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陸卷 第八章、舊書店奇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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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了短暫一陣子之後,街上那場小小的騷動才終歸是平息了下來。
「黑河小姐……」豐臣秀子盯住對方腦後那束長過腰的黑色馬尾、視線跟著左右移動,「妳生氣了嗎?」
盛怒中的黑衣女踏著氣衝衝的步伐徑自往前疾走;穿著有跟涼鞋兼體力不佳的美女在後頭追得氣喘籲籲。
「對不起嘛……我有在反省了,妳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女人裝出要哭不哭的聲調懇求,還配合幾下吸鼻子的聲音。
黑河守停下腳步,側過身來。滿臉陰鬱。
「……豐臣老師,妳要是真敢哭的話,我就馬上走人。」
「那妳不要生我的氣囉?」
常言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溫柔鄉英雄塚」。梨花帶淚的美麗女人總是教人心生憐惜。
「……我沒在生氣。」
「真的?」
「真的。」
「確定?」
「……再問一次我就扁妳。」回話的那方不耐煩又凶狠地厲眼一瞪。
女人又吸了幾下充滿水氣的鼻子、歡喜地破涕為笑。「這樣我就放心了!」
自己明明就也是個女的,卻老是栽在女人手下。
黑河想自己一輩子都脫離不了這種「假男人」的角色擔任。
「豐臣老師,妳的妝又花掉了……看起來像妖怪,真難看、醜到爆炸。重新投胎算了!」她情緒正差在興頭上,口氣和用語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
「嗚……妳怎麼這樣講,好過分哦……人家哪會很醜、也不想現在就去投胎……我覺得,」似乎擁有被虐屬性的豐臣秀子絲毫不介懷,從美觀的小包裏拿出鏡子和手帕檢視自己的儀容。
「黑河小姐好像男人。」
……好樣的,這是某種反擊的招式嗎?
一條青筋浮出太陽穴表麵。
「……我雖然對自己的性別不以為然、也不會想打扮自己,但是也並不會刻意想當男的或扮成男的。穿運動服隻是因為習慣、和方便活動。」至於挑選顏色的出發點是以「樸素」、「低調」為準則;雖然實際上從旁人的角度來看,卻是高調醒目到宇宙外、而且和「樸素」一詞差了十萬八千裏遠。
「不想當男的、也不想當女的,既可以是男的,也可以是女的……就是都可以的意思嗎?就像『雌雄同體』那樣……」豐臣秀子用濕紙巾擦著眼角和鼻間,視線越過鏡子上緣、好奇地問:「難道說,妳也不介意當人妖?」
緊接著,第二條、第三條和更多的筋脈像鞭炮一樣劈哩啪啦地爆突出來。
「對不起,我講錯話了……」豐臣秀子低下頭,像隻可憐兮兮的小白兔。
「……是男是女根本就不重要;重點是妳想讓自己成為怎樣的人類。」黑河側身站著、舉起手臂,嚴厲地直指住女導師的鼻頭。「如果妳想受人尊敬的話,『那種樣子』是行不通的。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
和發育良好成熟的女人相比,她的個子隻有小小的一丁點;然而氣勢卻是壓倒性的精悍。
豐臣秀子又顯現出無限景仰的感動兼崇拜神情。
「哎、我的外祖父也經常這麼叮嚀我……每次回老家,他總是希望我表現出最端莊賢淑的一麵,害我每次都覺得壓力好大……說起來,」女導師精神一振,唰唰幾聲迅速收起鏡子、手帕和濕紙巾等物品,塗有粉色指甲油的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她露在涼鞋外的十片腳指甲也都是相同的顏色。
「我就一直覺得,妳給我的感覺很熟悉……原來是像我的外祖父啦!他們在神奈川是滿有規模的劍道世家,而且外祖父他年輕的時候當過刑警,會劍道還是柔道什麼的我並不清楚……」
……既像男人之後又是個老人,而且還是個武藝高強的「老男人」;黑河守不禁懷疑起自己究竟是帶給人什麼樣的印象。「刑警」這個字眼勾起了不太想回憶的回憶,讓她有點想吐。
重點是什麼叫做「不清楚」?那名厲害的老人究竟是不是她的外祖父?雖說不住在一起,但是有不熟到這種境界嗎?既然是「劍道世家」,那麼會劍道是理所當然的吧?
