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十六夜。」黑河又喚了兩隻貓一次。「沒事不要在學校裏到處遊蕩，尤其是在盂蘭盆法會還在舉行的這段期間內。」
    兩隻貓都以喵聲回應，乖巧得讓人寒毛直豎。
    校隊隊員們原本都以為那三隻小貓在稍微長大了點、能跑能走之後，就會離開照顧牠們的她遠走高飛流浪去。
    然而，結果並不如他們所預料的。小貓們似乎是認定了黑河；即使短時間不見蹤影，最後也一定會再出現。回來時還不忘替她帶些土產或禮物——家鼠、地鼠、麻雀、野鳥、壁虎、蜥蜴、蜘蛛、蟑螂、青蛙等等；牠們甚至還送過她像是剛出生的小倉鼠和小兔子、小蛇、蟬蛹，或是昆蟲幼蟲之類的東西。而她最討厭那種像獨角仙幼蟲肥肥白白的惡心謎樣物體。有一回，生性活潑又膽大的「太極」還撿了一隻外型奇特的爬蟲類生物回來。之後她才發現，那玩意兒長得和日本的珍獸土龍有點相似。
    當然，這都是些已經了無聲息的動物。了無聲息的初生小動物更是讓她感到揪心難過、萬般不舍。
    這些貓咪似乎受到了主人的影響與熏陶，一隻隻身手矯健、捕獵本領高強，比原生種的野貓更精悍，甚至捕捉得到凶猛的鬆鼠；不過動物畢竟還是動物，骨子裏的本能野性無法被修正和訓練。
    每次，黑河都會板起鐵青難看的臉孔、嚴厲又嚴格地警告牠們不準「亂撿東西」，就算撿了也不要給她；最好不要讓她看見半塊鱗片、半隻腳或半根毛。
    而每次被狠狠痛罵過以後，貓咪們總會乖乖安分一陣子；但是沒過多久便又故態複萌。
    黑河總是氣得不想管牠們、也不想理會、想把牠們扔得遠遠的，也的確那麼做了；隻差沒打包起來送到北海道去。然而到了最後，卻都還是會一隻一隻地跑回來、現身在她麵前——伴隨著一張張討饒可憐的小臉蛋。於是，她就會一次次地心軟。
    這些貓咪靈性極強、聰穎機伶——簡直就像被陰魂不散的貓妖附身了一樣。黑河守曾經氣急敗壞地拍桌揚聲怒吼。
    她和貓咪們的關係，著實印證了「什麼人養什麼寵物」這句話。主人是表S裏M的偽虐待狂真被虐者，貓咪們卻是表M裏S的假被虐、真虐待狂。
    「沒辦法嘛！這就是貓的本能和習性，我家那隻白的也經常撿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回家，我姊姊和友香裏也經常會被牠嚇到。」
    「氣死我了！這些混蛋貓！早知道當初就不應該領養牠們、真想把牠們做成貓排定食！」黑河還是隻能怒斥著這句永遠不可能兌現的惡毒誓言。怒斥完後，仍然會回頭去歡迎牠們返家，對牠們又親又拍又抱、噓寒問暖。
    口是心非也該有個限度吧。
    「話說回來，『太極生兩儀』……所以太極之後……應該是接『兩儀』吧？兩儀去哪裏了？為什麼會跳過這項？」白石突然覺得自己問了個傻問題。
    和這女人在一起久了，思維模式也會漸漸和她趨於同步；不管發生了怎樣天方夜譚的怪事都快要習以為常。
    「『兩儀』是一隻烏鴉。唔、本來是成雙的，就像比翼鳥那樣，所以才叫做兩儀。一隻是『陽』，另一隻是『陰』。但是『陰』不曉得怎麼搞的突然不見……其實我也搞不清楚哪隻是『陽』、哪隻是『陰』，因為牠們一般都是一起出現的。反正就是某天隻剩下一隻了。我也不曉得能上哪兒去找一隻不知道還存不存在於世上的鳥。」黑河聳聳肩，說著實在很難讓普通人的腦袋消化的內容，活像在繞口令。「順帶一提，另外還有『三垣』，牠是一隻毛色很深的溝鼠。『七星』是一隻蟾蜍。」
