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04章 失憶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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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妹妹蘇澄澄,學曆小四,一個月後即將度過十歲生日,九月二十日下午五點零八分,她失憶了。一覺醒來,她忘記了身邊所有她認識的人,她的父母她的大哥,以及她自己。
我們從未遇到過這種糟糕的情況,一時間所有人不知所措。母親的抽泣沒有間斷過,父親隻顧著安慰她,我則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澄澄,連她的眼睛中生起了一目了然的戒備之色,我也是在醫生的提醒下才驚覺的。澄澄的眼神再一次告訴了我,任我有無數兩人間的回憶,在她看來我隻是一個來曆不明的陌生人。
我什麼都沒想,填充大腦的隻有病床上宛如脆弱的小動物的少女的形象。她是我妹妹,她叫蘇澄澄,她和我一同長大,她是這個世界上我最親近的人之一。我看著她,就像害怕跟她一樣忘卻,而反複去回憶這些等同於常識的事實。
我問大夫是如何發現澄澄失憶的,大夫說她醒來後第一句話便是管守在身邊的母親問你是誰,那時就發現事態不妙了,所以母親會慌慌張張地給父親打電話。我又問澄澄這種病治不治得好,大夫言辭含糊地答道,他至今見過的失憶症都是短期的,澄澄運氣好的話估計也不例外,指不定第二天就全部想起來了,但她仍需要留在院中觀察幾日。
母親的情緒終於恢複了,父親這才有空問道:“醫生,我女兒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知道嗎?”
如我所料,大夫的答複是千篇一律的“不知道”、“不清楚”、“正在調查中”。失憶症無非是腦部受創所致,但具體個中原因仍是一團謎。從昏迷到失憶,沒人解釋的通其中的成因與關聯。澄澄身上就像蒙著層迷霧,讓人摸不著真相。
“你們在幹什麼?”
一個微弱的聲音插入我們的對話。澄澄睜大無辜的眼睛,不知所謂地看著我們,小小的身軀縮在病床的角落裏。看到此景,媽媽的眼淚差點又掉下來了。
冰冷的房間裏彌漫著沉默。不久,父親歎了口氣,向澄澄走去。他在床邊坐下,露出一副平日裏不多見的溫和笑容,柔聲問她:“澄澄,還記得我是誰嗎?”
澄澄搖頭。
“暫時不記得我也沒關係。總之,你現在得聽進我說的兩件事。一,你的名字叫蘇澄澄;二,這個房間裏的其他人不會害你。你現在生病了,我們正在竭盡所能幫助你,希望你不要怕我們,好嗎?”
澄澄問:“你們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我們是你的家人啊。”
澄澄就像不能理解“家人”一詞是何種喻義,機械地重複一遍:“家人?”
“對,家人。”
父親說著指向我們。
“你看,這個阿姨是你媽媽,這個小帥哥是你哥哥,而我則是你爸爸。如果不是你的家人,又怎麼會留在這裏陪著你呢?對了,七月份我們還一起去沙家浜玩了,明天我就把當時拍的照片拿給你看,說不定你一看就全部想起來了。”
澄澄的視線在麵前這個溫柔的大叔身上停留片刻,之後又挪向我和雙眼微紅的母親,臉上的不安消失了不少。
“對不起,”澄澄垂下頭,自言自語似的低聲道,“對不起,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對不起……”
爸爸摸摸她的頭:“沒關心,慢慢來,你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我們又逗留了一會,給澄澄辦理好住院手續,並且向大夫交代幾聲,就準備回去了。走前母親執意留下來,父親又花了點時間開導她。折騰到晚上將近九點,我們才離開醫院正門。一路上沒看到計程車,我們三人便先沿著大道走回去。
路上,我問:“爸,澄澄她能好嗎?”
父親此時已回到以往的嚴肅之色。我以為他在澄澄的事上握有九成的信心,誰知實際上就五成:“這個不一定,可能好,可能不好,我們隻能往好的方麵去想了。”
我啞然,偷偷瞥了眼跟在後頭的母親。就在這時,一路上都很安靜的母親突然說道:“應該早一點叫澄澄住院的。”
父親問:“早一點?什麼時候?”
“開學那天我們就應該發現事情不對勁。澄澄身體一向很好,怎麼會說暈就暈呢?之後澄澄就越來越不對了,好好跟我們說話會突然暈倒啊,學校裏上課聽不進去啊,老師都跟我反映過了,我要是能早點重視就好了,可是那個時候我在幹什麼?我根本就沒關心過澄澄的感受。如果我能早點重視澄澄的病,早點送澄澄住院,澄澄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父親打斷她:“你也看到了,醫生到現在都看不出澄澄得的是什麼病,你讓她住院又有什麼用呢?”
