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暗道，我們又到了石門前，穿過瀑布，隻見無憂悠然坐於瀑布外的青石之上，饒有興味的望著我們一行人。
    果然如此，耶律齊並不十分放心宿遷，派無憂一路暗中跟蹤我們。
    他接過宿遷手裏的血色神劍，小心收好。握住宿遷的手，很是溫和的說，“師弟一路辛苦。”
    宿遷很是服從的笑了笑，隻道，“應該的。”
    隻見無憂抬起手來，輕輕拂了拂宿遷額前的亂發。
    宿遷沒有動，隻溫和笑笑，將無憂伸出的手臂自然挽過。
    我心中有一絲異樣感覺拂過，還未回過味來，卻見無憂已命人解除了扣在段紅雪琵琶骨上的枷鎖，那假扮成阿德的男子隻留下幾十名武士，領著一幹禁軍退到遠處。
    “殿下辛苦了，請上馬車。”無憂恢複了那副客氣溫文的模樣，命人扶步伐有些不穩的段紅雪上車，相比過去，態度卻添了三分傲慢。
    段紅雪此時看起來十分虛弱，吃力的往馬車上邁了幾步，依然邁不上去，直到影趴在地上做‘人凳’，方才將他舉了上去。
    瑞雪則在一旁攙扶，一對嫵媚雙眼內，更是淚光點點。
    段紅雪入得馬車內，無憂方轉頭看向我，笑道，“姑娘，請過來這邊。”他雙目幽幽，笑容倨傲而冷硬，帶著不懷好意。
    由木娜攙扶著上了馬車，我悄悄撩開車簾，隻見無憂親自扶著宿遷上了另一駕馬車。我坐了下來，心中隻覺得有一股氣悶在胸中，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抬頭，隻見晴空朗朗，光線竟有些刺眼。
    我將車簾輕輕放下，胸中的那股悶氣無處發泄，隻覺身子一軟，頭耷拉下來，靜靜靠在車壁上。
    車隊緩緩前行，行進方向卻是往大理都城行進。
    這與我原先預料的，卻是大大不同。無憂以保護大理國的太子為名，帶著他手下的數千軍隊往大理都城行瑾。此舉乃是大大不敬，說得不好聽，便有壓著人質浩浩蕩蕩準備征伐大理之嫌。
    這無憂的膽子真肥，在大理國境內，也敢如此放肆。這數千大遼軍人，一路上也是雄赳赳氣昂揚的前進，仿佛大理國的土地，早已屬於遼人。
    有一個人，阻住了遼軍前進的步伐。
    這個人，竟是段紅雪的生母，惠貴妃。
    她沒有帶任何軍隊，隻帶了幾名宮廷侍衛，幾名太監與侍女，便攔在了無憂的車駕之前。
    她的出現，給了無憂一個措手不及，這個厲害的女人，不過幾言片語，便讓無憂不敢再輕易前進。
    一時間，幾千兵士，便停在了前往大理都城的半道上。
    而惠妃，竟也讓無憂願意坐下來，同她開始為期兩日的和談。
    和談的兩日，我隻聽說段紅雪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不出兩日，竟然已經下不了床。無憂親自診斷，也查不出病因，隻是段紅雪已經奄奄一息，不易再車馬勞頓，否則很可能一命嗚呼，那便是大事，連耶律齊也沒有理由保他。
    於是，無憂隻能繼續與惠妃和談，並同宿遷全力救治段紅雪。愛子病入膏肓，惠妃更是心急如焚，哪裏還有心情和談，隻是全力照顧自己兒子。大理王宮中，更是不斷派出禦醫前來救治。遼軍便是疏於管理，士兵們習慣了在大周時的作威作福，燒殺搶掠。不過幾日，便出了幾十起殺人與奸淫案件，一時間，民怨載道。這些事情，皆被無憂壓了下來。也嚴懲了幾個鬧事的遼兵，民怨卻一積下。而這些遼軍，哪裏是省油的燈，依然作案不斷。
    段紅雪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在惠妃的要求下，我獲準在他身邊近身照顧。
    我與惠妃衣不解帶，沒日沒夜在他身側照顧，卻見他日漸衰弱下去。
