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陸卷 第十八章、這是個小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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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河獨自坐在吧台角落、靠近門口的位置——這是警戒心過剩的她每當不得不外出時所養成的習慣,目的是為了「方便逃生」。她斜目望向吵鬧的人群,豐臣秀子不曉得是喝多了還是怎麼著,一杯接著一杯連續豪飲,頗有「酒國女王」的架勢;其它人不分男女、全都在使出高分貝的音量鼓掌叫好。
氣氛愈來愈熱絡。搞到後來,她甚至和男教職員們比賽起拚酒。
……那女人是怎麼搞的?難不成她隻要一沾酒就會性情大變嗎?
酒這種玩意兒,真的有這麼美味嗎?
黑河守對於酒這種東西的印象,隻有差到穀底、唯百害而無一利。譬如說,隻要三船友道一開始發酒瘋,就會想抓她去「鍛煉身子」——當練拳用的沙包。酒醉的大叔腦功能全數癱瘓、缺乏正常的思考判斷力和控製力、出手不知輕重,很容易就能把她當隻小螻蟻那般任意捏死了。幸而每次總會被三船楓實時從中攔阻;這也要多虧了明察秋毫的黑澤提早發現、提早通報。
在深層的潛意識中,也存在著驅使她痛恨酒這東西的重要因素和動機。
凶神惡煞的男人和哭泣哀鳴的女人
男人身上酒氣衝天,麵目醜惡;咆哮辱罵,亂摔器物。對於當時年齡尚幼的小女孩而言,那隻很大的、成年男人的拳頭揮舞了下來
——像雨點一般打在小而稚嫩的身體上,很痛,痛楚揮之不去
女人不斷喊著住手的哭號縈繞在耳邊
那時候……也像現在這樣,東貼一塊、西補一塊。因為還不到上學的年紀,所以也不必擔心會被問東問西、不需要過於遮遮掩掩。
黑河不自覺摸著左臉上的貼布,拿起桌上那個小酒杯,瞪著裏頭蕩漾不停的透明液體。
看起來和開水沒什麼兩樣。
這樣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東西,卻是造成許多社會意外、甚至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要是酒精濃度過高的話,隻要一點小火就會熊熊燃燒起來了;跟喝醉酒就會抓狂發瘋的人類一樣危險。
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去碰它?
借酒澆愁?
借酒澆愁愁更愁。
藉酒壯膽?藉酒裝瘋?
隻怕當酒醒了之後,會伴隨而來千金難買早知道的強烈悔恨。
既然如此,那又是為了什麼……
人類的心理真難理解。
抱著試探淺嚐的心情,黑河小心謹慎地將小酒杯湊到鼻前。一股難以言喻的怪氣味立即竄入鼻腔,大腦也立即被一陣天旋地轉侵襲。
她立刻丟開酒杯,任由那少量的酒液潑灑在吧台桌麵,雙手扶住些許暈眩的額頭,作嘔的感覺倏地衝上咽喉。
「客人,請問妳還好嗎?有哪裏不舒服嗎?我們裏麵設有洗手間和休息室,需不需要……」
前來清理擦拭桌子的服務生關心地詢問,順便打量幾下麵前這位奇特顧客的奇特裝扮。她的容貌和年齡大概都是這間居酒屋裏最幼齒、最年輕的那個——臉龐肌膚光滑細致,頭發又直又長又黑;即使處在昏黃的燈光下、也能反射出最柔順的銀光。不過本人卻清冷沉默得像啞巴一樣,難以親近。