    烏鴉？溝鼠？蟾蜍？這些是會出現在「正常人」的日常生活中的寵……動物種類嗎？這些還比較像是會在「魔女」身邊打轉的親密夥伴們，或是被拿來當作「煉藥的材料」……話說蟾蜍不是有毒嗎？假如是像忍足謙也養的那種能被當作寵物看待的綠鬣蜥也就罷了。重點是那些動物竟然還都取成那種怪名字。
    「妳不是說過自己不信宗教？」
    黑河點了點頭。「怎麼了嗎？」
    「可是這些太極、八卦什麼的名字……」白石顯露出稍微遲疑的臉色。
    「我隻是純粹不想讓這些貓的名字被小金亂搞一通而已。」黑河看著或蹲或站在前方、正在洗臉抓癢的兩隻貓。「說起來，好像就隻有太極、四象、八卦和十六夜，名字的意義和外型特征比較符合……」
    「難道妳取那種名字就不算是在亂搞？」
    光聽那些名詞，絕對不可能馬上就和貓咪聯想在一起。這女人取名字的品味和思想真教人難以恭維、捉摸不定。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貓咪生烏鴉，烏鴉生貓咪……」
    繼續鑽研這種東西對身體有害，絕對。
    白石停止自言自語，甩了甩頭。
    「對了、我告訴你，『七星』很能幹，什麼害蟲都會吃。所以我很喜歡牠。雖然牠身上長滿了疣，會分泌毒液、濕濕滑滑的。」
    「好……我明白了……妳什麼都不要再說了……」
    這女人對於動物的喜好傾向，仍然印證了「什麼人養什麼寵物」這句話。雖說她根本就沒真的飼養那些東西，而是放任牠們在自家附近神出鬼沒。
    吊詭的是——平常不聞不管便罷，然而隻要她一出聲呼喚，那些家夥就會自動現身、並且乖乖跑到她麵前。
    難道說靈感強的人類，也會連帶影響到動物們的敏銳度嗎？但是話說回來，動物們的感官機能本來就比人類強……
    白石還是甩了甩頭，告訴自己別再繼續思考下去，會殺死不少腦細胞。
    「如果四象和八卦也在學校裏的話，就叫牠們也快點回去。」
    黑河還在對貓咪們講話，貓咪也以喵聲回應。看得白石一愣一愣。
    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啊……和動物溝通這種事。
    「妳能懂牠們在說什麼嗎？」
    黑河偏過頭來，用一種彷佛在觀看怪東西的怪眼神斜瞟部長。
    「怎麼可能會懂啊、我又不是貓咪，也不是什麼能理解動物語言的動物專家。」她攤開兩隻手掌，態度非常敷衍。「至於牠們懂不懂我的意思，這我就不知道了。」
    ……那還對話得那麼正經八百又煞有其事的是怎樣？會害人家誤會的啊。
    黑河守老是會把一些莫名其妙的怪異行為搞得跟真的一樣。譬如說對著貓咪和瓶瓶罐罐講話、專注凝視著除了空氣以外就什麼都沒有的天花板和牆角……最後被問到「那裏真的有東西嗎？」時，卻三兩句隨意澄清「怎麼可能啊」；接著反過來指責別人很奇怪，甚至還嫌棄過他們「有沒有一點腦筋啊……」。弄得眾人啼笑皆非，他們也判斷不出來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白石吐槽吐得相當疲累，決定放棄和這女人爭論。
    不過，或許就是因為這些特質……才會讓人覺得有趣和新鮮。
    雖然不是第一次這麼認為，但是他確定他們這群人真的有被虐屬性。假如不清楚她個性的話，肯定會被氣得半死。
