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小石川的煩惱 第二章、因此誤會就是這麼產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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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現在應該要先怎麼做才好?」小石川健二郎挺直身軀坐在黑河麵前,雙手整齊地擺放在腿上,像個專注聆聽師長教誨的乖學生。
「首先,讓我們來厘清一件事吧。」黑河放下正閱讀著的非自然書籍,那是恐怖小說家京極夏彥的得意作之一《姑獲鳥之夏》。「你必須要理解到所謂『存在感』這種東西的意義。基本上,這算是一種渾然天成的氣質,很難靠後天的訓練培養出來。有些人,就算什麼都沒做、隻是靜靜地坐著不講話,也很難令人忽視他們的存在。這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天賦。學不來也模仿不來。」
小石川露出彷佛被狠狠踩到腳的痛苦表情,艱難地點了點頭。「……譬如說,就像是手塚君、跡部君、幸村君和真田君那樣吧。」
「不動峰的橘桔平和衝繩武術的木手永四郎也有類似他們的那種特質。他們的磁場也挺強大的。」黑河翹起二郎腿,一手擱在位於上方的那隻腳上、另一手支住臉龐。「……至於你的話,雖然我很不願意這麼說,不過也沒辦法了。實話很刺耳、很殘酷。不過它就是事實。誰也無法改變的。」
「你,是永遠也不可能獲得有如那些怪胎的存在感。」
小石川再一次受到強烈重擊。這回他不僅從中間縱向裂開,甚至還被攔腰斬斷。整個人總數變成了四半。
「……然而,要讓人注意到,並不一定隻能仰賴存在感。」盡管心中覺得萬分遺憾,但黑河依然沒顯現出絲毫意欲安慰對方的跡象。有部分原因是由於對方的煩惱和自己實在沒有太大的關聯;說穿了就是不痛不癢。「你先不要考慮什麼存不存在感那種複雜難解的問題。如果就單指『受人矚目』這方麵的話,可以從別種麵向下手。」
「……所以,我現在需要思考的,是想辦法讓自己獲得注意嗎?」見她緩緩點頭,小石川更將腰杆豎直,認真地問:「譬如像是?」
「就姑且拿你們最常掛在嘴巴上提的搞笑功夫來說好了。」她說:「你曾經做過怎樣的搞笑表演嗎?」
事實上,黑河也不曉得該從何著手。她一向不怎麼在意所謂旁人眼光這類的事情。隻好想到什麼就隨口提提。
「呃、我……」小石川不好意思地搔搔後腦。「曾經模仿過鮟鱇魚。」
「……鮟鱇魚?」黑河忽然想起財前光曾提過的,當初這些人意圖藉由搞笑來拉還是一年級新生的他入部的往事。「是指生活在海洋深水層,頭上長了根會發光的觸角、引誘獵物接近的那種畸形的東西嗎?」
「……是的,就是那個。」小石川點頭肯定,而後露出頹喪的神態。「老師,能不能麻煩妳別說那種『畸形』之類的話?不然模仿牠的我會很難過耶、我也會替牠感到同情的耶。」
「你同情牠幹什麼?牠又不是你的什麼人。」黑河沒把他的反應放在心上,隻將雙臂交迭在胸前、丟出命令句:「那,你試試看,模仿來給我瞧瞧。我判斷一下這招可不可行。」
麵對生性嚴肅又討厭搞笑的這名某女,小石川隻有種信心全失的感受。在嚐試之前便已經棄械投降。
「呃、好的,那麼我就來獻醜……」然而,違逆對方的命令是絕對不可能的任務。因此他隻得戰戰兢兢地拿出必要的道具——「一把迷你型小燈籠」,接著側身背對她、將頭和臉藏在她的角度望不見的位置。
「妳看著吧——」他一麵喊、一麵將小燈籠的細棍戳住前額,迅速轉過身來麵對對方。「燈桅船帆變!」
接下來的幾分鍾,整處室內靜悄得隻剩下風吹拂書頁而輕巧翻動的沙沙聲。
小石川仍維持在最後擺定的姿勢、一動也不敢動;因為麵前的年輕校醫也毫無動靜——她沒改雙臂環胸的姿態,那張本就膚色蒼白的麵容死板得教人恐慌。
「呃、那、那個……」小石川整個人僵得媲美蠟像,冷汗直冒、嘴角抽搐個不停。「請、請問,妳不覺得好笑嗎?」
空氣中沒來由飄入一股尷尬的味道。
「該怎麼說呢……」黑河慢慢地啟口,嗓音十分森冷。「我隻有一種想『揍人』的感覺。」