黑河搖搖頭,端起裝開水的玻璃杯、大口猛灌,彷佛是想藉此洗去酒的味道。喝光沒味道的白開水後,她又接續喝起味噌湯。湯裏加了柴魚片,而她不喜歡那種口感像泡爛紙張一樣的食物。
她忽然發現自己其實還挺挑食的。難怪個子會長不高;伴隨「發育不良」等症狀。
再轉頭望回去,豐臣秀子似乎已經完全放開了所有束縛住身心情緒的框條和枷鎖,一手拿著酒杯、另一手拿著筷子狂挾小菜塞進嘴裏,正滿麵通紅著哈哈大笑。看起來沒什麼異樣——起碼應該不會有身心遭受危險之虞。重點是,已經有幾名男性教職員喝倒在旁邊了;包括姓原的那名男導師。
……真是太誇張了。酒過幾巡、三杯黃湯下肚,足以摧毀掉一個人的理性和意誌。酒這種東西果然可怕。
黑河發誓自己絕對不能變成那種失態不堪的樣子。
她繼續悶聲不響地埋頭吃著麵前那些沒營養的烤物和油炸物,集中全副精神努力抵抗這處嘈雜惱人的環境——無論是在視覺、嗅覺、聽覺等各感官都造成了極大的負擔、愈來愈難受,至於味覺方麵則已經被那些刺激性的調味料麻痹得差不多。心裏不斷祈禱著這些死醉鬼趕快統統倒光光,她好拍拍屁股揚長而去。
因此,她渾然不察背後正有兩雙視線直直盯著自己。
×
打從各自出社會以後,渡邊兄弟就聚少離多。動輒幾個禮拜、甚至隔幾個月才會相約一次,連電話也鮮少打過。一旦某方提出了邀約,大部分會是去渡邊修最習慣也最熟悉的賽馬場;因為有關渡邊哲的「興趣」,他弟弟完全是敬謝不敏。
「酒店或夜店那種地方有什麼好玩的?又吵又暗,根本就認不出來自己身邊的家夥長得是圓是扁、是人類還是怪物……不要回我說什麼『燈一關不管是誰就都沒差』這種話,我還沒缺到必須和陌生女人隨便發生肌膚之親的地步。」
「嘖、所以說你這小鬼實在很不解風情,講話三句不離吐槽、真夠沒禮貌的,即使想貫徹關西精神也該有個限度啊!嘴巴要學著甜一點、不要老是抱著捉弄人的心態,否則是不會受女人歡迎的啊。」
「受不喜歡的女人們歡迎是一種折磨。沒聽過『寧缺勿濫』這句話嗎?這是身為人類應該具備的基本原則和格調。」渡邊修從風衣口袋掏出一根木頭娃娃,獻寶似地在兄長眼前搖晃。「與其被莫名其妙的女人糾纏,我還寧可抱著小芥子入睡呢。看看這家夥長得多麼可愛討喜。」
「這東西哪裏可愛了?詭異得要命。就不怕那些奇怪的娃娃被鬼附身嗎?」他兄長用極度嫌棄的眼神斜視弟弟和小芥子。「沒聽過『九十九神』的怪談嗎?據說被用久、接觸人氣和人類情感久了以後的物品會產生靈性什麼的,會在夜晚趁你熟睡的時候跑出來作祟。」
「小芥子這麼善解人意,就算會被鬼附身、也一定會是好鬼。」
「好個屁啊!你又知道這種隻有一號表情的怪娃娃善解人意了?真是,我想想看、還能去哪裏……」渡邊哲搔搔一頭微亂的棕發。
想來想去,比較適合單身男子聚會的場所,居酒屋算是其中一項還可以接受的選擇。於是渡邊修帶著哥哥去了學校附近的一間居酒屋。
「我說你啊。」
渡邊修端出長者準備訓斥晚輩的態度開口,替自己和兄長的酒杯斟滿。
「怎麼?」
為方便聊天而不受到幹擾,渡邊兄弟自個兒另辟包廂。因為外貌出眾、氣質不俗的渡邊哲,素有「會走動的高壓放電機」之稱號——以他為中心,方圓百裏之內的老少異性無一幸免,偶爾還會有些外國女性前來搭訕。
