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簾內，有一男子背對著我，正靜靜吹簫。蕭聲悠揚婉轉，將鳥兒都引了過來。
    “情情。”他轉過頭來，臉上帶著微笑，“我要走了。”
    “走去哪裏？”我困惑的問。
    “聽說天界與人間的交界之處，有一座島叫‘忘記’，我一直想去看看。”
    “帶上我罷，我想和你一起去。”
    “不行，你要留下。”
    “為什麼？讓我守在你身邊。”
    “情情，讓我們合奏一曲，好麼？”
    “好。”
    一曲‘月中天’奏響，這是我與他初遇時所彈奏的曲子。曲音淒婉而哀切，意綿綿心有相思弦，指纖纖衷曲複牽連。
    溫柔如春水般的笑容在他唇角漾開，“情情，你可知道我一直以來的心願？”
    “心願？”
    “我一直希望，臨時之前，能與你合奏一曲，便是不枉此生了。”
    “宿遷。”我撲上前去，想將他緊緊抓住，他卻如一縷青煙般，慢慢消失不見。
    “宿遷！”我大呼一聲，猛的醒轉過來。
    “情情。”眼前是段紅雪蒼白的臉龐。
    “他在哪裏？”我緊緊抓住段紅雪伸過的雙手，語聲淒楚，“他在哪裏？”
    “情情，你很虛弱。”他看著我，眼中有著不忍。
    “求求你，帶我見他。”我求他，眼中不斷有淚珠滾落。
    他咬了咬牙，“好。”他將我扶起，“讓我陪著你。”
    大理王宮內，正是風聲鶴唳。剛經曆了一場浩劫，宮中還要昨夜一番惡鬥的痕跡。宮人們都行色匆匆，惶恐非常。
    流芳宮的別苑，經惠貴妃特許，停放著宿遷的遺體。
    別苑外，由易容成阿德的顧秋朝守衛，他的兩側，分別侍立著四娘與郭日。
    “他就在裏麵。”顧秋朝見我，隻輕聲說。
    我步子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穩，段紅雪靜靜將我扶住。
    “我自己進去。”我嘴唇激烈顫抖起來，十分艱難才擠出了這幾個字。
    四娘雙目含淚，幫我將門打開，“讓我陪著你罷。”
    我緩緩搖頭，緩緩邁步進去。
    屋內，光線昏暗，一切卻安靜異常。
    他就靜靜躺在一處青石床上，就那樣安靜的躺著，仿佛隻是睡著了一般。
    我跪到他身前，隻見他臉色已經青白，身體冰冷而僵硬，比他身下的那具石床還要陰冷。
    我癱坐下來，卻連一滴淚水也流不出來了。
    他真的，就在這裏。
    他的脖頸處，臉上，胸口處，皆是是一道道深深的傷痕。
    我抬手，想撫上那些傷痕，卻發現自己現在，竟然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的喉嚨中，發出可怕的嗚咽之聲，如野獸一般。
    我知道，我連欺騙自己，他隻是如過去一般，用藥讓我假死過去一般睡著罷了的借口也沒有了。躺在我麵前的，就是一具屍體。一具冷硬僵直，已經實實在在死去的肉體。
    這具肉體的主人，再也不會對我展開如春水般的笑靨。他死了，真的死了。
    我抱住他的屍身，企圖溫暖他，卻再也沒有辦法。
    “他一直是無憂手中的犧牲品。”顧秋朝邁步進來，語聲低沉，“為了榮華富貴，無憂將他獻給耶律邪那老賊。後來為了助耶律齊攻伐天下，讓他獨身遊說吐番。”
    我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如今，無憂終被他除掉。耶律齊那邊，他也做好了準備，自有我來應付。我如今扮成阿德模樣，回到耶律齊身邊，隻要捧上神劍，他要招撫諸國之心，也不好再追究大理國誅殺叛賊之罪。有大理國庇護，至少可以保你未來十數年無恙。至於孫熙，你隻管放心，不久你就可以見到他。”
    “當初，為了救你，他用藥將自己穴道封住，暫時恢複光明。那樣做的代價，是他自己的性命，不出五年，便會暴亡。他也渴望過，與你泛舟湖上，相伴到死的那一天。可惜，無憂不會放過他，更不會放過你。”
    “他的身體，早已油盡燈枯。這樣痛快死法，好過最後百毒纏身而亡。他一生孤苦，卻同我說過，你是他生命中，唯一那道明光。他還說過，他的命運，早已注定，怪不得任何人。”
    “他計劃一切，隻希望讓你逃脫命運的桎梏，忘了他，開始新的生活。他隻希望，你能好好的活著，好好活過這一生。找一個好男人，生幾個漂亮的孩子，幸福的生活。他說，苦難過去，還會有許多幸福的事情。他隻讓你，不要放棄希望。”
    原來，這才是他咳血的原因，他不是體弱，而是早已開始走向生命的盡頭。
    他對我的漠然，隻是希望我逃脫無憂同耶律齊的桎梏，為了，我能開始新的生活。
    生命的最後時日，他依然為我安排好了一切。
    我將他僵直的身體死死摟住，怎麼能忘記，你讓我忘記，我卻如何忘記。
    江水上，他說，宿遷發誓，永不負你。
    “宿遷，”我撫上他冰冷的麵龐，“你沒有負我，卻依然獨留下我一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這個說話不算數的騙子，大騙子。你讓我不要放棄希望，你自己卻先撇下我，撇下我了。”終於，我的眼淚，決堤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