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傳)、轉世之緣 第二章、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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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從那次以後,他養成了會在上下學的途中特別喂牠一些小東西、譬如狗餅幹和小點心吃吃的習慣。但不知道為什麼,牠從不碰潔牙骨、或需要「大口啃咬」之類的東西。
「你的傷好多了嘛,恢複得差不多了。可以不必再上藥了。」在兩三次的換藥後,他拆下繃帶,對牠說。「不過,你到底是怎麼受傷的啊?哎、你又不會講話……」
黑狗張嘴吐舌,宛如想對他付諸言語。牠一反先前那副冷冰冰的雕像模樣,表情似乎變得柔和生動許多。
少年摸摸牠的腦袋,將打開的罐頭擱在牠麵前。「雖然不是什麼高級品,但是就我現在的零用錢額度,也隻夠買中間價位的了。」
牠的個子不高、應該屬於中小型犬的大小,體態相當纖瘦;然而覆蓋於溫暖的皮毛底下的,卻是一條條結實且富彈性的肌肉。發達的前胸部位連接著兩條有力的前腿,滑順的流線型沿著肚腹方向往上收緊,至於後腿就比前腿更加強壯。長長的毛尾巴垂在身子末端,偶爾會見它輕輕掃動幾下。
少年本以為牠是一隻威嚴勇猛的公狗,不過卻沒在牠身上找到「雄性應該具備的象征」。
「是母的啊……」他語帶遺憾地說:「可是,你比公的更像公的。搞不好還強多了。」
就如同他先前認為的,牠的外觀像極了一頭狼。尖耳朵,嘴鼻較一般犬類長了些許,毛長屬於中等偏長,頸子根部連同前胸處被一圈更長更濃密的毛發所圍繞,一條長長的毛尾巴;是一頭擁有黑色毛皮的狼。事實上,他覺得這處水泥叢林不應該是牠的棲息場所。牠比較適合在荒郊野嶺中邁足狂奔、靈活敏捷地跳上跳下;有時候還會站在岩石上仰天長嘯。
少年對這幅想象畫麵搖頭。看牠的樣子,應該是作不出扯嗓鳴叫的豪邁行為吧。他甚至還沒聽過牠的「激昂」吠聲。
「你真的很安靜耶。」他隨手抓抓牠的尖耳朵。「如果妳生為人類的話,應該會是個性情拘謹的冰山美人吧。」
少年不隻一次這麼對黑狗說。而牠也隻能以眼神代替回答、以沉默回應。
5。
既少年之後,牠也受到了攻擊。對方是一群壞孩子。他知道那些小孩是誰,全都是附近鄰居的小孩。可能是由於工作繁忙、亦或采放任主義,父母不怎麼管教,以至於那些渴求同伴相陪的孩子老是成群結隊;人一多、膽子就壯了,常常集體行動、四處為非作歹。丟石頭打破鄰居的窗戶,用硬幣在車身上留下難看醜陋的痕跡,在經過住家時尖聲怪叫、還順手在牆上胡亂塗鴉,甚至亂掀路過女性的裙子。周遭鄰居頭痛萬分,卻拿他們毫無辦法。所有人都隻想著明哲保身,隻要自己沒直接受到傷害,就不願多此數舉以免沾惹上一身腥,寧願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起初,少年也是抱著這種頗姑息養奸的消極想法;他自認沒有解決這種難題的能力,也的確不具有這樣的能力。所以他看到黑狗被小孩亂扔石頭時,沒立刻挺身而出。想逃離的黑狗不斷被頑劣的惡童擋住去路,卻沒做出實際的傷害行為。隻是對他們露出白森森的尖牙,試圖以此嚇退對方。
少年注意到牠又受傷了。大概是因為毛太長的關係,擋住了傷勢。每當牠動一步、地麵便會留下斑斑血跡。
不要再亂動了,會愈流愈多血的。他在內心疾聲呼喊;同時也正在思考——為什麼,這世界真的存在以傷人、或者傷害什麼為樂的人類?
俗話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換句話說,倘若不具有良知,還能算是人嗎?