“總比什麼都不做好吧?!小地方的醫生不行,我們就送澄澄去杭州看醫生,再不行就送北京、送上海!我就不信就沒人治得好澄澄的病。全都怪我,我要是早一點注意到,澄澄就不至於變成現在這樣,你看她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她剛才醒來居然問我是誰……”
母親比較敏感,家裏遇到什麼難題,大多時候第一個撐不住的就是她。她說著說著,竟然又哭起來,這下可好,路人都往我們三個這邊瞧了。幾個大伯大媽以為是我爸欺負我媽,經過時還對我爸指指點點的。我爸急了,邊扶起蹲在地上的母親邊勸她不要哭。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所幸對麵終於來了輛計程車。我爸叫住它,把我和我媽塞進車內,自己再逃命似的上了車。我們這才得以離開這塊是非之地。
回到家中,因為第二天要上學,父親叫我先洗洗睡覺,他這會得對母親進行一番教育。我原想上網查查這個“失憶症”具體什麼情況,但筆記本放在父母房間裏,隻好作罷。
洗漱完畢,我經過澄澄的房間,見房門半張著。我左顧右盼,也不知是在防範誰,便進了澄澄的房間。看到空空如也的床鋪,我的腦中又浮現出幾個小時前見過的澄澄的模樣。
失憶症我以前隻在電影、電視劇裏看到過,算是一種推進劇情發展的屢試不爽的橋段。今後我可能再也不會嘲笑這種橋段俗套狗血了,因為今天我才切身體會到,被一個熟識十多年的人忘掉的滋味確實不好受。
我有很多疑問,比如:為什麼澄澄會忘記我?不,為什麼澄澄會忘記我們?為什麼她這次隻是睡得久了點,醒來後就不記得這個世界了?
澄澄究竟得了什麼病?
糾纏著澄澄的“怪異”究竟是什麼?
找不到答案,我不由一陣煩躁,感到正被名為“莫名”的巨大黑暗包圍。
也許真如母親所說的,我們都沒有重視,就算重視了也沒想過要有所行動。澄澄淪落為這種境地,我們絕對脫不了幹係。
“你怎麼還不睡?”
父親突然出現在門口。
“啊,爸。”
我回過神來。
“媽她怎樣了?”
“哄她半天,終於把她哄睡了,那麼大的人了還跟個小鬼似的。”
父親抹了把臉,想來忙了一個晚上,他也累了。
“爸。”
“嗯?”
我躊躇片刻。
“我睡了。”
“嗯,早點睡,好好休息。”
“你也早點睡。”
父親點點頭,我越過他,回到自己房間。
我本想問父親,澄澄的病若治不好該怎麼辦。轉念一想,這根本是廢話。不管澄澄的內在變得如何,她終究是我們家的人。僅因為她不記得我們就把她踢出家門,簡直是荒謬至極的邏輯。既然她無法恢複記憶,大不了與過去一刀兩斷,再由我們來陪她創造新的記憶。沒有了做個新的即可。記憶這種東西是隨著時間流逝一點一點累積起來的,她以後有的是時間囤積。
隨即,我又懷疑起我的想法是否過於天真,因為失憶症會給人帶來怎樣的影響,我一概不知。也許明天我可以趁著探病的時間向醫生谘詢,或者在父母出門散步的時候上網查個明白。不過眼下,我還是先睡覺吧。
我以為事情總算告一段落了,隔天早晨,我便知道自己錯了。
九月二十一日早晨五點,我聽到屋外有微小的動靜,起身一看,外麵的燈光滲進了門縫。平時我都早上六點半自然醒,不過我素來淺眠,有時外麵刮的風大了點都能把我吵醒。我起床,輕輕打開門扉,隻見穿戴好的父親正蹲在門口穿鞋。
“爸?”
父親看到我,說:“丁丁,把你吵醒了?”
“我聽到外麵有動靜,還以為有小偷呢。對了,爸,你怎麼這麼早起來了?”
“局裏有急事叫我過去。”
“什麼事?”
“你小子管太多了。”
我上下打量了番父親,總覺得他行蹤可疑。
“爸,說真的,到底什麼事?你不說,我今天可就沒法好好上課了。”
父親顯然也沒打算瞞我到底。他小心瞄了眼他臥室的方向,我媽這會正在裏頭睡覺,由此判斷出我爸他真正瞞著的人其實是我媽。
“我告訴你,你可別跟你媽說,一個字都不許提啊。”
我有點緊張了。
“是不是……跟澄澄有關?”
父親點點頭。然後他告訴了我,我殘存的睡意頃刻間消失殆盡。
“剛才醫院裏打我電話,說澄澄她人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