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照片傳送完畢還需要幾分鍾，忍足謙也一邊咀嚼嘴裏的年糕一邊對白石翻白眼。「你這家夥真是夠了、連對那種小鬼也要吃醋嗎？」
    
    「你們不要誤會好嗎？我剛剛不是都說了，是要代替我們全體向人家拜年啊。難道你們都覺得我是那種小心眼的人嗎？難道我當了你們兩年的部長兼戰友全都隻是在虛耗光陰嗎？」白石搖了幾下頭，聊表幾許遺憾。
    
    「你的確是個心胸寬廣的家夥、無庸置疑。」浪速小子繼續吐槽好友。「但是，隻要一扯到『這家夥』——」他用湯匙指向黑河守。「你也會翻臉比翻書還快、六親不認。別想否認。」某女迅速別過臉，佯裝和自己無關。
    
    「就是說啊！葵根本就不會產生任何威脅吧？他根本就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和小金沒什麼兩樣。」一氏裕次插嘴道。「真要擔心的話，也應該是那位佐伯先吧？因為他不管是外型或氣質都和白石很像——」
    
    直到被部長用「關切」的眼神示意，他才閉上嘴巴。
    
    「小裕，你在胡說八道什麼！」金色小春用手刀猛拍搭檔。「小守守怎麼可能會移情別戀啦！不管佐伯君和阿藏再怎麼像、這都是不可能會發生的。說到佐伯君，他也是個美好的對象呢！更別說他上次還舍身救了差點被浪卷走的人家，人家也很喜歡他——」
    
    「沒有到舍身的地步吧！不管佐伯再怎麼帥，你都不準出軌啦！要是你希望的話，我也可以模仿他！」
    
    「你們不提，我倒是都忘了有那麼一個家夥。」黑河守像個沒事人般地撈起一匙紅豆年糕湯、送進口。
    
    「妳……會覺得佐伯君和我真的很像嗎？」白石捏起幾根自己的發絲。「我們的發色好像挺類似的，啊、好像連瀏海的分際都一樣，個性也……」
    
    黑河守依稀想起自己似乎曾經在恍神之中，不小心將「爽朗微笑」著的佐伯虎次郎錯認成麵前的某男過；雖然一下子就清醒、時間短得稍縱即逝。
    
    「不管他和你再怎麼相似……也隻是相似而已。」嘴上這麼說，其實她連人家的長相都記不太清楚了。「無論如何，他終究不是你。」
    
    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誰都無法取代你、你也無法被任何人取代，是這世上獨一無二、別無分號的唯一。
    
    所以，她最後仍然補了一句：「重點是，我連他長什麼樣子都忘了。畢竟又沒特別去想。」
    
    黑河守既執著又死心眼，卻又不會任意強迫或要求對方達成自己的期望，重視對方的自由勝過自身的自由。這也是白石最喜歡她的部分特質。
    
    男方心裏感到一陣寬慰，想對女方傾吐些感性的話語，然而當下的場景似乎不太恰當。
    
    「阿守，照片傳完囉！」遠山金太郎蹦跳過來、把手機交給她。
    
    屏幕上顯示著六角中學網球部校隊正選全體，老爹被拱在畫麵正中央，還舉起手比了個V字型。第二張照片則是預備軍的孩子們全體。
    
    「這樣看著六角中的大家、每個都健康活潑又快樂的樣子，果然真的很有過年的氣氛呢。」小春盯住照片，一臉陶醉。「哎！佐伯君和黑羽君和天根君和木更津君都好帥——」
    
    「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家夥，幹脆說每個都很帥算了。」小石川不由得開口吐槽。
    
    黑河瞄了幾眼手機屏幕上的照片，她比較在意老爹的身子無恙否。「你們這些家夥還不也都是健康活潑又快樂的樣子，和他們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接著，她抬起頭、掃視了一圈麵前的人們。一張張臉上都還殘留著幹掉的墨水漬。「不對、沒這麼簡單，你們還兼具脫線搞笑屬性。」
    
    「不要這麼說嘛！如果我們不是這樣子，妳和我們在一起哪會開心。」
    
    「喂、脫線的家夥不包括我在內啊。」
    
    「哥哥你才是最脫線的那個吧。」
    
    「這混蛋小子！講那什麼話！」
    
    新的一年開始，網球部校隊隊員與其家眷都聚在一起，傻話一句接著一句，笑聲也一陣接著一陣，氣氛好不歡騰熱鬧。
    
    財前輝看了看不遠處的某女，再抬頭望著自家叔叔。「阿光——」
    
    「小輝，沒關係的。」財前一手拿著碗，空出另一手摸摸侄子的頭頂。「我以後一定會找個更好更棒的對象來當你的嬸嬸……花個十年的時間，總應該找得到吧。如果十年不夠，就二十年吧。」
    
