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是漫長而危險的。心中壓抑住的苦澀一點一點彙集，彙聚成即將奪眶而出的那份重量。可是沒有類，苦澀得什麼都沒有了。
    “月白姐姐，雨停了。”惋華耐不住性子從欄杆上翻身而下，興奮的在空中指指點點：“看啊，是彩虹！”
    古月白眨了眨幹涸的眼，一看，可不是嘛，於是也不禁笑了笑，兩排整齊的皓齒如鍍上了一層金華。
    七色的虹橋烙印在她眼底，燦燦生輝。
    阿柳無心欣賞美景，轉頭看看那亭外的馬，忍不住心裏一陣發毛，經過一路奔波，這兩匹馬的屍體不僅又冷又硬，而且到處凝結了血痂子，腐臭的氣息引來一波又一波的蒼蠅蚊子。惡心得讓他不忍再看。
    “可惜了這匹好馬啊、”惋華用手撚住鼻頭，眉頭皺得比誰都緊：“看來要步行去山底了。”
    阿柳瞧了她一眼，忍不住輕聲譴責。。
    “走路？依小姐的狀態可能會吃不消吧？”
    “不打緊。”
    古月白擦拭自己的利劍，劍柄處是寶藍的瓔珞石，劍刃寒光閃閃，映著和主人同樣凜冽的黑眸。
    “莫要耽擱了。山下有座村莊，這就啟程。”古月白利落地翻身而起，證明自己已養好精神，右手輕輕發力，寶劍擦著青銅，“刺啦”滑入劍鞘。
    阿柳活絡活絡僵勁的筋骨，把布包熟練挎上左肩，拍拍衣袍上的灰塵，其實不過是多此一舉，方才的那一場大雨，早把一切都洗刷幹淨了。惋華嘲笑他隻有一件換洗的衣服，像個灰不溜秋的乞丐，而阿柳則嘲諷著惋華嘻嘻哈哈的樣子，沒有一點公主的體統……不過實在是沒有什麼好笑的，隻是這兩個百無聊賴的家夥互相取樂罷了。
    用這樣的方式緩解旅途的疲勞，也好。
    古月白走在最前頭，耐心傾聽身後二人不絕於耳的爭吵聲，竟覺得有些溫暖。以前總是隻有一個人的旅程，現在越來越熱鬧。她從心裏覺得，這樣真好。
    山路並不好走，坑坑窪窪，且到處是積水。卻對於那三人來說也不太困難。總算實在夕陽西下之時趕到。
    眼前這一個小小古鎮坐落在群山之中，三麵環山，南麵是蜿蜒的長河，春風輕撫下的河麵泛起粼粼波光，這座小城山好水好空氣好，平靜安詳，仿若世外桃源一般。
    “沒想到戰亂這麼頻繁的，也能找到這樣的世間樂土。”惋華驚歎道：“若不是急著趕路，大概可以住上一段時間再走吧？”
    “也不是不可以。”古月白瞥了她一眼，輕描淡寫道“你與阿柳留在這裏，待我辦妥花碾宮一事，再來接你們便是。”
    “和他？！”惋華嘟起嘴，氣鼓鼓的不說話了。的確，她有留下的權利，但古月白要走，她不能為這樣的美景而停留。
    阿柳咳嗽幾聲，半帶安慰拍拍她的肩膀：“算啦算啦，以後不是也能來麼？何必讓小姐為難”
    他笑著責怪惋華的不懂事。
    “好啦好啦，以後就以後”惋華氣嘟嘟的撅起嘴，頗為可愛。
    古月白笑著點點頭，
    “那便在此留宿一晚，看著天色恐怕也不早了。”古月白說完，一揚衣袍轉身就走，二人急急跟上，不過吵鬧依舊再繼續。
    “以後一定要來啊。”
    “一定”
    “說話算話……”
    這座小鎮名曰流水村，可若說這是個村莊，未免也太過繁華，此村落間雜於洛陽與長安之間，形成一個小卻重要的交通要塞。各路商人絡繹往來，貧窮破落的流水村漸漸變得富饒美麗，時常可以聽到徹夜歌聲，看見燈火通明，車馬往來，於唐太祖時更名為：歡燈村。
    客棧旅店滿目皆是，可個個藏汙納垢，仿佛無人問津，不知為何生意慘淡，三人徘徊一陣，找到一家最大的旅店，進來一看，住店人也是寥寥無幾，古月白拿出銀兩結了款子，忍不住向店老板問起緣由，得到的答案總不盡人意。
    店老板敷衍道最近新起的客棧很多，不過是被搶了生意罷了。
    三人將信將疑。
    “別信他！”這時一個醉漢的叫喊聲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明明是死了人，冤魂又回來勾住店人的命。”醉漢接著往嘴裏灌酒，醉醺醺又說道：“小姑娘，勸你還是早點離開吧，年紀輕輕丟了性命，嘖嘖，多傻啊。”
    “臭老頭，別瞎說。”掌櫃聽罷沉下了臉色，難道這醉漢的話也有幾分真？
    “就是就是，喝你的酒吧。”店小二甩甩肩上的毛巾，厭惡到“真是的，一喝醉就鬧事。”
    店裏零零散散的幾個人不為所動，依舊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爽朗的笑聲很快掩蓋了這一不愉快的插曲。
    古月白招了招手，不再理會他人的多言：“死了人又怎麼樣，我可是付了錢的。”
    “對對對，姑娘這邊請。”掌櫃一臉媚笑，作出恭送的樣子，立刻便有二十來歲的丫頭翩翩而至，帶領三人上了二樓的客房。
    看起來真是很老舊了，塵埃遍布。
    三間客房是連在一起的，推開門的那一刹那，迎麵撲來厚厚的灰塵，古月白用衣袖微微捂住口鼻，其餘二人皆被嗆得連連咳嗽。顯然很久沒人住過了，現在微微想想那老頭的醉話，似乎也有幾分合情合理，若是真的。不過不打緊，片刻就有挽著鬢發的俏丫頭進來打掃，點亮了一隻白燭，昏暗的小屋瞬間亮堂起來，她笑吟吟道了聲：“客官小心，貴重之物定要妥善保管，另外……半夜三更絕對不可以開窗哦。”後翩翩離去。
    古月白道了聲謝，雖然並不是什麼好建議。她為自己沏了壺茶，劣質茶葉，味道比想象中的偏差很多。她看向那扇封閉的木窗，心中隱隱有一塊地方在悸動，仿佛有種子生出了萌芽。
    星晴月朗，點綴了這寂寥的夜。
    這座小鎮似乎正要陷入沉眠，寂靜得讓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