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陸卷 第十章、舊書店奇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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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種古舊的場所和有點陰森詭異的氣氛,對黑河守來說似乎相當如魚得水、優遊自在,完全徜徉於其中,連在狹隘的書架通道間來回的腳步都和她腦後那條飄飄蕩蕩的馬尾一樣顯得輕快很多。她現在完全沒有半分待在精品店裏時那種呆滯愣怔兼遲鈍的死模樣。豐臣秀子以旁觀者的角度注視著正在翻閱舊書的她的側顏,產生了種她整個人又重新複活、並且全然融入周遭環境的錯覺。
豐臣秀子不太敢去碰觸書架上的那些老書;它們看起來非常脆弱,宛如一碰就會悉數粉碎。每本書的書背都布滿清晰的裂痕和黴斑,大部分的書名都已經模糊得無法辨識;雖然有些書名還勉強讀得出來,卻無法理解其意。她從來沒見過如此破爛得即便陳列在博物館中,應該也不會有人感興趣、或是想去觸碰它們的舊書。看得出來這些書本的主人缺乏保存或維護古物的觀念、或是這類觀念十分薄弱且疏忽。若要套句外祖父的話,那大概就是「太鬆懈了!」。
像這樣的垃……書籍,究竟有什麼人會想要掏錢出來買?古董收藏家嗎?
「……真是太失禮了吶。」
豐臣秀子嚇了一跳,連忙扭過頭朝發聲來源望去。老人皺皺鼻子、哼哼幾聲,正翻過和綴書籍的一張書頁。
那句話很明顯是出自老人之口。
「有什麼好失禮的,反正這裏的確是個垃圾場。」
豐臣秀子火速轉回臉來、以更錯愕的表情注視著黑河的側顏。她那張貼著貼布的左邊側顏看起來相當平靜、無動於衷。
不過,「那種對話」是怎麼回事?
「豐臣老師,妳怎麼了?做什麼瞪著我看?」黑河守斜眼掃視過來。
「啊呃、沒、沒什麼……」
有點作賊心虛的女導師微微低下了頭,眼角餘光悄悄端詳著一老一小的兩人。
盡管老人與她的談話內容既直接又毫不留情麵,卻不會讓人產生「關係很差」的感想;相反的,正因為感情非常融洽、才會用那種省去修飾手續的方式講話吧。一般情況應該都是這樣的;所謂「親近生侮慢」。嗯?這句話應該是這麼用的嗎……
作為一名不住在生活機能方便富足的都市裏、就會成了個「廢人」的新世代摩登女性,打扮入時的豐臣秀子窮極無聊地東張西望。接著,她小心翼翼地移動著穿涼鞋的纖細雙腳,走到一小台全黑的舊機器前麵;那台機器不僅鋪滿灰塵、還被滿滿的蜘蛛網給覆蓋了住。
「黑河小姐,請問這是什麼啊?」
黑河稍稍偏過頭來。「那是電報機。」
「電報機?」女導師露出意會過來的表情。「就是古時候用來拍電報的東西嗎?就是用……那是叫做摩斯密碼的東西傳遞訊息吧?」
「也沒到古時候那麼久……」黑河瞥了女導師的動作一眼。「妳別去碰那個,不要碰這地方的任何東西。這些全都是脆弱的古董,很容易壞掉。」
「啊?是……」
豐臣秀子失望地垂下手臂,繼續四處顧盼。好奇的目光掠過幾乎整個人都被櫃台遮住的和服小老頭。
那位老人看起來真的好老,皮膚又幹又皺……
老人宛如對她的注視渾然不察,隻專注在手上的和綴書籍中。
不曉得他在看什麼?應該說老人的視力還好得有辦法能看書嗎?就算戴著老花眼鏡……
豐臣秀子漫不經心地想著。然後又把眼神轉開。
老人抬起鬆弛的眼皮、銳利的眼光透過兩麵透明鏡片,打量著那位閉月羞花卻看似粗線條的美女;沒一會兒就又低了下去。
腳邊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奇怪聲響。豐臣秀子低頭一瞧,隨即整個人原地跳起三尺高、順勢「哇啊——!」一聲尖叫出來。
「黑河小姐!有、有——」
「幹什麼?那不過就是一隻老鼠而已。牠咬了妳嗎?」黑河冷眼冷語地奚落恐懼得方寸大亂的女導師,竟然用憐憫的眼神目送那條溝鼠的肉色長尾巴消失在書堆的夾縫中。「妳看看妳、叫得那麼尖銳又淒厲、恐怖死了,都把牠嚇成了什麼樣?老鼠的體積那麼小一隻、其實更怕人類呢。不曉得牠要不要緊?心靈受創的程度……」
聽聞對方的責備,豐臣秀子驚訝得張口結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倒是從櫃台那裏傳來老人譏諷難聽的大笑聲。
似乎在這黑衣女的眼裏、心中,即使是被歸在生物金字塔底層的兩棲爬蟲類和節肢昆蟲甲殼類的地位都比人類還要來得崇高。