    小男孩仍然用近似「憐憫」的眼神望著叔叔；而他叔叔視而無睹，隻管吃自己的最喜歡的紅豆年糕湯。
    
    「阿光，你多喝一點、想喝多少就喝多少。」財前家大哥與大嫂也用同情的目光看向弟弟。「如果，這樣能讓你的心情好一點的話……」
    
    「嗯，我不會客氣的。」財前光表情毫無變化，將空碗遞到大嫂麵前。「請再給我一碗。」
    
    「我也順便。」財前家大哥讓妻子離去後，本想再對弟弟作些激勵用的溫情喊話。最後，卻什麼都說不出來，隻能拍拍少年的肩膀。
    
    「大哥，我懂你的意思……什麼都不必講了。」
    
    財前輝依舊凝望著自家叔叔，然後一把抱住對方。「阿光，不要哭——」結果，年紀較大的那位沒什麼要緊，小朋友自己倒是傷心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財前光努力憋住笑意，任由侄子的眼淚沾濕自己衣襟。「小輝，你才是……好了、不要哭了，乖乖……不然會被叔叔和阿姨們笑的喔……」
    
    
    「啊！對了對了——」黑河放下了湯碗。「差點忘記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麼重要的事？」白石順口回問。
    
    「你剛剛棄權了，所以——」她抓來擱在一邊的毛筆和墨水瓶，麵露心懷不軌的微笑。「要在臉上塗鴉。」
    
    白石挑起一邊眉毛，稍稍將頭往後仰。「可是妳自己也被取消參賽資格啦？有立場畫我的臉嗎？」
    
    「是你棄權在先的，所以是你先輸給我。所以贏你的我當然能畫你的臉。」
    
    「有這種論調嗎？」
    
    「有啊。」女方回答得理所當然。「我剛剛追加的設定。」
    
    「竟然有這種機製嗎？我怎麼都不曉得。」男方感到既好氣又好笑。
    
    「就說了是剛剛追加的嘛。」
    
    「幾秒前才追加的設定，可以馬上生效嗎？」男方那道眉毛愈抬愈高。
    
    「當然可以啊！政府機關頒布法令的時候，後麵不是常常附注『即日起施行』這種說明嗎？」
    
    白石突然有種腦袋被錘子敲中的衝擊感。「……不過，我覺得這樣好像有點太倉促了，應該要再多方考慮一下……」
    
    「還要再考慮什麼啊？少婆婆媽媽的，快把臉拿出來。」黑河守故意做出瞠目張嘴的誇張表情。「啊、還是說，你怕臉被畫得麵目全非？」
    
    「那個我當然會擔心了。尤其妳的美術細胞似乎不是很……」
    
    「哼、少牽拖到我的藝術細胞這點，你就隻是害怕而已嘛！竟然會怕這種小事，虧你還是部長——」
    
    「我這才不是害怕，而且這跟我是不是部長沒有半點關係吧……」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都不要吵了。」金色小春出麵主持公道。「既然如此，那就先畫完阿藏的臉、再畫小守守的臉吧？這樣覺得如何？」
    
    「啊、不，那個……」白石撓撓臉頰，踟躕了幾秒鍾。「不要畫她的臉，畫我的就行了。」
    
    「不能隻畫你，我卻逃過一劫吧？否則不是會顯得我很投機很小人嗎。」黑河守已經把蘸滿墨汁的毛筆筆尖擱置在距離部長的臉蛋隻差幾公厘的地方。「當然畫完你以後就換我了。」
    
    「其實我原本就認為，輸給妳也沒關係……」白石神情溫和地凝睇著她。「因為我不想妳的臉被這些家夥亂塗鴉。」
    
    轟的一聲，黑河頭頂上冒出了一座小火山、煙霧嫋嫋，整張臉紅得不象樣。
    
    「哪、哪有這種事……這隻是墨水、隻是給大家好玩用的，又不會造成什麼實質上的傷害……」
    
    「可是，我就是會舍不得啊。」男方的態度十二萬分誠摯；介於能「引起遐想」卻又「自然正直」之間。
    
    女方鼓起緋紅到不能再紅的雙腮，結結巴巴、支吾其詞，「呃、這、那、唔」了半天，橫豎就是組合不出完整的語句。
    
    急性子的忍足謙也按捺不住、怒不可遏地用湯匙指住兩人。「行了啦你們！哪有人爭先恐後搶著要被畫臉、還能在這種時候大放閃光！豈有此理！幹脆像小春說的那樣、兩個都一起畫不就結了！阿光，快去拿一大桶墨水來！把他們兩個做成一幅等身高的拓印！」
    
