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傳)、轉世之緣 第三章、忠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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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尾隨黑狗一路留在地麵的血跡,少年來到了一間小神社。
這是間殘破老舊的小神社,連表征社名的招牌都沒有。庭園裏未修剪過的雜草叢生,看似已然荒廢了很長一段時間。門口矗立著一座小而斑駁的鳥居,上頭停了幾隻烏鴉,正扯開嘶啞的嗓子聒聒亂叫。
在更後院的地方,有一口幹涸得差不多、被青苔和藤蔓占據殆盡的井。頂端的轆轤已經折損,堆砌成井口的石磚也塌陷了一半下來。裂開的水桶隨意擱在草地上。除此之外,還有一小塊被開墾過的田地,上麵零散且紛雜地種有青菜、蘿卜,和豆類等作物,甚至還有幾株皺巴巴的茶葉。從蔬果的成長狀況看得出來植栽者的技術不是很優良,大概也是因為缺水的關係。
少年繞著小神社、在這處荒蕪淒涼的地方隨意走動。他一麵試著搜索黑狗的蹤跡,一麵思考住宅區附近竟然會有這麼一塊場所。是個感覺不存在絲毫人類氣息、屬於完全自然的區域,空氣中隻飄著清新到刺鼻的植物氣味。長及膝的蔓草在他路經時便會自動分開到兩旁;待走過後又會立刻彈回、恢複成原先的狀態。耳裏隻聽得見風刮過草葉以及泥沙滾滾的細微聲響,再加上那些烏鴉的揚聲吵嚷。一隻黑貓忽地鑽出草叢,停在他麵前一會兒、又火速奔離。快得迅雷不及掩耳。
黑貓、烏鴉、黑狗,連那棟貌似廢棄已久的小神社,外觀看起來也是烏漆抹黑一片。這時少年才發覺到環境光變得昏暗許多。他抬起頭,天空正飄來朵朵烏雲,遮蔽住陽光。
唔?快下雨了嗎。他一方麵擔心黑狗的傷勢,另一方麵也擔心自己。他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對方,隻能「妳在哪裏啊?」地不斷呼喊。他決定假如再過幾分鍾還是找不到牠的話,隻好趕緊打道回府。
這時,小神社裏頭傳出了些微動靜。他慢慢接近,小心翼翼地踩上台階。薄如紙張的木板脆弱得像是承受不太了少年施加於其上的重量,發出教他膽戰心驚的吱吱嘎嘎聲。他嚇了一跳,連忙加快踩踏的動作。就在他抵達最頂端、後腳尚未自空中收回之際,木製梯階便清脆地「啪啦!」幾聲、碎裂成片。
「呃……糟糕了……」少年心中暗叫不妙。雖然頂端離地麵並不高;但是這種意料之外的發展,可以當作他「破壞私有土地的物品」嗎?雖然他根本不曉得這塊莫名建有神社的土地是否公有或私有。他從沒察覺住家和學校附近還有這麼一種趨近於徹底自然的地方。
他歎了口氣,注意力擺在小神社的那兩扇拉門上。拉門沒被關緊,隱隱約約傳出人的說話聲。原來裏麵有人嗎?他想著,戰戰兢兢地伸手碰觸、並且輕輕推開其中一邊的門。
「哦哦……原來如此,妳真是遇到了個好孩子啊……」
發聲來源是名老婦人。她身上穿著雪白色的肌襦袢、白衣,以及緋袴三件組成的服裝,最外頭則罩著一件繡有鶴鬆紋的千早。是在戲劇或漫畫電影裏看過的,標準的正式巫女裝扮。老婦人的眼瞼以及臉部肌膚失去了彈性而萎縮鬆弛、皺紋滿布,身材矮小迷你,背脊駝得厲害;本應該位於前額高度的發線幾乎退至頭頂,其發色灰白,雖然長卻發量稀疏,被檀紙和麻繩鬆鬆地係在頸後。她跪坐在小神社裏的地板正中央,幹枯的手撫摸著趴在腿上的某種黑色的毛物。那正是少年尋尋覓覓著的黑狗。
「啊,原來妳在這裏。」少年不由自主喊出聲。老婦人聞聲轉頭,是一徑閉著眼的狀態。
「喔喔,妳看,他來了呢。」老嫗溫柔地拍了拍擱在腿上的狗頭。牠睜開雙眼,望向站在神社門口的少年。背光的他看起來活像名神祇下凡。牠從趴姿直起身成蹲坐姿。
「老……婆婆?」少年遲遲不敢跨出一步。「不好意思,請問……牠是您的狗嗎?」
老婦人雙手擺在腿上,微笑著搖頭。「不,孩子。牠不屬於任何人。」
「呃?哦、是這樣嗎……」少年不知所措地搔搔後腦。老婦人又問了一句:「孩子,真虧你能找到這地方來。難道你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嗎?」在說話的期間,她未曾張開眼過。
「什麼?不舒服?」他的雙眼瞠得更大。老婦人嗬嗬嗬地輕笑幾聲。「那不要緊。你找她有什麼事嗎?孩子?」
「『她』?」少年愣住幾秒鍾,隨即會意過來對方指的是誰。「呃……是牠嗎?」他指指蹲坐在老婦人身旁的黑狗。「其實,我剛剛看到牠在流血,心裏很擔心所以才想替牠處理。沒想到牠一下子就跑掉了,我也才隻好追著來。」
「原來是擔心這孩子嗎……」老婦人摸摸黑狗的頭頂。寬大的雪白衣袖不停地拂動牠的一身墨黑長毛。「不要緊的,她沒事喔。」