    惠妃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卻一直十分冷靜，隻派人入王宮傳話，安撫大理王，並勸阻了大理王欲來探望愛子的舉動，毅然維持王室威嚴。這個女人，是個狠角色，竟讓我生出幾分敬佩之情來。
    前世的種種，漸漸在我記憶中複蘇，我記起來，當他還是一隻狐妖時，自被我救了以後，竟然不怕死的，又溜上了天宮幾次，隻為陪我玩耍兒。而每一次，都是天璿為我掩護。他雖總責罵我，卻又總是在最後妥協，任由我在他眼皮子底下胡作非為。
    “莫離，人間是什麼樣的呢？”我時常問莫離。我是從荷花中生出來的仙女，一出生，便在這天宮。對人間的熱鬧，聽聞過無數次，卻無緣得見。
    莫離鳳眼微咪，給我繪聲繪色的描述秦淮河上的畫舫與歌姬，山東的評書，中元節的花燈會，還有元宵節的煙花。我每每聽得如癡如醉，恨不得即刻就飛下凡間，好好玩樂一番。可惜我是個法力低微的年輕仙女，沒有資格下到凡間。隻能聽聽莫離的人間故事，權作望梅止渴罷了。
    天權也常常興致勃勃的加入我們討論，他是文曲星，主管人間科舉功名，可以自由出入天界與人間，這點讓我很是妒忌。每次他從人間回來，給我帶回許多莫離提過的人間小玩意兒。
    莫離也很想給我帶東西，可惜他能每次偷上天庭不被四大天王發現就已艱難，更別提給我帶東西了。對於這點，他很是不滿。倒是天權，總是笑嗬嗬的，對莫離妖的身份倒不以為然，還很願意將他當作朋友。
    隻是天璿很是不高興，因為天權的態度，常常不給他好臉色看。
    有一日，莫離很是惆悵的來向我道別，說是自己超過一萬歲，要閉關修煉，之後三千年都不能再來看我。我雖有些不舍，倒也很為他高興，鼓勵他要做曆史上最有名最厲害的妖王。
    莫離臨走時忽問，“修煉三千年後，我的性別便可固定，蓮兒，你希望我是男還是女？”
    我這才發現，莫離是沒定型的妖，可男可女。隻是他總以男兒身出現在我眼前，我倒差點忘了這件事。
    我仔細想了一想，認真說，“你還是做女的吧。你看，天權與天璿都是男仙人，我一直想有個好姐妹呢。”
    莫離眼神一滯，狠狠說，“天宮裏那麼多仙女，你難道還缺個姐妹不成？”
    我臉一紅，忸怩道，“天權一個男的，便夠了……我還希望天璿也是女孩子呢，免得總是頂著一張可怕的臭臉，若是女孩的話，總該對我溫柔些罷……”
    莫離臉色瞬時變得青白，竟也不和我道別，便拂袖走了，隻留我獨自愣在原地。
    段紅雪輕輕呻吟了一聲，將我從回憶中拉了回來，我忙將覆在他頭上的手巾取下，從侍女手中取過另一塊幹淨手巾，在涼水中浸了浸，複又蓋回他頭上。
    他眼睛迷迷蒙蒙的睜開了一些，一隻滾燙的手覆上了我的手臂。他的手，總是冰涼涼的，病中，卻滾燙如火。
    我將他伸出的手握住，他方才緩緩合上雙目，緩緩睡去。
    我看著他睡靨，臉色似乎紅潤了些，宿遷與無憂開出的湯藥方子，看來起到了作用。我仔細端詳著他，何曾想到，我和他，竟曾是一狐一仙。
    莫離說的人間，我終於有機會經曆，且經曆了七世。雖然，我苦笑，卻是受盡磨難的七世人間。
    我將手輕輕從段紅雪掌中抽出，他低低呻吟一聲。我將手覆上他額頭，他才安靜下來。
    莫離，原來你就是莫離，我怔怔看著他。原來他就是那絕美的妖王，莫離。那一身的驕傲與美麗，倒是一點未變。隻是，我皺眉，莫離不是去閉關修煉去了麼？他為什麼會投身為人？既然我是蓮花仙，為什麼又會到六道輪回中，承受這七世之苦？我仔細回想，記憶深處，卻仿佛被什麼阻住，努力回想，卻忽的頭痛欲裂，幾欲暈過去，隻有停止回想時，頭部的疼痛才慢慢緩解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