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王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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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炅似乎沒有料到我會拒絕,呆了半響才說:“何苦呢。”
“我早說過,若不是完整的一份,我不會要的。況且,事到如今,即使他要給我完整的一份,也還得先問問我要不要。如果讓我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與人共事一夫,那還不如死了——違背皇命,正好就是這樣一條出路吧?”
“不要傻!”他瞪著我輕喝道。
我輕輕地笑了。
梅林裏吹過一陣風,將梅樹上的雪沫吹落下來,輕輕地落在地上。我伸出手,接住一片,隨口吟道: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藍炅突然站起來,在雪地上踱了幾步,走到離我較遠的一株梅樹下背對著我站定。
手裏的雪花漸漸化作一縷淡淡地水印,又慢慢不見了蹤跡。這就是雪花的一生,很短暫,很平凡,除了我,又有誰知道它曾來過。然而化在我手心裏,終是比落在地上任人踐踏潔淨得多。
“你願意跟著我出宮去過平凡老百姓的生活嗎?”藍炅負手立在一株梅樹下,喃喃的似在自言自語。
如果周圍不是靜得落雪可聞,我幾乎就聽不到這句話了。
我微笑。為什麼不呢?我還是留戀這個世界的。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這深宮裏,真是不甘心。況且,藍炅玉樹臨風,是有名的美男子,平和淡定,溫潤如玉。我又不是傻子,看不出他對我的情意。
他此刻怕是心裏正忐忑,不敢看我的臉色,不敢聽我的拒絕,因此,隻繃直了身子背對著我,靜靜地等著。
這樣認真的人,讓我連捉弄都沒了心思。
我想說“好”,但這句話卻似硬在了喉嚨裏,說不出來。
你還有什麼期待嗎?我問自己,你還在盼望什麼?
我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正要開口,藍炅已轉過身來,臉上仍帶著淡淡地笑,聲音也與平時無異:“冷了吧,我們還是回去吧。”
仿佛他的那句話隻是我的幻聽。
我的心裏有一點失落。頓了頓,指著他身後的梅樹問:“那株梅樹上有樹洞麼?”
他一愕,當真回身去察看一番,說:“沒有。”
“我的老家有一種風俗,如果有什麼秘密悶在心裏不便對人說,便尋一個樹洞,對著樹洞說,這樣心裏便會舒服一些。”
他臉上閃過一絲赧色,臉上的神情有些猶豫:“這個風俗……很有意思……”
他聽懂了我的暗示,但,仍沒有勇氣再問一遍。
我在心裏暗歎一口氣:“走吧,是有點冷了。”
藍炅在前我在後,後麵還跟著幾個太監宮女,一行人向梅林邊緣走去。我低著頭跟在他後麵,忽聽前麵有步履聲和說笑聲,似有妃嬪朝梅林走來,抬頭望一眼藍炅,他已停下了腳步。
“好像是太後的聲音,”藍炅朝一邊一指,輕聲道:“我們往那邊走吧,避開她們。”
我自是無異議,然而已有一個威嚴的女聲問道:“是誰在那裏?”