「沒事了嗎?」這時,少年才注意到血跡沒延伸進小神社來。「是已經止血了,還是……根本沒受傷?我看錯了嗎?」
他滿臉的困惑又讓老婦人嗬嗬笑起。「你沒問題、也沒看錯,她的確受傷了。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謝謝你關心她。」
「呃……是嗎。」少年搔搔臉頰,看了看外頭烏雲密布的景色,「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擾了……」
「孩子,你曾受她保護過,對嗎。」
老婦人的語氣並非疑問,而是確切的肯定意味。正想轉身的少年打住欲離去的腳步。他看著閉著眸的老婦人和黑狗,點頭。
「是嗎是嗎……」老婦人欣慰地微笑頷首,摸摸黑狗的臉頰。後者也極其乖順地任由那隻枯幹的老手撥亂自己的毛發。「剛才,你也意圖保護了她吧。」
「咦?」少年露出稍微嚇著的神情。「老婆婆,您怎麼知道……」
老婦人但笑不語,少年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開口搭話。過了幾分鍾,吹拂進小神社空間的風漸漸轉涼,挾帶進一股濕氣。他又望了望天空,猜測應該是快要下雨了。陰沉沉的烏雲那端掠過幾道閃電的光芒。
「那麼,既然她沒問題了,我就先告辭……」他也被老嫗稱呼牠的方式影響,用人稱的「她」表示。黑狗更挺起背脊、豎直尖耳,還從緊閉的嘴中溢出幾聲細微低吟,盯住少年的眼神更顯認真專注。
彷佛正深切渴盼少年能就此留下。
老婦人瞧瞧牠,又瞧瞧作勢離去的少年,悠悠啟口:「孩子,你知道嗎?」
少年和黑狗都同時停住動作,看向老婦人。她一手搭上黑狗的後頸,輕輕搔抓幾下長毛。
「人人都讚揚『忠犬護主』,也往往會將此類的故事傳為佳話。」老婦人頓了頓,轉換成種語重心長的滄桑口吻,氣息吐得又沉又長。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在這當中,又會有『誰』,願意去護住那隻忠心耿耿的好狗?」
小神社外,當空砸下幾束放射狀的藍白色閃電;緊接著,響起了幾道悶雷聲。
7。
少年是在之後,才曉得老婦人其實眼盲,看不見任何東西。
然而,她的感覺卻靈敏得可怕,能察知任何肉眼觀不著的事物。包括那個世界的「祂們」。
「老婆婆還真的一直都待在那座小神社那裏啊?」
某個假日,少年坐在公園的一棵茂密老樹下、翻閱書本;陽光被縱橫交錯的枝葉縫隙切割成條狀細碎,星星點點灑在書頁上。黑狗就趴在他身旁;牠的眼睛雖然是閉著的,兩隻長長的尖耳朵卻時不時豎得高高、往四麵八方不停轉動,彷佛一雙性能敏銳、負責接受或強或弱的電波情報的接收器;每當感受到少年的輕巧觸摸時,牠就會稍稍垂下耳尖,長尾巴也會自動掃動幾下。
微風徐徐,牠身上的長毛也會隨風飄揚。牠看起來沉靜得宛若睡得安詳,但是隻要身旁的少年一有動作,無論再小再輕微,也總會引起牠開始擺動耳朵和尾巴的反應。他會苦笑著摸摸牠的頭,說幾句「妳的神經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纖細啊」等勸告。
少年並非沒有能聯絡和陪伴的朋友,知心者也尚有兩三人;不過,一旦他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擾時,他就會獨自出門閑逛,或走或騎腳踏車。以往總是一個人的他,現在多了個無聲的夥伴相隨。不久前的狀況也是一樣。他才推開家門走出,眼角餘光即納入進一抹深色影子。
「哦,是妳啊。」他彷佛在不知不覺間把黑狗當成了人類對待,還對牠舉手打招呼。「妳不在神社陪老婆婆,這樣可以嗎?」
對方當然無法回答他的問題。他也沒所謂地自顧自朝公園的方向前進;不意外發現對方正跟在自己身後。牠尾隨他一路來到附近的公園。放眼望去,盡是一大片青蔥蓊鬱的碧綠景致。他總會在這地方放鬆心神,以及調養平日使用過度的眼球肌肉。
「吶,妳坐過來吧。」少年拍了拍身邊。黑狗端詳他片刻後,才緩緩舉步而來,趴在他指定的位置。牠看起來像隻桀敖不馴又凶猛的野生動物,卻溫順得不可思議;甚至聰穎且具有超乎常理的靈性。有一回,他在路上親眼目擊牠飛身攔阻一台旁人追趕不上的嬰兒車,接觸嬰兒車的身體部位被銳利的金屬劃出滴血的口子。也曾看過牠引導走失的孩童去派出所,被警察當麵稱讚「真是隻見義勇為的好狗」。
「妳還真的很會讓自己受傷。為了各種莫名奇妙的突發事件。」這話的意味既是責怪亦存欣慰。少年有些遺憾牠隻是隻狗。「如果,妳是人的話……」
——必定會是個為了保護什麼人挺身而出的戰場女武神吧。
黑狗將腦袋擱在兩隻交迭在身前的腳爪上,時而鋒利、時而溫和的黝黑瞳眸輕閉,尾巴有一下沒一下拍打著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