「怎麼這樣……」美麗的女人扁著嘴巴、欲哭無淚。接著,豐臣秀子又赫然發現有條「露出一截」、疑似俗稱「百足蟲」的物體,正在某個老甕底下扭來扭去、蠢蠢欲動。
「黑、黑河小姐……」
濃濃的鼻音和哭腔搭配盛滿驚恐情緒的軟弱呼喚聲、迫使黑河守不得不正麵響應對方。不過也隻是把冷淡的視線朝女人所指的方向輕輕一掃。
「那是蜈蚣啊。怎麼,沒見過?」
「不、那不是重點啦……」
「眼不見為淨,別看牠不就行了。」黑河本來想「親自」幫助女導師別開臉,然而她看了看自己沾滿汙垢的手指和護腕布料;最後打消了這個念頭。
豐臣秀子消沉地垂下雙肩。過會兒,當她的視線無意間對上擺於木架上的娃娃們時,倏地克製不住渾身顫抖、毛骨悚然起來。
每尊娃娃都被隨意放置、或歪或斜,手工製的臉蛋們一張比一張還要精致美麗,穿著華麗的奇裝異服,看得出來應該是根據各國人種特征和文化特色所製作出來的娃娃,委實和這間破敗的舊書店不相符合。
豐臣秀子不敢再盯著那些或沒表情、或微微淺笑的娃娃臉蛋,以及那一雙雙顏色各異的假眼珠子,輕輕地拉了拉某黑衣女的袖子。
「這次又怎麼了?」對方神情就像個不斷被吵鬧的孩子打擾的父母一樣。
「黑河小姐……」女導師咽了咽唾沫。「我覺得……那些娃娃,好像……都在看這邊……」
黑河偏過頭、望向木架上的娃娃們。
「隻是幻覺吧。」
「是、是嗎……」
就、就是說……它們本來就被擺成臉朝向這裏的角度嘛……豐臣秀子也這麼說服著自己。不過,她愈是待在這間老店裏,就愈覺得不舒服、頭暈目眩,愈來愈冷;高挑的身子還劇烈地晃了一大下。
黑河見狀、終於放回了手上的書。「豐臣老師,我們走吧。」
女導師立刻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就在這時候,擺在角落的那台舊電視突然自行啟動了。
「呀啊!」毫無心理準備的豐臣秀子反射性尖叫一聲。
黑河神色自若,沒等不確定會不會開口的老人吩咐,自己就先走上前;途中跨過散亂滿地的垃圾雜物,彎腰伸手去碰觸開關。
然而試了幾次,卻關不掉。
豐臣秀子益發覺得毛骨悚然。她膽戰心驚地盯住黑河那隻猛戳猛按電視開關、戴著連指護腕的右手。電視屏幕上布滿黑黑白白的長條格子狀噪聲;沙沙聲在寧靜的老店裏聽來異常吵人。
「黑、黑河小姐……?」女導師戰戰兢兢地出聲呼喚。吵人的噪聲中沒來由夾著物體碰撞的聲響。她轉頭一看,發現是木架上有個娃娃倒了。那隻娃娃的長發是黑色的,一張雪白、塗著腮紅的小臉,上頭縫了兩隻圓滾滾的黑眼珠子,穿著繡有牡丹花的大紅色和服。看起來像一尊市鬆娃娃或座敷童子。
視野中的光線愈來愈暗,頭暈難受的感覺愈來愈嚴重。豐臣秀子不顧自己可能會有走光之虞,抓緊裙子就地一蹲,臉色愈來愈蒼白。
黑河直起身子、冷啐一聲,斜眼瞥向櫃台後方的老人。
「叫祂們安份一點。」
祂、祂們?誰?意識不甚清楚的豐臣秀子歪頭的角度更大。
老人沒從手上的和綴書中抬起頭、也沒回話,隻是隨意擺動著一隻枯枝般的手臂。
黑河又按了一次電視開關,這回順利關掉了它。
「這裏還是一樣吵死人……真煩……」
「黑河小姐……?」
黑河沒理會女導師的呼喚,一邊不滿地碎碎念一邊往門口走去;經過時還順手扶起那個傾倒的日本娃娃。女導師趕緊站起來,慌慌張張地跟上。
×
直到兩人步出舊書店之後,老人依然沒把注意力放在外型貌美的豐臣秀子身上,連詢問她姓名與身份的意願和舉動都沒有,就彷佛她從沒出現和不存在過一樣;黑河也雙手空空地離開。雙方沒打招呼也沒相互道別,活像完全不認識的兩名陌生人。
走了一段距離以後,不適感才漸漸消退。豐臣秀子鬆了一大口氣。「奇怪,我剛才怎麼會覺得那麼難過呢……」
「是妳自己體質虛弱吧。妳也看見了,那裏的空氣不太流通,又小又髒。」黑河神態淡漠,口氣更是不冷不熱、毫無情緒。
「唔、是這樣子啊……」那,又是為了什麼要進去那種又小又髒又亂的地方呢?重點是這黑衣女貌似絲毫不受影響。女導師用哀怨的眼神斜睞對方。「那妳為什麼沒有不舒服的感覺呢?」
「不要把我跟妳們這些嬌滴滴而且禁不起半點風吹日曬雨打的軟弱千金大小姐相提並論。」對方回話的口吻冰冷非常。
那一長串極其無禮的形容詞彙使豐臣秀子的神情變得更加哀戚。「人家才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隻要是人就會有害怕的東西嘛……」
「……人家個屁。妳都幾歲了,住口。」那種太少女風格的自稱會讓她瞬間聯想到搞笑二人組當中的某三八小平頭;隻要一想到、火氣就禁不住猛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