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時分，段紅雪終於從昏睡中醒轉，我將浸過溫熱蜂蜜水的手巾輕輕蘸在他蒼白的唇上，他才緩緩開了口，“想喝雞湯。”
    他這一病，全沒了往日的驕傲，倒變得十足像個孩子，聲音雖暗啞，卻帶著撒嬌的語氣。
    “好，”我安撫他一笑，“這就去給你做。”
    “你做的東西，能吃嗎？”他還有力氣揶揄。
    我回他一記白眼，道：“我吩咐廚房的人做，總行了罷？”
    “不，就算難吃，我也隻喝你給我熬的雞湯。”他的唇角卻緩緩漾出了一個微笑，眼睛裏亮亮的，透著絲甜蜜，“別將我吃死便好。我可不想鬼門關裏才走了一糟，又被你的湯給毒死。”
    我一時氣結，又朝他翻了一記白眼，噌道，“算了，我不和你這病得半死的人計較。”
    他眼中的笑意更盛，聲音軟了下來，“你做的東西，毒藥我也甘之如飴。”
    我臉微微熱了一熱，吩咐侍女好好照顧他，便要轉身出去。
    他卻又低低的說，“好情情，你以後都對我溫柔些罷。你在我身邊，我便打心眼裏的高興。”
    我一滯，轉身望向他，他眼中笑意更盛，那笑容中，竟有暖意升騰。
    外間的垂簾動了動，隻見有侍女挑著簾子，扶著方才在外間休息的惠妃進來。
    惠妃笑道，“你們這小兩口，感情是越發的好了。”
    我臉一熱，也不便反駁，隻匆忙向惠妃行了禮，便匆匆出去了。
    有兩名遼國侍衛跟隨，我同木娜便往廚房行去。
    廚房中，彌漫著濃濃藥味，幾名太監正蹲在爐火邊給段紅雪煎藥。
    我仔細檢查了那些藥，都是些益氣補神的東西，倒沒什麼問題。
    耶律齊方將大周攻下，大理這幾個小國皆已俯首稱臣，正是安撫人心，鞏固新政的時候。況且遼軍也在大理境內肆意妄為，還奪回了寶藏，他沒有理由再暗害段紅雪的理由。
    想到這裏，我便吩咐太監們去準備熬製雞湯的材料，命木娜取了湯譜，仔細研究起來。
    湯譜中，說要將雞肉在滾水中洗淨，可去雞肉血汙與腥氣。我依照湯譜裏的要求，將雞肉滾過，又將雞肉放入陶罐中，加入生薑，枸杞，黨參，當歸，紅棗，及桂圓等物。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已香味四溢。
    我深深吸了一口那香氣，想起段紅雪那副目瞪口呆又不忘揶揄我的模樣，不禁得意一笑。
    脖頸上的九天玄玉微微熱了一熱，與我袖中的羊皮卷低低應和。
    我心中一凝，借口要上茅房，暫時躲過了兩名侍衛與木娜的監視。
    我躲到茅房後麵，四下觀察了一陣，方將袖中的羊皮卷掏出。
    隻見羊皮卷中，有鮮血緩緩滲了出來，我微微一滯，有些僵硬的將羊皮卷展開。我還記得，上次羊皮卷滲血時，便七星瑤光，今生的小玉魂歸天界之時。
    又有人，會死去…
    心中有不詳的預感升騰，我幾乎沒有勇氣看那滲血的來源，試了幾次，終鼓起勇氣，卻見滲血的源頭赫然是那幾句詩句：
    天權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
    還似舊時遊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
    花月正春風！
    多少淚，斷臉複橫頤。
    心事莫將和淚說，鳳笙休向淚時吹；
    腸斷更無疑！
    四十年來漢家國，三千裏地大山河。
    歸為臣虜，
    沉腰潘鬢盡消磨。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我隻覺腦中‘轟隆’一聲，渾身便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天權……
    下一個，是天權……
    我顫抖得愈加厲害，隻拚命擦拭那鮮血，企圖將它們擦幹淨，它們越愈加洶湧的從我指縫中冒出。
    鮮血順著我的雙手流淌到地上，染紅了我的衣裙，染紅了我腳上的繡鞋。
    天權，下一個是天權……
    我低頭，忽見茅房後的角落中，堆著幾垃圾。
    鬼使神差般的，我緩緩邁開垃圾，向那堆垃圾挪去，扒開一堆藥渣，撿起藥渣掩埋的一隻錦袋，將錦帶解開，裏麵裝的是一方手絹。我將手絹取出，展開來，隻見上麵印著斑斑血跡。
    看著那血跡，我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心痛的感覺逐漸彌漫全身，扼住我的咽喉，令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手絹的主人我認得，正是宿遷。
    他同無憂是段紅雪的主治醫師，所以他咳血後，不想被人發覺，便悄悄將沾血的手絹扔在這裏。
    我怔怔看著手中手絹，隻覺心如刀割。他總是咳嗽，是什麼時候，開始咳血的呢？
    難道，這才是你躲著我的原因，因為你命不久矣？
    淚水，無聲從我眼眶中滑出。
    木娜催促的聲音傳來。
    我慌忙將手絹並羊皮卷藏回衣袖中。地上的血跡漸漸褪去，我染上血跡的衣裙瞬時幹淨如初。
    廚房內，香味四溢。
    我隻覺渾身乏力，木娜遞給我一方玉勺與玉碗試味，我試了幾次，才將玉勺接過。
    “姑娘臉色很不好，是不是病了？”木娜在一旁關心的問。
    “沒有。”我輕輕的答，努力穩住心神。
    小太監接過湯罐，隨我回到段紅雪帳內。
    帳外又新添了些士兵守衛，我知道是無憂過來了。
    我在帳外等候，過了半晌，方見無憂出來。
    我躊躇了半晌，終鼓起勇氣，上前問，“宿遷，他…還好麼？”
    無憂斜睨我一眼，並未答話，他身邊的侍衛大刀突的揮來，將我攔住。
    我隻得站住，眼巴巴的望著他。
    他再沒看我一眼，便走遠了。
    回到帳中，服侍段紅雪將雞湯喝下。他見我無精打采的模樣，問，“你怎麼了？”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隻道，“有些累了。”
    他將我手握到懷裏，心疼道，“這幾日，辛苦你了。”
    我搖頭，隻溫和笑笑，心中卻是思緒萬千。
    心中滿是宿遷那蒼白瘦弱的身影，那抹藍色的影子。
    宿遷，宿遷……
    我在心中呼喊，心仿佛要被揉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