束在她頭上金環偶爾發出清冷的微光,像一根極細的針戳破夜的濃厚,透過細細的針孔,是白日鮮血淋漓的殺伐和撕心裂肺的呼喊,高亢到極致時又變成夜的極靜。
世都想著白天的戰事,正在發呆。驀的,一縷笛音劃開戰場凝固的殺氣,從悲涼中抽出一支華麗的黑色玄絲,若隱若現的漂浮在厲風中。殺伐,狠絕,冷漠,冰涼,直直的探進靈魂的深處,帶出每個人內心深藏的恐懼和絕望——這是命!笛音陡轉,高亢而從容,像冰晶上燃燒的藍色火焰,引領著軍隊,走向宿命的死亡,從容、慷慨、壯士悲歌,熱血沸騰,一切都是為了天明時刻的決戰!
笛聲嗚咽,彙進鮫河的浪濤,盤旋在營地的上空。
整座兵營變成一座靜止的城池,傷兵停止呻吟,戰士停下擦拭手裏的武器。隻有轅門上,宮城頭,所有的大旗突然刷拉拉的激烈動蕩起來。濃稠的夜色被這笛聲攪動,彙成凜冽的大風,撲啦啦的打在每個人的臉上。
“將軍,是易懷沙!”久隨易懷沙的千乘軍將領聚在一起,向鮫河方向張望,“這是將軍行。我記得每次決戰前,她都會吹這個。”一個將領喃喃自語,篝火下黑紅的臉,忽明忽暗中隨著笛音的起伏滲出點點嗜殺——
“看來,侯爺不會再等太子了。”另一個人接下來說道,“不管蟒軍實力是否足夠,侯爺一定要在明天看到結果!”
“不可能。蟒軍烏合之眾,怎麼能和南陽精銳相比。就算侯爺不在了,千乘軍還有我們!”先前的將領不甘心的說道,粗糙的大手握緊了劍柄。
“真的麼?”有人低聲問道。眾人尋聲望去,說話的人正看著內宮深處高高的龍樓,燈火通明處,依稀是綽綽人影,歐啞淫曲,那是萬俟清。
笛聲更厲,朔風嗚咽,星月潛行,遠處層層的山巒,藏著凡人不懂的天機,俯視著腳下這片躁動的土地。
良久,笛音漸漸停止,夜色重新凝固在一起。懷沙扭過頭去,世都靜靜的默立在不遠處。道旁的柳林中閃過一個身影,趁著笛聲,悄悄的隱藏起來。
世都疑惑的看了眼樹林,風吹動樹梢,紛亂的樹枝化成無數條黑影。也許是自己看錯了。趕緊追上懷沙,兩人並肩走著。邊走邊說:“墨鮫來信了。”
“說什麼?”懷沙的聲音清冷冰涼。
“他收到我們的通知,而且東隱侯連惑已經找過他了。他將在原地待命,而東隱侯奉皇命向南陽方向移動。他說,東隱侯不會撒手不管的。”
“管嗎?”懷沙重複了一遍,把玩著手裏的竹笛,“如果我沒猜錯,東隱侯很可能會暗中行動,救出王後。而大軍依然滯留邊境,等到這裏出了結果再有所舉動。”
世都點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而且,以前我們也知道,東隱侯曾經煞費苦心在各國布置自己的影子部隊。現在這種情形,是影子部隊大顯身手的時候。”
“可惜,我們總是查不出來影子部隊的聯絡和指揮方式。”懷沙遺憾的歎氣,停下腳步若有所思。世都停下腳步,看著懷沙,跟著搖搖頭,“他們隱藏的很深,沒有任何辦法。不過,我懷疑他們的指揮官可能不是東隱的,而是南陽人。”
“你是說——”懷沙頓住,輕輕的閉上眼,“內奸?”難道是老賊?不可能,老賊不會幫著連惑救連城的。連惑這般不著急,應該不是。那還有誰呢?
