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陸卷 第四十章、「很高興認識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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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鍾一打響,忍足謙也就立刻翻過幾張桌子、準備給對方一頓好看。
「哎、謙也,別鬧了。」部長偏斜上身閃過對方想勾過來的手臂,態度溫婉得就像個對待無理取鬧的弟弟的兄長。「我現在快要餓死了,想去弄點東西來吃,否則就撐不到中午了。下課時間隻有不到十分鍾,可是寶貴得很、分秒必爭啊。」
「嗯?怎麼,難道你當真沒吃早餐啊?不隻是因為傷口的關係才不練球的嗎?」忍足謙也捏著下巴,裝模作樣地將好友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來回打量過若幹遍。「嗯嗯、根據我這『浪速名偵探』的推斷,你的健康指數大概又下降了好幾分唷!」
「浪速名偵探是什麼啊?你演征信社演上癮囉。」白石笑著拍拍對方的肩膀。「不過,我的精神強度指數倒是提升了很多呢。」
「啊哈哈哈!說得也是。為了因應往後的更多突發狀況,我們也該要多練練身體才行呢!而且一定要再去保金額更高的險。」忍足謙也話中有話地笑著說完,勾住好友的肩膀往教室門口走去。
「說得也是呢。我想想……」白石也捏著下巴抬起頭,佯裝若有所思貌。「幹脆我們把保險受益人填成四天寶寺中學網球部好了,記得要先去開個戶頭。這樣以後要是我們真的怎麼了,錢就會彙進這個戶頭來。嗯、就當成社費吧。」
「喂!我隻是開開玩笑的,你還當真啊!話說保險費有這麼容易拿到嗎?」浪速小子用手背拍向好友的肩膀。
「之前不是才說過,開玩笑的話中也多少帶了點真實的色彩嗎。」
「少來這套,你不是快餓死了嗎?怎麼還有廢話這麼多的力氣。」
「這些才不是廢話,而且我是真的餓到快走不動了。」
「真是……」忍足謙也橫了故意拖慢腳步的白石幾眼,「算啦!我這個好兄弟就陪你去找食物吧!舍命陪君子、上刀山下油鍋、披荊斬棘在所不辭!」
「什麼披荊斬棘啊、我還披星載月。不要再囉嗦了,快走吧。」
當這對兄弟檔笑鬧著推開教室拉門時,靠窗的走廊牆邊站著一名少女。她留著一頭大波浪栗色鬈發,手上捧著幾本書。
「啊,白石君、忍足君,你們好。」月宮彩香稍稍轉過身來,偏頭微笑。「看兩位好像很開心的樣子,要去哪裏呢?」
忍足謙也指了指身旁的好友。「這家夥餓了,所以我們現在要去覓食。我既然身為他好兄弟、而且也餓了,所以當然要一起去。」
「謙也,不要多話。」白石壓下他的手臂,對少女歉然一笑,「不好意思,我們先走。」
「真是的,反正還有時間,也不需要這麼急啊……」
月宮目送兩人的背影離去,她的視線一徑停留在部長被製服袖子遮住的右上臂處。隨著雙臂交互前後擺動的動作,偶爾會從右邊袖口露出一小圈繃帶。
啊啊——果然是真的……
被那樣用力咬住,甚至咬得鮮血直流……
不知道是怎麼治療的呢?或許還縫了幾針?
沒看到無法確定。好想親口去問他情況如何,親自去關心他的傷勢。
但是不行,不能這麼做……白石藏之介不是笨蛋,一定會反問我為什麼會知道他受傷的事。
當時不在現場的我,以及理當「沒有人」會轉述事件經過給我的我——「不應該」知道這種事情。
雖然很想問個清楚,不過隻能忍著。
少女輕咬住下唇。望著對方身影消失在走廊轉角的另一端。
一定很痛吧。
好可憐、好可憐……
少女抱緊懷中的書本。
起因和過程如何都不重要,隻要知道他受了傷的這項結果就夠了。
讓他傷得這麼嚴重的元凶……
少女眼中一閃而逝過幾絲怨懟陰毒的光芒。
——也應該要受到懲罰和報應。
×
第一堂下課,豐臣秀子來到保健室門前;抱著戰戰兢兢的心情,仰望掛在牆上的門牌。
不知道這間教室的主人會不會在裏麵呢……?