「也差不多該停止那種不良嗜好了吧、你。」即便處於溫度頗高的室內,渡邊修依然沒取下頭上的帽子、也沒脫下身上的長風衣。「否則,老家的父母會很擔心啊。」
「你小子懂什麼?果然還沒長大嘛。成天和國中生廝混在一起,你連心智年齡也被一起拉低了嗎。」渡邊哲一反溫和親切好醫生的模樣,雙耳耳垂上各穿著至少超過五種顏色的耳環和耳針,頸子上戴著條銀製粗項鏈,上身的花襯衫被扯掉幾個鈕扣、領口大開,露出性感的兩條鎖骨,下身是一件鬆垮垮的迷彩滑板褲,褲子上還被戳了若幹個大小破洞。除了發色和瞳色是正常的褐色係以外,整身打扮不倫不類,隻差沒在脖子胳臂胸口還是看得見的哪裏刺青。
「我看起來好像是在遊戲人間,其實真正的目的是想從中找尋到適合的結婚對象。不要被我的外表騙了,人不可貌相啊。」
渡邊修時常以為自己已經夠痞夠隨興了,果然是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
「上酒家找結婚對象?你是想娶婊作妻嗎?老家的母親大人會發瘋的。」雖然這麼說是難聽了點,然而有部分的確是事實。
「講那什麼話?不要輕視酒家、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那裏也是有很多身不由己的好姑娘和良家婦女。例如像是為了還清家裏的巨額債務、或是為了學費和生活費不得不下海的可憐女孩……」
「那種謊言騙得倒精明能幹的哲醫師你嗎?」渡邊修不以為然地翻翻露出前發的右眼眼皮。
渡邊哲身子往後一仰、朗聲大笑。包廂內的木板地麵鋪有坐墊、可跪坐可盤坐;他岔開著雙腿,坐姿極其豪邁不雅。
「既然你那麼喜歡在褲子上戳洞,幹嘛不把襪子也一起戳一戳?那樣還挺有型的。」渡邊修小喝一口清酒,笑著揶揄兄長。
「拜托!襪子破洞能看嗎?幹脆順便露出個大腳趾好了。你試試看這麼做、女人會不會被嚇跑。」渡邊哲用修長的手指捏起一根魷魚絲。他的手指上還套著幾枚造型誇張又閃亮亮的銀戒指;大拇指那個是骷髏形狀,食指那個則是一根魚骨頭。「我早就過了襪子破洞也沒差的年紀很久了好嗎。」
「不要小看襪子破洞,這樣很涼的。」說著,渡邊修舉起一隻腳。將那隻光溜溜的大腳趾秀給兄長打招呼。
「嘖!所以說你小子還很幼稚嘛!」渡邊哲又是大笑幾聲。「要是在褲子的跨下部位戳個洞的話,就會變成開襠褲了。我還記得你小時候總是穿著那種褲子跑來跑去——」
渡邊修立刻用略顯鄙夷和不屑的眼神斜睨兄長。「……阿哲,那種無聊的笑話低級又沒水平。你還要多學著點。說到開襠褲,你小時候還不是也常穿。」
「哼哼、四天寶寺中學不是很講究搞笑精神的嗎?連這點包容的雅量都沒有、那怎麼行。該要多學著點的家夥是你這小子才對。」渡邊哲揚起摻了點猥瑣味道的怪笑。「不要說我了,你自己才應該要多注意一些。」
「我要注意什麼?」渡邊修取來一顆躺在鐵網上的蛤蠣。兩邊的殼瓣已然大開、似乎正等待和歡迎饕客前去享用。
「對那女的投注情感、把她當成夥伴什麼的,該稍微適可而止些啊。」
「你在說什麼?」渡邊修停下挾取的動作。「阿哲,那話是什麼意思?」
「少明知故問。就是『那個女的』、那個鼻青臉腫又粗魯暴力的長發黑衣女。」然後,渡邊哲將在保健室裏、被某女持刀指住的事情告訴了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