「——不!拜托妳請不要揍我!」猛打哆嗦的小石川又將身子瑟縮在牆邊,隻差沒痛哭流涕求她大人不計小人過。「我、我就知道我的搞笑一點效果也沒有……對不起,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身為四天寶寺人,卻沒半點搞笑的細胞和神經……我、我不配待在這地方,不配活在這世上……」
「……好了好了,沒這麼嚴重。你不要再自怨自艾了。」黑河輕歎口氣,招了幾下手示意對方離開昏暗的牆邊陰影。「應該說,其實你展現搞笑的對象錯了。好吧,這是我的疏忽、是我的錯才對。」
盡管認為她所言即是,不過小石川的心情依舊低落到穀底。「可是,那時候我表演這招時,阿光也和妳一樣沒反應……」
「那是因為我們兩個比較異類的關係。你別把我們這種人和你們比在一起了。」她將背部倚向辦公椅椅背,腦後的長發被夾在中央不慎扯痛了頭皮,於是隻好把那條礙事的馬尾撈出來。「這招對我沒用,不代表就對其他人沒用啊。還是說你想去找別人試試看?」
「我、我想,我還是再考慮一下好了……」
「如果你真的這麼沒信心的話,那要不要試試看這個?」黑河拿出一張夾在書本中的照片遞到對方眼前。
「這是什麼?」
「那是之前的某次天神祭中,無意間拍下的照片。」黑河解說的聲音傳進他耳裏。「搞不好扮成這樣子,能夠引人發笑吧。」
小石川檢視著照片中的畫麵。裏頭除了為活動需要而換上特殊裝束的某女以外,旁邊還多了幾名鼻孔插著兩根筷子、頭戴鬥笠或圍包巾,手上都端著篩穀物用的竹篩,上身光裸,僅在下半身係了條兜擋布的……中年男子。
「我是不曉得這樣好不好笑,不過看起來是挺蠢的就是……怎麼會有人想把筷子插進鼻孔。」黑河邊說邊歎氣。「不過礙於那時候祭典正在進行,我也不好當場發作。隻能想辦法戳瞎自己眼睛當作沒看見。」
「那個,我想說先試試普通一點的方法好了……」盡管再如何期待自己能吸引他人目光,然而多少還是想「保留點最低尊嚴」的小石川感到頭疼不已、放下照片,對她問道:「就妳的觀點而言,旁邊的人表現出哪種樣子,最能引起妳的注意?」
「會引起我注意?還要普通一點的方法?」黑河隻手托住下顎思忖。「……我想,那大概應該是比較傾向『異常』或『反常』的現象吧。」
「『異常』或『反常』?」
「就像是……」她隨意想了個應屬簡單易懂的例子。「如果有一天,你們家部長變成手塚國光或真田弦一郎那樣子,你們會不會覺得很奇怪?」
「……豈止奇怪,應該隻能用『恐怖』來形容吧。」
「這就對了。所以,你們一定會注意他吧。」
「就算他不是那種樣子,平常也夠讓人注意——」
「……我隻是打個比方。」連瞪眼的警告都不需要,黑河隻消用這短短的一句話便終結掉對方的言論。大有「再囉嗦就立刻宰掉你」的凶狠氣勢。
「呃!是是是——隻是比方、比方而已。拜托妳不要生氣——」小石川彎下腰抱住頭,將臉埋在大腿上。
真是的,我到底是有沒有這麼可怕。完全沒察覺自己無意間流露出緊繃脅迫氛圍的黑河守斜視他那顆周遭被推高、徒留頂端發叢的腦袋。「又或者說,如果哪天你們看到我耍寶了、或懂得欣賞搞笑表演了,你們一定也會注意我吧。」
「真要是那樣的話,我們應該會先懷疑妳是不是被外星人抓去洗腦或被掉包了吧。」即使恐懼得顫抖不已,小石川依然無法克製自己亟欲吐槽的衝動。吐完槽後他又旋即避開對方的瞪視。
「反正,總而言之。」黑河白了他好幾眼,放下支撐住臉頰的手,食指和中指輪流在桌麵上敲擊。「你先試試看『和平常不太一樣』的表現,看結果如何好了。」
「和平常不太一樣的表現……?」小石川看了她一會兒,然後靈機一動。
「我明白了。謝謝妳的建議。」
望著那副高大背影跑跑跳跳地出了保健室大門,黑河不禁開始思考,接受對方托付給自己的這件事,究竟是對或者不對。
她不清楚自己的存在感強不強,更遑論搞笑耍寶這回事。會讓她勉為其難答應對方的要求,充其量也不過就是因為鮮少受到什麼人委托的自己竟然被拜托了,或多或少讓心中產生了些……被重視和優越的感覺?另一方麵,也是由於被那種淒憐的樣子給徹底擊敗。
天曉得她是個無論對手是何方厲害神聖都絕對會硬碰硬毫不畏怯的戰場女武神;唯一的弱點就是「弱者」。
而這也是被三船友道從小教導到大的、所謂「武德」。武道的重點在於鍛煉心技體;對手隻能強,不能弱。輕視或欺淩弱者是絕對屬於下三濫的行徑。
她無法得知小石川會以何種方式「提升自己的存在感」,隻能暗暗替他祈禱。
×