藍炅隻得示意我跟上他,朝那行人走去。
轉過幾樹梅花,隻見前麵一群的妃嬪太監宮女眾星捧月似的圍著前麵三個穿紅色雪披的貴婦。
未及細看,我們已來到當麵,藍炅在前頭跪下:“藍炅參見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及諸位娘娘,參見梁王妃。”
我在後麵依樣畫葫蘆,鸚鵡學舌說了一遍,隻將藍炅兩字換成雲自在。
太後“嗯”了一聲,“起來吧。”
太後話音剛落,隻聽一個女聲輕快地說:“你就是雲自在?我聽過你說書呢,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你,嘻嘻。”
我抬頭望去,隻見最前麵三位中,中間較年長的一位,氣質雍容,麵容嚴肅,盯著我的目光中透著深沉,應該就是太後;右邊一位,麵色有些蒼白,似有所慮,大紅的鬥篷下隱約可見金銀絲繡鳳的裙擺,應該就是皇後了;左邊的一位,麵容稚嫩,身量高挑,笑容明豔,衣飾上繡著鸞鳳圖案,應該就是梁王妃王瑤了。此刻,她正笑嘻嘻地望著我,跟我說話的,正是她。
“正是。”我起身答道。
太後厭惡的瞥了我一眼,皇後低下頭,那個梁王妃仍是不識趣,竟向我走來,站在我麵前問:“你怎麼到宮裏來了?我很喜歡你的那些書呢,我都看了。還有嗎?”她說著,竟伸出手來輕摸我的臉,“你真美,就像一株白梅……”
“梁王妃!”太後臉色很不好,低聲叫道。
王瑤衝我吐吐舌頭,輕快的跑回去,挽住太後的胳膊,撒嬌似的問:“母後,是不是瑤兒又說錯話了?您盡管訓斥瑤兒就是了。瑤兒就是忘性大,又惹母後生氣了吧?”
她一副乖巧認錯的模樣,太後倒真不好板下臉來教訓這個剛過門的新王妃,隻得搖頭一笑作罷。
“母後,您不知道吧?雲自在女扮男裝,在外麵名頭可響了,叫‘白衣書聖’,說書可受歡迎了,怪不得皇上把她召進宮來。您喜歡聽她說書嗎?隻是大家都不知道雲自在是個女子,都將她與藍大人比較,都說雲自在比藍大人……”王瑤兒邊笑邊唧唧呱呱地說,忽然意識到了不妥,連忙住了口。
“比藍大人怎麼樣?”太後一邊往梅林裏邊一邊似漫不經心地問。
“比藍大人……比藍大人……更有才……”王瑤兒憋紅了臉,終於想出這麼一句。市井閑言多說雲自在比藍炅俊俏,更似女子,乃是將我和藍炅都當作了男龐,所以才有此一比。
“哦?”太後聞言站住,斜眼向我看來:“那你就以梅花為題,做一首詩哀家聽聽,看看你才氣如何?”
不管簫靜遠是否曾在她麵前提起過我,她是知道宮裏有我這樣一號人物的,但她始終對我不聞不問,也許,這就是“皇家風範”吧!她對我的厭惡是顯而易見的,今天自始至終,她不曾正視過我一眼,餘光掃向我也盡是不屑。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華。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我淡淡的開口,不卑不亢地念道。
我本無才,但此刻,我寧願剽竊別人的詩,也不願她將我看輕,而李商隱的這首詩,卻是極合我目前的處境。
太後終於正眼看了我一眼。我輕輕抬起臉平視著她,迎接她的審視。
“母後,怎麼樣?我沒有說錯吧?”王瑤兒見狀,知道我的詩驚動了高傲的太後,竟似自己做出了首好詩一般高興。
她倒是一個少有的胸無城俯的女子。
“……自然的一個人,我真怕你變成了千百個規規矩矩的命婦中的一個,低眉順眼,伏首貼耳……”他想要的,他找到了,不是嗎?
原來這世間不隻我一個人瀟灑,不止我一個人自然。舉目望去,隻要這世間的男子喜歡,滿天下都可以找到我這樣的女子。
我不過是仗著他的縱容。隻是這縱容,太短暫,從此,便輪到她獨享了。
王瑤兒見我望向她,對我燦爛一笑。我定定看住她,心裏一陣抽搐地疼痛,臉上生硬地扯出一絲笑意。
她,是他的妻,名正言順的站在他身邊,春賞牡丹秋賞月,夏捉流螢冬烹雪,吹花嚼蕊弄冰弦,賭書消得潑茶香。
“……神仙一樣……”王瑤兒一邊頻頻向我回望,一邊慢慢和太後一行浩浩蕩蕩走遠了。
我無法恨她,也不應該恨她。世間女子都是傷心人,若要不傷心,除非不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