    此時，臉孔長得像一張太極圖的黑底白紋貓咪——「太極」、和黑貓——「十六夜」擺了擺長尾巴、各自對她喵一聲，往前走幾步、又回過頭來對她喵喵叫。
    「牠們好像有什麼話想告訴妳。」
    「所以說我根本就聽不懂嘛……」
    尾隨貓咪再往前走一段路，兩人便看見了某間教室前正聚集著幾名學生。
    「發生什麼事了？」
    「白石前輩、黑河老師……」
    從教室裏傳出一陣一陣的鋼琴旋律。白石抬頭一瞧。「原來這是音樂教室嘛。」
    「在音樂教室聽到鋼琴的曲子，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嗎？」黑河疑惑地看了看學生們恐懼的表情。
    「可、可是，問題是……」顫抖的食指們往裏頭指去。「沒有人在彈鋼琴啊。」
    鋼琴座椅上空無一人的景象讓白石的臉色瞬間變得萬分猙獰。
    「大白天的，怎麼可能。」黑河大步跨進音樂教室門口，「太極」和「十六夜」也繞了回來，隨主人進入教室。
    「怕的話就不要進來，站在原地別動。」
    「黑……老師，請小心一點。」
    不知怎地，他及時改口補充、顯然叫不太習慣的稱謂讓她想笑。
    黑河走到了鋼琴旁邊；黑白相間的琴鍵們沒有一根在動，不過卻一直傳出鋼琴的悠揚旋律。身為一名徹頭徹尾之音樂白癡的她當然不可能會曉得這首曲子叫做什麼、作曲彈奏者又是哪位大師。黑底白紋的「太極」正在蠢蠢欲動，弓起身子想跳上鋼琴大肆胡鬧一番，靈活的尾巴掃來掃去；黑貓「十六夜」蹲坐在一旁，用前腳掌舔洗自己的臉。
    「臭貓，要是你敢碰到這架鋼琴一爪子，我就把你的爪子剁掉當裝飾。國外有『幸運的兔腳』，你可以當第一隻『不幸的貓腳』。」
    「太極」收回腳爪、乖乖坐下，歪著小臉裝可愛。
    「真是的。」黑河失笑著，開始在鋼琴四周走動檢查。
    「怎麼樣？妳看出有哪裏不對勁了嗎？」待在門口的白石問道。
    最後，她從鋼琴琴身裏那一條條弦絲下方摸出一台舊型的卡式收錄音機，曲調旋律便是自此源源不斷。
    所有人都鬆了一大口氣。
    「隻要關掉那個就好了吧。」白石也放下懸在喉嚨口的一顆心、走進教室，看著黑河用食指去按錄音機的開關。
    不過，喀喳喀喳響了幾聲後，鋼琴旋律卻依然故我。
    「……不會吧？關不掉？」
    門口的學生們十分應景地尖叫幾聲，跑得一個都不剩。某部長的神情也愈來愈……不好看。
    試了幾次，在最後一聲喀喳響起之時，旋律總算是中止了。白石的心跳似乎也同時中止了；他瞪視她的眼神正問著「真的假的？」。
    黑河聳聳雙肩，比著趕兩隻貓咪出音樂教室的手勢。
    「妳有察覺到什麼嗎……這教室裏麵。」
    她仍然沒回話，隻是把收錄音機上放進錄音帶的蓋子打開，再翻過來、打開裝電池的匣子。
    無論是用來收納錄音帶的匣子或是電池匣，這兩個地方全都空空如也。
    於是，網球部部長也扯開嗓子大叫著衝出音樂教室。黑河目送對方倉皇狼狽毫無形象極其失態的逃逸身影，低下頭，對著沒聽她的話離開、還坐在原地的「太極」和「十六夜」講話。
    「最近的鬼還真有氣質……」
    貓咪們伸長頸子，用輕快的節奏喵喵叫。
    在今天結束以前，撞鬼事件仍然持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