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賞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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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一個解釋。
然而沒人給我。
所有人都避而不見。蕭靜遠,皇帝,太後……唯有藍炅常來,然而他的嘴裏掏不出任何東西。
事到如今,我反倒覺得輕鬆了許多。我,雲自在,又是無牽無掛,無拘無束無礙的一個人了。
該來的,遲早會來,並不因我的恐懼而遲來一天。那麼,還有什麼,比得上享受生命呢?
藍炅來得比以前更勤了,每日都親眼見我喝下一碗碗湯藥,眼裏有笑意和讚許。
“自在,你比我想像的堅強多了。”
我衝他淡淡一笑。經過這次小產後,他對我的態度改變了許多。以前,他是溫和的,溫和中透出一種疏離,但現在,他隨便多了,每日停留的時間更長,幾乎整天都陪著我。有時隻是聊聊天,解解悶,我精神好時,便也邀我手談一局。有時天氣好,兩個人便走一走。有藍炅的陪伴,宮外的侍衛和宮女們都是放心的,我們便到禦花園的一角逛一逛。或者,什麼都不做,呆在屋子裏發呆。我想他也是一個寂寞的人,以前要時刻不時跟著皇上,如今,倒似乎用不著他了。今天,天不太好,我拿出昨天未繡完的一方帕子,坐在緊閉的窗下慢慢繡著,他在一邊閑坐。
“你不用擔心我,這沒什麼大不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越多人寵著越脆弱。我本就是一片雲,飄到哪裏算哪裏。”我一邊繡著一片花瓣,一邊閑閑地說。幾個月的練習,我對繡花已很熟練。
已經是冬天了,天陰沉沉的,看樣子要下雪。屋子裏生著火,倒並不很冷。
我不想妄費心思去猜測他們要將我怎麼樣,但兩個月過去了,我仍是好好地呆在宮裏,並沒有半點變化。
他靜靜地坐在一邊,過了半天,忽然看似無頭無腦地說了一句:“他今天大婚。”
我拿針的手在空中略停,輕輕“哦”了一聲,仍就繡著我的,臉上不動聲色,心裏卻翻江倒海。
我心裏一直有一個願望,親口問一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有什麼苦衷。聽到這個消息,悄悄滅了這個念頭。
皇家的婚禮非比民間,從選定到下聘,再到大婚,不是蒼促間就能辦成的。否則,於禮不合,會惹人笑話。他的婚事,至少半年前就已訂好。
而那時,也許正是他將那枚象征王妃地位的戒指套在我手上;也許,正是他無奈又寵溺地對我說:“好冰兒,你不要總跟我吵架呀……”
手上的針不知戳到了哪裏,布上哪裏還有花瓣的樣子?
我放下手裏的活計,側著頭細想一回,輕輕褪下指上的戒指,托在掌心向他送過去:“麻煩你將這個送給王爺。他今日大婚,我既知道了,怎可不表示表示,再怎麼說也是朋友一場。”
“朋友?”藍炅靜靜看著我的臉,並不伸手接過去。
我淡淡一笑。現代女孩子,哪一個不受一兩次愛情的傷。未婚同居,中途感情破裂而分手,那是家常便飯,也沒見多少人因此而鬱鬱寡歡一輩子,從此便對愛情絕望。我雖從未經曆過,但耳濡目染,也深知,再深的傷也抵不過時間這劑良藥的安撫。若是禮部尚書的女兒因被沈輕鴻拒婚而上吊的事發生在現代,倒要被人笑話死。
“從此簫郎是路人。”這句話,倒真適合他,仿佛為他量身定做一般:“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簫郎是路人。”
我輕聲念道,眼裏脹得酸痛。
沒有人告訴我,這愛情的傷是這樣痛。
初戀總是讓人痛的,每個人都是如此,不多你一個,不少你一個。我安慰自己,等我適應了,就再也不怕了。
手中的戒指仿佛重逾千斤,我托著它的手輕輕顫抖。
藍炅終於輕輕地拿起了它。
“你快去吧,我也乏了,想一個人靜一靜。”我垂下手,轉過了頭。
聽見腳步聲走出去了,我的淚水倏地滑下來。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並不覺得有什麼傷心,隻是渾身懶得動。
藍炅來過幾次,都被侍女擋回去了。昨天晚上下了好大一場雪,映得平時昏暗的屋子亮堂堂的,我再也躺不住了。
老躺著,也是很累的。
正要出門看逛逛,藍炅身披灰色鬥篷,拎著一隻包袱笑容滿麵地走了進來。
“今天好些了麼?昨夜下那麼大一場雪,今天正好賞雪。”他解開包袱,裏麵是一件雪白的狐毛披風。
“正是要出去走一走,”我微笑答道,“隻是有什麼賞雪的好去處麼,都被雪蓋住了,怕是沒什麼意思。”
“禦花園西南角有一處梅林,現在正是開花的時候,不如去那裏走走,”他抖開披風,“我給你準備的,披上吧。”
彩芹接過他手中的狐毛披風,給我穿上。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你一身白衣,跟在皇帝身後從竹林裏走出來,”他微笑著看我的樣子,“就像仙子一樣。”
“是嗎?”我淡淡一笑,“我看見你們,就像看見魔鬼。”
可不是嗎?自從他們出現了,就是噩夢的開始了。先是被軟禁,後流產,直到蕭靜遠大婚,所有的一切,不就像是一場噩夢嗎?
