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紫環形影不離，在老秦夫婦眼裏，那叫“新婚燕爾，如膠似漆”，我卻知道，這些年終於找到了一個說話的人，怎能不好好珍惜？我對她說的話，比我幾年時間說的還多（當然，“工作”時除外）。她是個很好的聽眾，我發勞騷時她安慰我，我苦悶時陪伴我，我想靜靜時她默默走到一邊。當然我沒那麼傻，將所有的一切和盤托出，怎麼說她也是沈輕鴻的人。我知道，一天不說出來我在他們眼中的“秘密”，我和沈輕鴻的關係就還有一絲線連著。若真說出來，那麼連這僅僅的一絲細線也要斷了。
    有人說話的感覺真好，我尤其喜歡像這樣躺在她的膝上，對她嘮嘮些無關緊要的話。但是漸漸地，她笑得勉強了。
    我便也收起了撒嬌耍賴的神情。無論她怎樣將我引為知己，終是不能與“良人”相比。
    “姐姐可是在想心上人？”我仰麵問她。
    她似乎吃了一驚，笑道：“沒有。”
    “姐姐你不老實，”我點著她的鼻子說：“姐姐臉上明明寫了兩個字：思春。”
    “你這個調皮鬼！”她欲撓我癢癢，我豈是這麼容易讓她撓的，忙從她身上爬起來往外跑，她不依不饒地追上
    我一邊跑，一邊笑，還不忘回頭逗她：“你來呀來呀，你抓不著，白生氣……”
    她在後麵追：“別跑了，好像有人來了……”
    “我才不上當……”話未說完，我狠狠撞到一個人身上，“砰”的一聲，我的頭啊！
    本來能站住的，看清了蕭靜遠的黑臉，我一嚇，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的屁股啊！
    他伸手要拉我，我本不想讓他拉，但是這一下著實摔得不輕，隻得向上伸出手去，袖子便滑下來。
    他的臉上似乎閃過一絲異色，有時吃驚地盯著我，紫環忙上前幫我理衣裳。
    “蕭大哥怎麼會來？”我問道。
    “怎麼我不該來麼？”他仍拉著我的手不放，突然笑起來。
    我暗掙不開，幹脆反握過去，笑道：“不是不是，隻是那天蕭大哥離去幾天都沒有過來，今天突然過來我有點措手不及。姐姐，讓秦嫂燒兩個好菜，我和蕭大哥喝幾杯。”
    紫環向蕭靜遠行過禮下去了。
    我邊將他往廳裏讓，邊問：“這幾日可曾見過沈大哥？”
    他哼了一聲，將臉轉過一邊。
    “蕭大哥這幾天還好嗎？”我怎麼忘了他是個自大狂啊，連換了個話題，“蕭大哥為小弟置下這麼大個院子，費心了。”
    “真難得，雲弟新歡在抱，還記得住昔日兄弟。”他的臉馬上陰轉晴了，口裏取笑道。
    這人！
    “一共花費了多少銀子，還請大哥明示……”
    “你既叫了我一聲哥，就不要提銀子！”他惱道。到了廳裏坐下時，終於放開了我的手。
    “那麼，多謝了，”我也不多推辭，“那小弟承情了。”我坐在桌子另一側，紫環獻過茶就下去了。
    蕭靜遠看著紫環綽約的背影，突然神秘地衝我勾勾手指，我疑惑地將頭湊過去，他隔著桌子將頭伸到我耳邊，輕聲問：“雲弟真的洞房了嗎？”
    我大窘，臉頓時通紅，他臉上掛著笑，眼裏盡是戲謔和笑意，看他的樣子似非常享受我的這種窘迫。
    我清清嗓子，朝他眨眨眼睛：“這個問題麼……”我故意沉吟片刻，他果然緊張，等著我的下半句。
    “……真無聊。”
    他等了半天等到這個答案，哭笑不得。
    我閑閑地喝了一口茶。我沒有騙他不是麼？這樣的問題也真的無聊，王爺就這素質嗎？沒話好說了？問人家“夫妻”的私房事，真是……
    “雲弟你知道麼，”他臉上帶著一絲神秘的笑意，低聲說，“你慌亂時喜歡眨眼。”
    我聞言硬生生地忍住了往下眨的眼睛。仔細回想，我什麼時候衝他眨眼了？剛才嗎？
    “這可什麼奇怪的？每個人緊張時下意識的動作都不同，這隻是個人習慣。”我說。