幾日後的中午用餐時間,網球部校隊正選一群人照例聚集在吃到破產大樓。財前光在拿好自己想要的食物後,對眾前輩們開口道:「我覺得,副部長最近有點怪怪的。」
難得和大家一起行動的千歲附和:「喔?你也察覺到了嗎?阿光。」
見他點頭,忍足謙也好奇地問:「健二郎?他是怎樣怪怪的?」
「對了,他今天也沒和我們一起吃飯耶。」金色小春擔憂起來。「他會不會是身體不舒服啊?該去關心他一下吧。」
「我倒覺得,他這兩三天好像有點……沉默和憂鬱?」模仿與觀察功力一流的一氏裕次接話。「就是看起來頗悶悶不樂的,不像以前那樣笑口常開。」
「他該不會是在煩惱什麼?」石田銀闔起雙掌。「真要是這樣的話,貧僧就不得不去開導開導他了。」
「你們,別一直打斷財前的話啊。」部長白石藏之介舀起一匙焗飯塞進嘴裏。那是好幾天前他特別向某女要求來的。盡管對方一臉的不情不願,最後仍然準時將成品送到了他手上。雖然她一樣是以工作為由拒絕與他們同行。「財前,你繼續,小石川怎樣的奇怪?」
「昨天,我有些部裏的事情想請教他。」財前光貌似無奈地歎息。「可是當我叫住了他以後,他卻隻是轉過頭來、掃了我一眼,接著就離開了。那眼神有點冷漠又不以為然。害我以為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咦?真的嗎?」最近沒什麼同對方接觸的忍足謙也撓撓頭皮。「你確定你喊的人是他嗎?該不會是搞錯人了?」
「謙也前輩,就算副部長再怎麼『沒存在感』,我也不至於會認錯人的。」
「啊、說到健二郎。」直到剛才都還在埋頭苦吃的遠山金太郎忽然彈起脖子,一雙瞳眸睜得大亮。「我昨天跑去保健室的時候,剛好看到他在裏麵,不知道在和阿守討論什麼,感覺很神秘的樣子。我一推開門,他們馬上就停止談論,健二郎也立刻就離開保健室了。」
「呃?不會吧?真的假的?」眾人錯愕地麵麵相覷。神情滿布驚恐,連總是冷靜從容的財前也不例外。「小石川明明就是最害怕黑河的家夥,躲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還會和她交談?而且還是兩個人單獨?這怎麼可能啊。」
這項突如其來的小道消息對他們而言,簡直比彗星撞地球或發現新世界居民或天塌下來還要更教人吃驚、難以承受。
「你會不會是和阿光一樣,看錯人了啊?」
「……所以說我才不會搞錯人好嗎。」財前睨視說出這句話的一氏一眼。
「我也沒搞錯啊。因為在看見我出現的時候,阿守很明顯嚇了一跳,她從來不會這樣的。」金太郎努力地回憶當初目擊的場景。「而健二郎的反應更大,他是整個人跳起來,很快地越過我旁邊跑出門口。我問阿守怎麼了,她也什麼都沒說,隻叫我不要問、還要忘記自己看到的一切。」
心思單純的少年完全沒發現到,自己已經將某兩人的秘密泄露得一乾二淨。
除了某部長以外的眾人你瞧我、我瞧你;最後全數望向部長大人。他放下了進食用的餐具湯匙,臉色登時蒙上一層陰霾。
因為她表示這陣子自己會偏忙,所以他才沒動輒跑去保健室打擾對方。除了是體恤她以外,更多的是出於信任她的心情。以她的性格而言、偏執又專一,是絕對不可能會做出什麼「踏兩條船」之類的混帳事。她甚至說過諸如「生平最痛恨心猿意馬的人類,無法想象那種偷吃或換對象比換衣服更快的行為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話。
然而,他竟然意識到自己的信心稍微動搖了些許。對她的信心。
「呃、白石,你不要這樣。這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此刻,他完全聽不進好友的勸說,隻默默地丟下一句「我吃飽了」,接著頭也沒回地走掉。將某女做給他的便當留在原位。
「白石。」、「阿藏!」搞笑二人組同時出聲喚他,卻沒收到應有的回應。
「這……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啊?」沒想到他的情緒竟會低落到這種地步。不管是什麼,他向來最重視某女給他的東西。特別是她親手做的,又是他最愛的義式起司燴飯。
「咦?白石不吃了嗎?」紅發豹衣的少年隻留意到未消耗完的那盒焗飯。「那我可以吃嗎?」
「金太郎,麻煩你也稍微看一下場麵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