「……行了、住口,我一點也不想知道妳家的族譜細節。妳的外祖父跟我有個屁關係。」
「說的也……啊!黑河小姐,妳等一等我嘛!」見對方又開始移動,豐臣秀子趕緊跟上。「那,妳想去哪裏?」
黑河覺得腦袋愈來愈痛、沒回答她,隻一個勁兒地埋頭往前走;這回稍微放慢了點速度,女導師不必費太多力氣便能與之平行。有幾隻不長眼的雄性生物驅前企圖搭訕豐臣秀子;不過被她身旁那位心情不佳差到穀底的黑麵護法狠狠瞪退。
「黑河小姐,妳好厲害哦!什麼都沒說也沒做就能讓那些男人自己走掉了。」正確說來,應該是落荒而逃。
麵對豐臣秀子的頌讚,黑河卻隻有種想在她頭上賞一巴掌將其打醒的衝動。
「……麻煩妳有點自覺行嗎。」
「哎?什麼自覺……黑河小姐,妳等等我嘛——」
在午後的這段期間,她的黑殼銀紋手機裏擠滿了一堆未接來電和寫著「親愛的小守守妳在什麼地方——?快快出現啦不要躲了人家很想妳——」的三八簡訊,發問的簡訊署名是金色小春;其餘來訊者全是獨缺了遠山金太郎的網球部校隊隊員的名字,今天連渡邊修都有份。雖然猜測應該有「兩、三隻」大概是受到小春的軟硬兼施騷擾而不得不打的。至於小小作過午餐邀約的部長就隻有一通來電,和一封「妳去哪裏了?」的簡訊,幹淨利落、簡單扼要。除此之外,便是多了那組不認識的號碼。
「……到底是誰?」
黑河沒理會那些未接來電和簡訊,又把手機塞回背包側邊的置物袋,接著轉進大街旁的某條小巷子。豐臣秀子急匆匆地追在後頭。
「哎呀!」沒鋪柏油的泥土路麵凹凹凸凸。一個不留神,女導師踩到某顆卡在土中突起的石塊、重心頓失;就當險些摔在地上之際,一隻戴著調整型連指護腕的手迅速伸了過來、捉住她在空中亂揮亂擺的手臂。
「……有什麼好急的,走路看路。」
傳進豐臣秀子耳裏的聲音十分低沉而不耐煩;但那隻小卻強而有力的手依然協助她站穩。確定女人沒有跌倒之虞後,黑河鬆開了手,繼續往巷子深處前行;並且將步行的速度放得更慢。
豐臣秀子跟在斜後方,小聲道了句:「謝謝。」
對方沒響應她。
過了片刻,黑河守才在一間舊書店前停下。豐臣秀子抬起頭張望。這家舊書店被夾在兩麵水泥牆之間、是一幢兩層樓的木造建築,二樓的陽台外曬著幾件舊和服和衣褲,一條肚兜像麵旗幟似地隨風飄揚。建築的外觀十分斑駁殘舊,看起來頗具曆史,沒掛布簾也沒有招牌。唯有從半掩著的狹窄紙木門望進去、看見那一堆堆小山般的書籍時,會認知到這應該是間書店沒錯。門旁立著一根早期的圓柱狀直立式郵筒,不確定那是種裝置藝術亦或真有用途;隨意擺在門口兩側的盆栽都已經枯萎殆盡,陶製的盆身破裂剝落。
這要是被熱愛植物的網球部部長看見,他不曉得會多麼難過和心酸。黑河默默地在心中暗忖。
「黑河小姐,這裏是……」
沒等女導師問完,黑河便徑自走了進去。前者又是倉倉皇皇地連忙跟上。
店內沒點燈,以當前的時刻而言,室內非常昏黃幽暗;每扇窗戶都關得密密實實,空氣十分滯悶。除了所見之處全被滿坑滿穀的書本占據以外,牆邊和壁龕裏還擺了不少陶製的壇、瓷製的壺、瓶、以及大大小小的甕。保持不了平衡的歪斜木架上放了幾尊作工精良的布製娃娃和瓷製娃娃、幾枝燒到一半被熄滅的蠟燭,牆上掛著許多泛黃陳舊的字畫、水墨畫和風景畫,以及到了準點會報時的老咕咕鍾。但是聲音有點粗糙,大概是裏麵的機器零件缺乏潤滑。窗台上隨意擱著幾台需要人力轉動的舊式八音盒,以及卡帶式音響。
隨著眼波流轉,房間較裏頭的角落擺設著留聲機、黑膠片唱機、縫紉機、紡織機,和一台各種控製鈕全都和電視本身合為一體的真空管電視機,被擺在裝有兩扇木門的木櫃裏;外加幾具小時候能在雜貨店裏見到的撥盤式電話。牆麵甚至吊著蓑衣、鬥笠,幾支泥濘肮髒的圓鍬和鋤頭。
眼前所見一切的一切,都隻能用「老、舊、髒、亂、腐朽、敗壞、時空錯亂」這些算不上正麵的形容詞來描述。
身為一名都會時尚新女性,豐臣秀子第一次踏入這種飄滿塵蟎顆粒、發黴的木頭與紙張的氣味、以及古物甚至是堆滿灰塵垃圾和破銅爛鐵的破爛地方。舊書店內到處都結著蜘蛛網,幾條若隱若現的蜘蛛絲還從天花板垂下來;直到不小心讓它們黏在臉上時才能發現得了。豐臣秀子不敢胡亂走動、隻能呆然而立,思緒運轉完全處於靜止狀態。空氣中似乎有股難以辨別的奇怪臭味。一塊小小的、咖啡色的橢圓形黑影冷不防從小山般的書堆裏竄出來,惹得她跳起來尖聲大叫。
「黑、黑河小姐——」
「吵死了,要是妳會怕的話就出去。」
黑河守氣定神閑地任由那隻油亮亮的大蟑螂溜過自己腳邊,又鑽進某座書架底端,自顧自從架上隨意取下書本翻閱。在翻書之前,她不忘從背包裏摸出一顆糖果,撕掉包裝、把裏麵的東西丟進嘴裏,包裝紙則隨意塞回褲袋。
「可、可是——」
「哼、又來白看書了,這個不苟言笑的小鬼。」
快哭出來的豐臣秀子又被突如其來的人聲嚇著。她迅速跑到黑河身旁,探頭朝聲音來源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