    “可是你眨眼的時候，一般都在說謊。”他平平靜靜說出來的話，讓我嚇了一跳。
    “沒有。”我臉上刷的就白了，馬上否認。
    “哦。”他沒有逼問，隻是饒有興趣地看著我的臉，仿佛我的臉上此刻正長著一朵花：“雲弟你怎麼了，為什麼臉色蒼白？”
    我端坐著一動不動。他說我在說謊，他是什麼意思？是說我明明是女子，騙他是男子麼？這也沒什麼大不了。亂世裏一個弱女子為了生存，扮成男子說書求生，這也情有可原；是說我明明是柳冰，卻不肯承認麼？我隻是不喜歡他，不想做他的侍妾之一，這更沒有什麼大不了是不是……可他是王爺，欺騙他，罪名好像是他說了算吧……
    我偷眼去看他，他正在看著我，見我偷瞟他，突然對我微微一笑。我一定是嚇壞了，他明明在笑，為什麼我覺得毛骨悚然？
    正在我坐如針氈，不知如何對答時，王府來人稟報，皇上急召王爺入宮。他急衝衝地走了，我才呼了一口氣，身上的衣物都被汗濕了。
    我一邊往花園走一邊暗自思索，蕭靜遠的笑容太詭異。花園裏靜悄悄的，突聽“撲楞楞”鳥飛起的聲音，抬頭一看，一隻信鴿正從我頭頂飛過，足上係著一根醒目的紅繩。
    紫環急匆匆從花園深處走出來，見我站在那裏似乎吃了一驚，隨即臉色恢色正常，問道：“王爺走了嗎？”
    “是的，”我蹙眉答道：“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王爺很奇怪，他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
    紫環觀察一番我的神色，笑道：“妹妹隻怕以後尊貴非常。我看王爺似乎對妹妹很有意思呢。”
    “連你也來取笑我。”我惱她：“我若是希圖做他的妾又何必等到今日，倒是姐姐，將軍替你贖了身，想必待姐姐也不同常人，為什麼姐姐不索性跟了將軍，反而住到倚紅院中？”
    她聞言淡笑一聲，說不出的落漠滋味：“沈大哥是世上少有的真性情男兒。我認識他時，正值他聽到緋雪的死訊……”
    “緋雪死了？”我大驚，“什麼時候？”
    “緋雪長公主入夷後就一病不起，一年後就去世了。”她答道：“你知道緋雪長公主？那麼想必你也知道沈大哥與緋雪的淵源。”
    我點點頭，歎道：“三年之約，她竟未等到……”想起那輕言細語就改變了無數人命運的美豔皇後，緋雪的早逝似在情理之中。
    “緋雪死了，沈大哥豈不是很傷心？”我輕聲問道。
    “沈大哥傷心欲絕，屢次請兵攻夷，朝中很多人反對，因此未果。那段時間將軍以酒度日，潦倒不堪，”紫環籲了口氣，“那樣的情形，真是看者心酸，聞者落淚。後來經我慢慢勸解，才漸漸恢複。沈大哥感激我，認我作義妹……但也僅僅是妹妹罷了……”
    “怪不得這次見他，覺得他變了很多。”我心裏一陣沉痛，又恍惚有一絲竊喜。他並不是獨對我一人關起心扉，連紫環，他也沒有接受。
    “聽沈大哥說，他送緋雪出嫁時遇上了你，後來被延信將軍認出是夷綺玉公主。你得怎麼到大湯的？”
    “說起來延信將軍倒也是一位癡人。綺玉和他有婚約，失蹤後，他思念成疾，因此將我錯認成公主，幸好未鑄成大錯。”我三語兩語的說完，笑道：“若真是綺玉公主，今日你便沒我這個好相公了。”
    “呸，也好意思自稱相公，”她笑著啐我一眼，“既然你那麼像綺玉公主，延信將軍又怎會輕易將你放回？”她追問道。
    果然，我心裏喟歎一聲。從看到那隻信鴿起，我便對她反感起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結束這個話題：“娘子，該用晚膳了。”
    她笑著輕打了我一下，兩人嘻笑著進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