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結界自動消失了。停滯的局麵頃刻間粉碎，街上恢複了以往的忙碌，仿佛方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雖然到現在都有一種強烈的迷離感，但我相信我的眼睛所看到的，哪怕那看上去是多麼挑戰人類的世界觀。
    其實可以的話，我也希望今天下午的經過都是虛假的。按照原定計劃，考完試後回家放好書包，然後帶著澄澄去南山路一帶轉轉，路上買點零食，兩人再在吃晚飯的時候回家。本來應該是一個平凡又不失快樂的下午，但是自在西湖北角下車，事情就朝我完全預想不到的方向一路狂奔了。無人能把我敲醒，並告訴我這隻是場夢，我能做的唯有接受這個不真實的現實。
    這樣看來，我的適應能力還是不錯的。
    眼下我的首要問題不是回味剛才那個夢幻般的結界，而是對付眼前的始作俑者。這人擁有和我妹妹相同的容貌和身段，卻不是真正的蘇澄澄。頂著澄澄的臉用她的聲音和我說話，實質上又不是她本人，這副場景仔細一想總有點恐怖。
    此人如願以償讓我認清她的真身後，便按照既定程序解釋起自己是何方神聖。
    “如你所見，我不是你妹妹，我跟她也素不相識，會附身在你妹妹身上純屬偶然。我的這種情況叫做靈魂接移，跟靈魂附體類似，不同的是我並非死後的靈魂，而是生死迷離之際脫離原有的身軀的靈魂。原來的身體已不能用了，我必須在靈魂消散之前找到新的替身，因此我找上了你妹妹。”
    在她停頓的間歇，我不禁問她：“為什麼會找上我妹妹？”
    “這種情況純屬偶然。一個多月前我出了車禍，在被送到醫院的時候，你妹妹正好經過載著我的推車，於是我……”
    然後，便沒了聲音。
    “……隻是這樣嗎。”
    澄澄，不，此人麵無表情地點了下頭。
    ……也隻能這樣吧。
    身為哥哥，我可以保證，澄澄絕對沒有通靈體質，自是招不來孤魂野鬼的。
    但這次她就招來了一個。
    僅僅因為湊巧路過就被不認識的生靈纏上，該說她運氣太好還是太差了呢？
    “說起來，我是聽她講過一件事。暑假裏她去探望住院的同學，回來後她說在正廳裏碰到一群人急匆匆地送來一個昏迷不醒的大姐姐。聽說那人好像被汽車拖了一百米，手腳都斷了，全身血淋淋的，嚇得她中飯都沒吃。”
    我再瞧向此人。
    “原來那個倒黴鬼就是你呀。”
    這人答得異常爽快。
    “就是我。那時候，我剛剛恢複點意識，眼睛剛睜開就看到了你妹妹。附在小孩子身上比較容易，所以我沒多想就選中了她。”
    說得你經常幹這種事似的。
    “起初我不能立馬控製這副新肉身，這樣接移隻能算成功一半，於是我又靜待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裏我慢慢適應你妹妹的身體，逐步奪過身體的主導權，而這一切你妹妹是渾然不知的。”
    經她一提，我想起了澄澄在那次將近兩天的長時間昏迷之前，日常中一連串的反常表現，我稱之為怪異。
    她不說，我都快要忘了。
    “那段時間她很奇怪，動不動就突然暈倒之類的，原來都是因為你嗎？”
    “是的，”對方補充道，“這是接移過程中的正常對外表現。”
    她輕描淡寫的樣子讓我無端生起一小簇火。
    “正常？對於你來說是，對於她可不是。你知道你這什麼見鬼的靈魂接移，給她的正常生活造成多大困擾嗎？”
    她聞言，隨即露出些許愧疚之情，冷冰冰的臉上終於有了點溫度。
    “抱歉。”
    音量雖小，清晰可聞。
    明知是在跟陌生人對話，但麵對澄澄的臉，升起的火焰又迅速熄滅了。
    算了，有賬要算，但也不能挑這個時候。
    我示意她繼續，她便街上剛才的話題：“然後二十號的下午，我成功了。從此我主宰了她的身體，她成為了我的新替身。為了不讓你們看出破綻，我就假裝失憶。”
    我又忍不住打斷她：“你是好了，我妹妹又怎樣了？”
    “她的靈魂正在這副身體裏沉睡。”
    對方的手放上胸膛，表示澄澄也在這裏。
    “怎樣才能讓她醒來？”
    “隻要我離開，她便能醒來。”
    那麼請你離開她的身體吧，立刻，馬上，然後滾得遠遠的——這種話我隻能在心裏說。
    她既然大費周章地非法入住於此，就沒打算隻待個半把月。我提出強烈抗議既沒意義，還會讓兩人落得不愉快，萬一她死賴著不走了怎麼辦。
    對方察覺不出我的內心活動。她自顧自說著，眼睛瞄向了窗外。
    “……可是沒過多久，我發現不能再一味隱瞞下去。我還有一項重要的任務沒有完成，但現在的我什麼都做不了，於是我想到了征求你的幫助。據我觀察，比起你的父母，你更適合成為我的搭檔。我知道奪取了你妹妹的身體後再提出這種要求很是無恥，但除了告訴你實情我想不出其他辦法。”
    說完，無言的目光又朝向了我。
    她恢複了沉默，似乎在等待我的提問。
    我也挺配合的，挑重點的問：“什麼重要的任務？”