    「就是說啊！一起畫、一起畫、一起畫——」遠山金太郎的鼓噪聲是所有人當中最響亮的。
    
    搞到最後，兩個人也的確遭到眾人熱烈圍剿。隻不過，男方的情況比女方更淒慘一點；畢竟還是不敢對年紀較大的女方過於放肆。
    
    「河童阿姨，妳還好嗎？」財前輝邁開短短的雙腿，啪搭啪搭地跑到黑河身邊來。
    
    「沒事、這沒什麼，不要碰我的臉，墨水還沒幹、會弄髒手。」年輕女子握住男童的小手，滿臉歉意。「小輝，對不起，害你也一起輸掉了……咦？你的眼睛和鼻子怎麼紅紅的？剛剛哭過嗎？」
    
    男童搖搖頭，然後挨近身子、附在女人耳邊。「河童阿姨，妳喜歡這個毒草叔叔嗎？」
    
    黑河守稍稍愣了一下。旁邊白石還在試圖抵抗夥伴們愈來愈來得寸進尺的「豪邁揮灑墨水行為」，沒空理會她這裏的狀況。
    
    「……嗯、很喜歡。」當她這麼回答時，目光盡頭就落在某部長側臉上。
    
    財前輝見狀，難過地扁著嘴巴。「為什麼？妳覺得阿光不好嗎？不喜歡他嗎？他很聰明、很會玩計算機、又很會做音樂，我聽過很多次，每一首都很好聽！爸爸媽媽還說他英文很好，以後一定能出國留學！能賺很多很多的錢！他一定、一定——」
    
    「說的沒錯，你叔叔很優秀。所以……」黑河守拉回視線，眼神柔和地注視著男童。「他值得更優秀的人喜歡。一定會出現條件更棒的人物喜歡他。」
    
    「……我不懂。我覺得妳很好，想要妳喜歡阿光、住在我們家、每天和我在一起、每天和我一起玩。」小男孩抓住她的手臂搖晃，急得有點語無倫次。
    
    「小輝乖。等你以後愈來愈長大，就會懂了。」
    
    年幼的小男孩無法理解女人的言語意涵，就隻純粹對她拒絕自己的提議感到不悅；然而，小男孩卻喜歡她的笑容、喜歡她長發披肩的模樣、喜歡她撫摸他頭頂的輕柔動作、喜歡她那副聽起來有些低沉卻舒服的聲線、喜歡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洗發精香氣以及若有似無的檀香氣味，喜歡她悉心溫柔的嗬護和溫暖有力的懷抱。隻要有她在身邊，就會感到無與倫比的心安。
    
    「——真是的，這些家夥！愈畫愈起勁是怎樣啊！根本就隻攻擊我一個……千歲不是也被取消資格了嗎？為什麼他都沒事啊？」幾番掙脫之後，白石逃難到黑河這邊來。後者見他狼狽不堪的樣子、連頭發和衣服上都沾到了墨汁，忍不住笑出了聲。
    
    「……妳不幫我就算了，怎麼可以還嘲笑我。」男方哀怨地斜視著女方。「大家根本就沒膽畫妳嘛！結果火力就都集中到我身上了，真不公平。」敢真正對黑河守無禮的，也隻有那些和她相同性別的人們。
    
    「好啦好啦……不笑了。」黑河伸出手指往他臉上一抹，讓自己手上也沾滿濕潤的墨水、當作少許補償，然後再附上一張誠意與嘲弄參半、惡作劇般的笑臉。
    
    「藏……新年快樂。」
    
    看在對方直喚自己名字的分上，身為好男人的他就不和她計較太多了。「妳也是，新年快樂。」白石微笑響應她完，也對男童說：「小輝，新年快樂。」
    
    財前輝仍舊噘著雙唇，為自家叔叔抱不平。
    
    
    ——新的一年，也請大家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