女導師的雙頰還紅腫著,仍然感到有點頭暈。不過所幸酒量好得驚人的她向來沒什麼宿醉的問題,否則隔天可能就必須向學校請假了。
擔任著神聖的教職,卻醉得起不了床來帶班級,這樣像什麼話。更遑論她還隻是個小小新職員。
『秀子!妳這孩子實在是太鬆懈了!比弦一郎還要糟糕!快給老夫回來,老夫要好好重新教育妳——』
豐臣秀子簡直能將外祖父的厲聲責難在耳邊原音重現、魔音穿腦。
生為家教甚嚴的真田弦右衛門的外孫女,豐臣秀子卻擁有極不相襯的海量;這種不可能的現象說出去絕對會跌破一堆人的眼鏡。
「有什麼辦法嘛!我可是在出生以前就隨著剛結婚的爸爸媽媽搬到東京去了,從來沒和外祖父長時間住在一起過、連豐臣家的祖父也很少見麵。回去老家也隻是偶爾,隻要在那段時間裏裝裝乖就行了——」
每當被問到類似的問題時,豐臣秀子總會傻笑著報出讓人直搖頭歎氣的糟糕回答。
假設被外祖父發現她不僅能把酒當水喝,而且還曾經交過有暴力傾向的變態前男友,肯定會被拖回神奈川施以家法懲戒,說不準還會就不讓她離開老家了。一輩子都要待在那裏,相親結婚、辭掉工作,成為傳統的家庭主婦,過著相夫教子任人擺布的平凡生活。
不!我想要自由!絕對的自由!
——我才不想過那種有如籠中金絲雀般的無聊枯燥又乏味的日子!
「……放心,妳是當不成什麼見鬼的金絲雀的。就憑妳那種會讓人倒彈的天籟歌聲,當隻烏鴉都還太高估妳。」
冷酷無情的吐槽驀然傳進耳裏。豐臣秀子才發現保健室的門不曉得什麼時候開了,主人就站在門口,用冰冷到不能再冰冷的眼神瞪著她瞧。
原來女導師在不自覺中將心裏的話喊出了口。
「黑河小姐!」豐臣秀子迅速立正站直彎下腰,劈頭就是一記恭敬得無以複加的超過九十度大鞠躬。「昨天真的很麻煩妳——」
「妳也知道麻煩到我了。」
黑河隨意瞥了對方幾眼、然後離開門邊,轉身走向儲放有冰袋的櫃子。豐臣秀子直起身軀、用手指梳理亂掉的棕發,也順勢進入,關上門。
「雖然我知道自己應該是麻煩到妳了……」豐臣秀子自動自發地走到雕花小圓桌邊坐下,滿臉問號。「但是,其實我完全想不起來昨天發生了什麼事耶!」
櫃子的門才開到一半,黑河立刻回過頭來露出看怪物般的詫異表情。她的雙眼眼袋在冰敷的效果之下,差不多恢複到了浮腫之前的正常樣子。
「我是說真的唷!雖然一直到進去居酒屋、看見原老師他們在向我們招手的時候,我都還有點印象,但是到後麵開始喝酒時就……」豐臣秀子用雙手梳抓著頭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吐舌頭。「其實呢……我每次隻要一喝酒,隔天就會忘了前一天發生過什麼。」
「混帳東西!這種蠢事根本就沒有值得沾沾自喜的空間!當心哪天被賣了都不知道!」本來想繼續保持沉默的黑河守忍無可忍地衝口而出。
然而,豐臣秀子卻對她的吐槽置若罔聞,還在試著用力回想昨晚的狀況。「所以,我總是完全不知道喝了酒之後的自己怎麼了……」最後女導師放棄了,作出苦惱的樣子,「我隻感覺今天早上一醒來,兩邊臉頰都好痛、也腫腫的,頭也暈暈的……我到底是怎麼回家的呢?是妳送我回去的嗎?黑河小姐?」
「……妳覺得是怎麼樣,就是怎麼樣。」黑河從櫃子裏取出兩個拋棄式冰袋,吶吶地回答。
雖然完全不想邀功、更不想讓對方誤會自己心地善良好心腸,但是也總不可能老實說出「對不起其實我也不知道妳是怎麼回家的大概是被路上的某隻『背負妖怪』扛回去的吧」——這種莫名奇妙的回答;聽起來實在太教人擔憂。
「啊哈、果然如此!」女導師拍了拍手,神情開心愉悅。「妳果然跟我想象的一樣,是個好人!」
「不要說我是好人,我才不是什麼見鬼的好人。」黑河用嫌惡的語氣駁回對方意見,低下頭盯住手上的冰袋。「妳真的……完全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一切?」
「嗯、對。就是今早發現昨天的衣服都還穿在身上。也是嘛!因為是妳送我回家的,不可能會怎樣……」
