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一條石板路上，布鞋在地麵磨出細微的聲響，一下一下。他們的腳步輕緩得像走在雲上，又像正踏著緩慢節奏的拍子，沒人趕拍也沒人說話。
    蔣寒柖已經很習慣在曲遙思身旁靜默，默默感受著聲音和言語企及不到的地方，而這可能是因為曲遙思常常一個人陷入沉思，留下一大片可供自由發揮的空白給他。
    他學會從那個人的舉手投足間得到比話語更珍貴的東西。
    “會累嗎？如果還有一段距離的話就休息一下。”
    他們從下火車後，就漫無目的地在靠近溪河的地方走動。或者該說，隻有蔣寒柖是漫無目的地跟著曲遙思，而那個一下車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直低頭看地上的家夥，應該很清楚他要往哪個方向走。
    “不累。”曲遙思說，帶著倔強的語調。
    “嗯。”
    蔣寒柖也不堅持，繼續任著曲遙思的光影在他身上浮移，而他隻需踩著曲遙思每一個腳印前進，作那個人永遠不必顧慮的後盾。
    他不是不好奇，曲遙思在升上高三前也要自我逃離的目的地在哪裏，而是比起去追究去挖出曲遙思心裏還在流淌的疼痛，他更想就這樣陪在他的身邊，就算那張悠遊卡到了終點站要下車，也不必擔心會鬆開他的手。
    蔣寒柖看著前麵的人走著走著，雙手突然不擺動了，整個人像是駝著一個又厚又重的殼，趕忙走至對方身旁，溫柔但堅持地牽起他的手，大拇指安撫似地輕揉曲遙思的手背。
    “還是休息一下好了？”蔣寒柖望見不遠處有台飲料販賣機，“我去買飲料，番石榴汁好嗎？”
    曲遙思點點頭。
    蔣寒柖從口袋掏出幾枚硬幣後跑去買飲料，曲遙思下意識地握緊了剛剛還染有對方體溫的右手，再慢慢鬆開。
    曾幾何時，他的手不再能習慣寒冷了。
    習慣是太過可怕的東西，這點他從國中看著那人意氣飛揚的臉龐時，就已經深刻記得了。但更可怕的是，習慣竟然是能夠被取代且逐漸更新的。
    “喏，番石榴汁，幸好有賣。”蔣寒柖走回來時給了他一個寵溺的笑。
    “其實我也沒有這麼喜歡番石榴汁……”
    “咦？但你每次在外麵都說要喝這個……”蔣寒柖略顯詫異，不過很快地就接受了他的反複無常。“那下次喝點別的吧。”
    曲遙思接過了還冰涼的鋁箔包裝，插入吸管喝了幾口，他總是會在喝番石榴汁的時候盯著透明吸管裏的液體看，那是一種近似無色卻仍帶有某種存在的顏色，好像能夠忽視卻無法裝做看不見。
    他沒有告訴蔣寒柖，蔣寒柖也毋須知道，他並不是喜歡喝番石榴汁，而是製約般地喜歡看著番石榴汁的淡淡顏色，還有淡淡的甘甜味道，盡管一切都淡得仿若透明，卻依然成為不了一杯真正溫和透明的白開水。
    他是番石榴汁，應該說他期望自己是一杯番石榴汁，就算沒有白開水般的純粹，也至少是相似的。
    蔣寒柖就是一杯白開水。
    曲遙思喝到一半就換遞給蔣寒柖，他望著對方詢問的眼神也不出聲，隻見蔣寒柖盯著番石榴汁幾秒後就接過去，交換了他原本在喝的無糖綠茶，空出的手重新握住了他微涼的右手，不需十指相扣，熱度就很足夠。
    “換個口味，嗯？”蔣寒柖理所當然地接收了他的番石榴汁，和他。
    無糖綠茶很苦，曲遙思從來就忍受不了不甜的東西，可是那也無所謂了。
    兩個人手牽著手走在長長的石板路上，布鞋依舊在地麵磨出細微的聲響，一下一下。他們之間又恢複了寧靜，隻剩腳步還持續著，持續一種漫步雲端的懶散悠閑，像一首慢板的小曲，沒人趕拍也沒人說話。
    但蔣寒柖還是忍不住說話了。
    “我一直想問你。”
    “嗯？”
    “你有喜歡過足球嗎？”蔣寒柖認真的眉眼和這問題極不相襯，但曲遙思想他知道他的認真是出於什麼原因。
    足球，那是他從來無力駕馭的一種運動，可是他確實認真地看了兩年，久到他以為他終究會喜歡上這種，他根本一點都不擅長的遊戲。
    “我一直不討厭啊。”
    他說，誠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