無意識的踱著步,兩人漸漸走到轅門。世都才放棄的歎了口氣:“懷沙,我們真的沒有什麼外力了。東隱的力量,無法控製。”
懷沙垂下眼簾,轅門高掛的燈籠在她臉上掃下半片陰影:“我根本沒想過他們。”抬頭看著葭南山方向,輕柔的說:“這是戰爭,所有的人都必須準備犧牲。”
世都順著她的目光,突然如墜冰窟:“你——”
“不錯!我要水淹南陽!”
懷沙斬釘截鐵的說,“隻要我們搶在河的上遊,打開這個水壩,就可以直接淹了宮城!到時候,老賊便可輕易拿下!”擺擺手截住世都,懷沙繼續說,“我知道,這樣會毀了南陽,會讓我們背負千載罵名。可是,若非如此,我就永遠打不開入海口。”
“南陽和鮫人,哪個重要?”世都聲音有些顫抖。
懷沙沒有看他,反而看著墨黑的夜空,稀疏黯淡的星辰喃喃的說:“走到這一步,除了獲勝,沒有任何選擇。誰能讓我們勝利,誰就重要!”
世都離的很近,近到可以看見她平靜麵容後麵,耳後不斷痙攣的筋肉。一絲希望突的生了出來,甚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嘴已經張開了:“若是將來有一天,你可以選擇呢?”
懷沙本負手立於星空下,聽見這話,半天,喉嚨才發出一絲艱澀的聲音,勉強轉過頭來,說道:“我從來不知道,還有那一天。”
有嗎?世都凝視著夜色深處的虛無。這一瞬間,也許懷沙的答案還不知道,他卻明白了自己的選擇,“讓我負責攻城吧。懷沙,給我一個機會,若是我失敗了,再放水。算我——求你了!”
懷沙慢慢的動了動頭,最後重重的點了下去。沒有水淹的助力,世都和千乘軍力量懸殊,必敗無疑。可是,他不會阻止自己的,也不會對不起留在城裏的父老。他能做的——唯有盡力!
“其實,你沒必要和我一起的。”懷沙的聲音有些嘶啞,一種厚重的情緒裹在聲音裏,“這是我的事。”
世都笑了:“你的事?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傻丫頭,笨懷沙,到什麼時候你才明白我呢?”伸手攬過懷沙的肩頭,狠狠的摁進自己的懷裏,下巴抵在懷沙的頭頂,仰視蒼穹,喃喃的說:“若是我死了,你一定要記得每年給我上墳。就算是心裏有了別人,也不許忘!不許忘!”
柳林中,一棵不起眼的樹後,一身露水的範梁遠遠地注視著他們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落寞……
大帳裏,為了如何搶攻大壩,懷沙和世都及諸將低聲的商議著。
“範大人呢?”懷沙輕輕的問。
“範大人一早就休息了。”
嗯。輕輕應下,懷沙繼續低頭研究地圖。
“都督!”從帳外匆匆走進一個小校,雙手呈上一份急件。上麵還有斑斑血跡。
世都搶上一步,奪在手裏。懷沙沙啞著嗓子問道:“人呢?”
“已經死了。”
“怎麼死的?”
“好像,好像是被抓死的……”
啊?
世都已經看完信,遞給懷沙,簡短的說道:“狼奴正帶人趕往大壩,用意不明。”
“這頭白眼狼!”懷沙恨恨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沉重的金批令箭紅漆盒搖晃了幾下。殺不得,動不得,自己太托大了!
世都道:“南陽在大壩本就有駐軍。雖然未必和你我一心,卻是不肯放狼奴的。從送信的情況來看,他似乎還在等什麼。”
懷沙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我淩晨帶領一支人馬去搶攻大壩。但是不能讓老賊發現我們的計劃,否則千乘軍集中力量來攻,我們的大本營就沒了。”
“可是,節柟族的人驍勇善戰,我們現在能調動的人手那麼少,如何能製勝?”
懷沙道:“我懷疑狼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奪取大壩對它們節柟族沒有任何好處。最有可能的情況,是西澤方麵的條件,他恐怕要投向西澤了!”