先一步跑掉的黑河根本就不曉得女導師後來是怎麼到家的,又是否真的平安;盡管意願不高,然而保險一點的作法,或許還是該找時間抓個網球部監督或那幾隻校隊隊員來問問。不過看樣子,應該可以大膽推測是當時還留在現場的「好心的誰」代為護送她。
「……等等。」黑河忽然想到了一件不知道算不算重要的事。「所以妳也不知道是誰送妳回家的?」
女導師輕快地點了點頭,笑得滿麵春風。「對啊!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
黑河頓感一陣無力,前額撞上櫃子的玻璃門。「……難道妳自己都不會覺得這種情況很危險或很不妙嗎?」
「呣……」豐臣秀子歪歪腦袋,而後才漸漸露出震驚的模樣。「對耶!我怎麼都沒想到!」
這個天兵公主大小姐……真虧她還能活到超過二十歲。她身邊肯定有座敷童子或福神跟隨保佑。雖說感覺不出來有那些東西存在。黑河默默地點了點頭。
「黑河小姐,我昨天……有喝得很醉嗎?我應該……應該沒說出奇怪的話、或做出什麼奇怪的行為……吧?」女導師小心翼翼地問道。
黑河麵無表情地轉頭看著豐臣秀子;後者緊張到猛啃指甲。
「……不,沒有。」她板著臉,用毫無起伏的單調聲音回答。「完全沒有。」
忘記也好。
最好統統忘得一乾二淨,這樣對女人來說才是最好的結果。
被控製欲強和有暴力傾向的變態傷害過的那種不幸的遭遇,不要記得也罷。那種忘掉最好的回憶沒有被記住的價值。
一旦想不起不幸的過去,多少也會獲得些許幸福感吧。
黑河甚至沒察覺到自己正微微勾起唇角;而女導師也以饒富興味的目光欣賞著對方難得展現的笑顏,沒特別點出來。
「是這樣嗎?那就好了。」豐臣秀子鬆了一大口氣,看著對方踅身走向自己;然後遞出雙手,兩隻手掌上各擺著一個冰袋。
「黑河小姐,這是?」
「冰袋。」黑河抬起視線。「妳的臉,腫得跟紅豆年糕一樣,那樣子走在路上是想嚇死誰。」
她終於能稍微了解——當時鼻青臉腫的自己的容貌不曉得是多麼地震撼路人。
「啊……對呢。反正看起來像腮紅嘛……沒關係啦!」女導師發表著樂天派言論、收下對方的好意,報以表示感激的燦爛笑容。「謝謝。」
黑河轉開視線,回避對方的笑臉。「……豐臣老師,妳來大阪以後,有接到過任何『不想接』的電話嗎?」
「不想接?為什麼突然這麼問?我沒……」正想撕開冰袋包裝的女導師停住動作,情緒突然消沉下去,緩緩搖頭。「……沒有,我沒接到過那種電話。」
想必也是不願意讓人替她操心,才選擇隱瞞前男友不停地打電話給她、糾纏不休的事情。
和部長所泡的一樣,黑河也端了一杯新泡好的熏衣草茶,放到豐臣秀子眼前。
「熏衣草具有鎮定心神的功效。」黑河盯著餘波蕩漾的茶水表麵。「……以後,隻要妳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女導師眨了幾下眼睛,似乎還在消化自己所聽見的內容。
過會兒,豐臣秀子才猛然瞠大雙眸。「真的嗎?」她急忙忙在身上摸來摸去。「那、那——給我妳的電話!我的也給妳!那個、哎唷!我的手機跑到哪裏去了?手機、手機,你到哪裏去了啦——」
潛意識中不想記住的回憶,想不起來的回憶,任何難受糟糕痛苦的回憶,全都忘掉了最好。
人的時間應該是要往前推動,而不應該一直被困在過去。時間跳躍、倒回、重來一遍、重新活過、試圖挽救在過去某個階段所發生的某事件之類的想法,對他們這些無能為力的平凡人而言,終究隻是種接近悖論一說的假設。
「——我覺得好高興哦!」
「……高興什麼?」
「能認識妳很高興啊!」
女導師由衷綻放出來的笑顏比花開更加美麗。她穿著一件短衫搭配短外套、長裙,和昨天相同的綁帶式涼鞋。渾身由舒適的淺色係組成,和一身黑的對方剛好形成強烈的色差對比。
黑河隻能拿著還未打開掀蓋的黑殼銀紋手機瞪住對方,不知該做何反應,心情五味雜陳,短時間內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