然而今天,我不想多想了。讓侍女重新給梳了頭發,隻在頭頂上挽了一個男兒發髻,插上一隻普普通通的玉簪,不施脂粉。
走出來見藍炅,他呆呆地看著我,竟移不開眼。
“是不是太素淨了?”我不太在意地問他。
我也知道,此刻,我渾身上下除了黑白二色,再沒有別的顏色了。
“淡極花更豔,”他回過神,笑道,“自在,你扮作男兒,比女裝時還要俊俏,隻是,太空靈了,真怕……轉眼就不見了。”
我淡淡一笑,讓彩芹和小玉兒抱著琴跟著,和他一起出門。
梅林地勢比較偏,平時少有人來,我們去時,隻見輕厚的雪鋪在地上、枝上、花上,隻見玉樹瓊枝,清香撲鼻,尤其那一樹樹紅梅,被白雪一襯,簡直國色天香,不可方物。
“欲解梅精神,當得冰雪寒。”天愈冷,梅愈盛,冰天雪地裏,那一抹紅耀眼、暖心、提神,看得人精神一振,幾天來的鬱悶一掃而光。
我們一邊賞梅,一邊往梅林深處走。
“有人愛梅,以梅為妻,以鶴為子。”我邊走邊說,“他有一句讚梅的詩,乃千古絕唱:‘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是嗎?”藍炅聽後若有所思,“既是千古絕唱,為什麼……”
“因為我是仙子。”我仰聲笑了。他若是知道了,才真怪了。
他隻微笑看我。
“想要聽琴麼?仙子今天為藍大人彈一曲《紅梅讚》。”我心情很好地說。
“洗耳以待。”
我們在梅林深處找到了一張石桌石凳,小玉兒將積雪清幹淨,放上兩個坐墊,請我們坐了,彩芹將琴置在石桌上。更妙的是,藍炅帶來的小太監在一旁拿出小碳爐烹起了茶,真難為他想得周到。
我先調了調弦,好久沒有摸過琴了,也好久沒有彈琴的興致。此刻,竟有些迫不急待。
《紅梅讚》充滿著昂揚的鬥誌和篷勃的激情,是我比較喜歡的一首歌,用它改編的琴曲悠美奔放。
一曲畢,藍炅微笑拍手輕讚道:“此曲隻應天上有。”
我挑眉一笑,心裏暗道:“差不多。”
不一會兒,茶也烹好了,我輕抿一口,讚道:“妙茶!”茶葉倒還罷了,妙在采梅花上的新雪烹成,茶香中略帶一點梅香,輕浮芳醇。
“新雪賞梅,品茶撫琴,真乃人間一大樂事。有人說,‘偷得浮生半日閑’,可見這閑是最難得的了。這麼多天,生生叫我糟踏了。”我略帶惋惜地說。
不知以後還會不會有這樣閑靜的時刻,供我操琴品茗,靜賞梅花?蕭靜遠大婚已畢,怕就要騰出手來安排我了吧?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側頭問藍炅:“今天我們出來時怎麼沒見那些守衛的侍衛?”
“宮裏發生了一些事情,”藍炅淡淡地說,“曹衍孟被革職下獄了。”
“什麼時候的事?”
“梁王爺大婚那一晚。你知道新王妃是誰麼?就是太尉王渙章的內侄女,京城執金吾方盛森的女兒方瑤。曹衍孟向來提防著有外兵入城,各地來使所帶隨從都不能超過百人,沒想到這一次梁王爺大婚時,迎親的隊伍被調了包,曹衍孟一黨尚在席上喝酒,方盛森攜皇上秘旨進了宮,換下了他的人馬,直接將他從宴席上押到獄中。”
“哦。”我隨手拔了拔琴弦,輕笑一聲,當做市井閑聞來聽,“這一次,咱們尊貴的梁王爺好像絳尊紆貴了。”
我亦曾聽說過王瑤的名字,素來沒有女兒家的樣子,好打抱不平。父親是武官,家裏也不甚管束,隻由得她舞刀弄劍,京中人論起來,都說家教不好。若是講門當戶對,那是王家高攀了。
“過幾天,皇上便會將你賜給蕭靜遠做側王妃。”
我的心猛地一跳,手指在琴弦上狠狠一勒,琴弦發出一聲脆響,竟被勒斷了,我的手指亦被勒破,鮮紅的血滴在潔白的雪地上,觸目驚心,妖豔詭麗。
藍炅坐在對麵,似乎有點走神。
彩芹欲上前查看,我衝她擺擺手示意不礙事。
“如果我不同意呢?”我靜靜地凝視著指尖上的血,輕輕地問,“皇上會怎麼處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