世都點點頭,最近的情報顯示節柟族和西澤往來密切,若是能控製南陽上遊大壩,對西澤牽製墨鮫的墨騎是一大好事。看來他們也想渾水摸魚,倒是利用節柟族的好機會!
懷沙看了眼在場的將領,說道:“黑龍,醜時你帶人潛伏到神華門。那裏的城門是萬俟清督建的,偷工減料很嚴重,不堪一擊。然後布置人手,用火藥炸開。我給你們留到寅時。黃豹,你在寅時務必發起攻擊。若是寅時黑龍沒有信號——”
隻有進,沒有退。在場的人一片肅穆。若是黑龍沒有得手,他們就要硬攻金水橋,到時候勢必是有去無回。
“等等!”世都攔住她,“炸藥我在行。明天我帶敢死隊去炸城門,保證炸開那個鳥地!”
“不行,這太危險!”黑龍激動的說,“都督您要指揮全軍,千金之軀,怎麼——”
“好!”懷沙突然打斷黑龍,兩眼充滿了血絲,“炸城事關成敗,拜托了!”說完撩袍跪倒,大帳裏一片靜寂!
“都督保重!”眾人象在同一時刻反應過來,刷啦跪下,對正副兩位都督說道。
世都慢慢跪下去,猛地拱手盟誓:“我左世都對天發誓:定要炸開神華門,打進宮城!”
好!懷沙狠絕的站起來,吩咐道:“點起二百軍兵,現在就隨我去葭南山大壩!在那裏,恭候各位佳音!”
夜風颯颯,裹著馬蹄和嚼頭的戰隊悄無聲息的駛出大營,隱沒在黑暗中。
懷沙走後,世都回到自己的營帳,緊張的籌備火藥,計算爆炸點。這時,門簾一挑,範梁進來了。
“範梁?”世都詫異的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看不到任何熟睡的痕跡,“怎麼了?”
範梁隨意的甩了甩寬大的袖子,一股沐浴後的濃香傳來,世都才發現他今天竟是精心裝扮過的。
範梁說道:“世都,你我多年朋友了,今日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知道懷沙帶走一隊人馬,這裏要強攻宮城。按照你的性子,必是要懷沙等你信號,能避免淹城就避免。但是即使你炸開神華門,守在裏麵的千乘軍也不是吃素的。能不能攻進去還要另說,這根本是一招險棋。另外,易懷沙放水淹城,不僅是萬俟延和宮城被毀,你們也會被淹。我不相信,以你的聰明,還看不出來?”範梁修長的手指輕輕的點擊桌麵。
世都微微一頓,反問道:“那又怎樣?”
“不怎樣!”範梁一笑,嫣紅的嘴唇似將謝的葭南花,妖豔無匹,“就是想告訴你,我可以幫助你攻下內城,保住南陽。還能讓你繼續和易懷沙在一起!”
“什麼意思?”
“交換!我可以給你一支能與千乘軍媲美的精悍部隊。”範梁的丹鳳眼充滿了瘋狂,波光流溢間,仿似泛濫瘋狂的鮫河,讓世都猛的打了一個寒戰。
“為什麼?你要我做什麼!”
“做——我,範梁!”
寅時,神華門突然傳來巨大的爆炸聲,衝天的火光映出滾滾的濃煙。四麵八方突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左世都紅衣紅巾帶著三百人敢死隊,通過炸開的宮門,借著硝煙和炮火的掩護開始攻城。黃豹和黑龍同時從另外兩個方向發起總攻。
日上中天,血色染紅了南陽宮城內外,喊殺聲依然震動寰宇。
正在這時,一彪紅衣紅巾的人馬突然從北闋殺入,所到之處,人肉紅血白色腦漿如波浪翻滾。腹背受敵的千乘軍亂作一團。
“都督,你看。”世都立馬橫刀,抬頭看去,那支奇怪的紅巾已經殺向內宮,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光彩,掌中大刀一揮:“弟兄們,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