    她說：“我之前說過，我是來自異世界的人。”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靈魂附體（準確地說是靈魂接移），還有方才領教過的不可思議結界，怎麼看都不像是這個世界上的人類水平能辦到的。雖然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說不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人類已經造好了時光機，但既然能接受曾經的妹妹變成如今的外人這種詭異的真相，來自異世界的說法又有什麼不可苟同的呢。就當我是無意中觸碰到一個世界級的秘密好了。
    再者，她再對我撒謊也沒有意義。
    她蹲下身，在滿地的灰塵上用手指畫出幾個字。雖不是用墨筆在白紙上書寫，倒也看得出此人筆法頗為秀逸。
    嬗洲，嬴縣。
    其中一個是從未見過的詞彙。
    “為了與你們的世界區分，我們把我們的世界取名為‘嬗洲’，你們的世界則稱為‘嬴縣’。這個名字原指中國中原地區，今天則指代為全世界。我們在商末發現了新的世界，直到秦的建立才正式命名，‘嬴’便是取自當時帝王的姓氏。”
    我盯住嬗洲二字，問：
    “為什麼取這個名字？”
    “我們古代實行的是禪讓製。”
    “禪讓製，禪讓製……我記得禪不是這麼寫的，”我也在地板上寫了個字，指著說，“你看，我們都是這樣寫的。”
    想起來了，古代嬗通禪，過去我查過幾遍，記得挺牢。名字既然是古時候取的，古字延用至今也不罕見。
    我把禪擦掉，對一臉不解地望著我的人說：“沒事，我想通了，你繼續吧。”
    她看看我，再看看嬗洲二字，也沒多問。用為我熟知的聲音繼續道：
    “我們的世界不僅住著人類，還有妖怪。這種生物長著與一般動物相似的外表，但是比一般的動物更聰明也更危險，古代就是它們幾度令嬗洲的百姓生靈塗炭。所幸的是，人類最終製服了它們。一千年前，當時大多數妖怪被趕到了藏山，並在那座山上繁衍至今。”
    她邊說，邊又寫下藏山二字，然後話鋒一轉：
    “兩個月前，藏山發生了異變。”
    重點來了。
    可惜敘事人的語氣淡漠如初，調動不出緊張的氣氛。
    “兩個月前的某天晚上，藏山上的妖怪不見了。
    “守山人說，那天晚上聽到外麵狂風大作。藏山一帶經常刮大風，起初他們也沒有在意。不久之後，他們又聽到妖怪的叫聲。雖然每天晚上都能聽到那種聲音，但隻有那天晚上的聽上去特別古怪。守山人跑到外麵一看，就發現大事不妙了。”
    她閉上眼睛，略作沉思，再次睜開。
    “明明是夜晚，藏山上空卻出現了比白日更耀眼的光芒。守山人沒有一個看到天空上究竟出現了什麼，但有一點他們看得很清楚，他們都看到了妖怪們成群結隊地飛向天空，最後飛入那片光中。大約半刻鍾之後，光芒消失了，妖怪也不再叫了，因為它們都消失了。”
    她靜靜地說完了一個離奇的故事。
    那麼它們都去哪了？
    “嬴縣。”
    我頓時懵了，雖然隱隱之中已猜到了答案。
    “你是說，你們那兒的妖怪跑到我們這邊來了？”
    她一言不發地點點頭。
    但近幾個月來，全球範圍內，我從沒見過有不明生物襲擊人類的新聞。
    於是我對她的話產生了懷疑。
    “憑什麼肯定？”
    “出事不久，就有我們的人在嬴目睹了妖怪的蹤跡。雖然還不能妄下結論，但有兩點可以確定：藏山之變後贏是混入了妖怪，且數量不在少數。若放任它們不管，不知道會鬧出多大的事件，所以嬗洲派出了一批人來製服妖怪。而我，就是這批人中的一員。”
    到這裏，事情的基本框架浮出水麵了。
    我把我獲取的信息重組了一遍。
    簡單來說，就是：“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你們的妖怪跑到我們地盤上來了。你受命前來捉拿它們，但是天有不測風雲，你沒想到你會出車禍，還是場讓你差點掛掉的車禍。為了不耽擱任務，你迫不得已附身在我妹妹身上以便於行動。但很快的你又發現隱瞞事實有害無益，於是你找到了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我，對嗎？”
    “完全正確。”
    “……”
    客廳裏一時安靜無聲。
    腦子終於陷入了混亂。
    雖然憋了許多問題，但我不知該先做何種反應。對方顯然也沒有先開口的意思。二人就維持同一個姿勢，麵對麵僵持著。
    許久，我才想起一件事：聊了這麼久，我還不知道這人的名字。
    我總算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我總不能老用第二人稱稱呼你吧。
    “我叫林奏華。”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