少年想起自己曾看過一本書,書名是《動物天使》,國外的翻譯書籍。裏麵記載了國內外各種各樣、動物為人類,或者動物與動物之間付出、互助,或守護等感人肺腑的大小故事。
詳細的內容他已經差不多忘了,就是對「寵物保護主人」這種老套的故事情節的記憶比較清晰。比率最多的是狗,但也有貓或鳥做出護主的行為。他還記得有本套書的標題是《心靈雞湯》,是翻自中文的外國書籍,是從母親的藏書中發現的。同樣是藉由大大小小的故事,在講述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遞交以及延續。
舉例而言,當一個人幫助了另一個人後,前者會對後者說:「你不需要考慮如何回報我;你隻要永遠記住這種難能可貴的感恩心情,並且繼續去幫助下一位需要幫助的人;再把同樣的話告訴對方,並且要他跟著照做。這樣就夠了。」
於是,在這過程中,前者便轉交了些「什麼」到後者手上;而後者也會將這些轉交給下一個人;以此類推。那些東西不具形體、既看不見也摸不著,沒人能夠確切地描繪或形容出它們是什麼;卻是維持住各種生命連係的重要之物。
少年不確定人類是否真的位於金字塔頂端、又高出了動物幾等;他在路上目擊過不少次被撞死的動物屍體,最後由被通知前來的衛生所員工用垃圾袋隨意包裹起來丟進垃圾車裏。在餐桌上大快朵頤時,吃進肚裏的肉類也都是被人類宰殺的動物。
「這就是自然界法則,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動物會吃別的動物以維持自己的生命,植物也一樣會吸收土壤裏的養分而成長。你們知道那些『養分』是什麼嗎?」他記得有名自然科的老師這麼說過。「那些養分,也正是由動物屍體被細菌分解成的。從另一方麵想,植物也算是肉食者啊。」
少年不喜歡那個老師,對他的感覺和印象很差。因為他總是擺著要笑不笑的扭曲臉孔,有意無意用諷刺的語氣說話,扯些似是而非的奇怪道理,更總是酸得學生無地自容。似乎他生存於世上的目的和樂趣,就是打擊他人的信心、踐踏他人的尊嚴。他就是那種標準冷眼旁觀,自掃門前雪的現代人類。會拍掉溺水者朝自己伸出的手;就算有人當真死在眼前,也會繞路而過、視若無睹。
不想成為那樣的家夥。少年對自己說。在他不停運作大腦思考的同時,有顆石頭和黑狗的臉頰擦過;幸虧牠的反應夠快及時閃開。然而,牠卻還是沒厲聲吠叫,也沒真正撲咬任何一名孩童;連發出表示威嚇的低鳴都沒有。當牠移開擱置於地麵的腳爪時,原本的位置就會留下一小塊鮮紅。那些惡童不知是沒注意到亦或故意不睬,隻管將石頭瞄準牠、接著嘻笑著投擲出去。
盡管如此,就算被傷害了,也仍然不願意傷害任何人嗎。牠的樣子,即是能躲則躲,試著找出空檔逃逸。少年不確定、也不可能摸透黑狗的心思,持續瞎猜也是無濟於事的。於是他決定采取行動,直接上前阻止那群擺出戲謔惡心的嘴臉、以眾欺寡的惡童。
「你們,該住手了吧。我知道你們的父母是誰、就讀哪間學校。」
那群小學低年級的孩童看見前來勸阻的高個子少年穿著國中的製服,雖然稍微停止了動作,卻衝著他揚起嘲弄的笑容。「哼!不要以為你的年紀比我們大,就有本事命令我們。」
「就是說!就連我們爸媽和老師都不敢怎樣了,就憑不知道是誰的你也想告訴我們該怎麼做?」
「哼!去死吧!」有個小孩將手上的石頭朝少年丟擲;他嚇了一跳,趕緊避開。
這些小鬼是怎麼回事?簡直不講理、莫名其妙、無理取鬧。少年訝異地想。
在他眼裏,那一張張本應天真無邪的孩童笑臉,全都歪斜扭曲成了醜陋猙獰的模樣。在那一刻,他看見了並且深深感受到,潛伏於人類骨子裏、最原始的侵略攻擊性與劣根性。
根本就像一群披著小孩皮的怪物。
其它小孩見狀,也紛紛大笑起來,將丟石頭的目標轉向少年。他有點心慌,當下決定轉身離開,卻被跑到自己麵前的孩子擋住。
「哼!你要去哪裏?想去告狀嗎?」
在少年眼中,那些應該稚幼可愛的笑臉全都幻化成了惡魔和厲鬼的形象,並且彷佛正透過水麵觀看,一張張餘波蕩漾、搖擺不定,張牙舞爪。看不清楚真實的麵貌。
一陣作嘔感倏地衝上喉頭、他沒來由覺得有些反胃。連多一秒鍾也不想再繼續待在這地方。他放棄了和對方計較,卻仍舊沒被放過。孩童舉起石子就要扔向他。令他萬分震驚的是,對方竟然喊出了「去死吧!」這樣的話。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罪無可赦之事,需要遭受如此惡毒的詛咒。他抬起雙臂想遮擋即將接觸到身體的硬石塊;然後,就傳來了犬類的吠叫聲。
那是一聲聲急切高昂的狂吠,聲音來源正是身上的某處部位還在淌血的黑狗。牠的毛尾巴高高地豎起,嘴喙大張、暴露於空氣中的尖牙鋒利如刃。牠低伏下身,像顆炮彈似地疾奔到少年麵前,對著那群惡童凶猛狂烈地吼叫,一聲接著一聲,震天價響。這回切切實實嚇著了年幼無知的孩子、手上的石頭被震掉,全都不約而同轉身逃跑。有些惡大膽小的孩子甚至邊跑邊哭得涕淚縱橫。
少年見警報總算解除,不由得鬆了口氣。「哎……本來是想要幫妳的,結果又被妳幫啦。」少年蹲下身子,讓自己與黑狗的視線勉強齊平。他笑著伸手摸摸牠的頭頂。威脅不再,牠又恢複成往常悄然靜默的樣子,一對黑滾滾的眼珠子直盯住少年;瞳孔表麵倒映出少年的影像。「不過這就確定了,妳也會大聲吠叫的嘛。」
牠微微咧嘴而笑,稍稍吐出舌頭。兩隻尖耳朵擺動不停,毛茸茸的長尾巴輕輕往左右橫掃。
「是因為他們想拿石頭丟我,為了保護我才用聲音嚇退他們的嗎。」少年想仔細檢視牠身上的哪處正在淌血,不過對方卻彷佛有意回避。「但是,妳剛才為什麼不用這種方法保護自己?否則,妳也不需要被欺負這麼久了。妳不要亂動,不然我要怎麼知道妳哪裏受傷了?看妳毛長得這麼長,稍微剪一點掉也沒關係吧。」
他半開玩笑著說。隨即牠往後退幾步,朝某個方向小跑步離去。
「欸?妳等一下,不要跑啊。」少年目視地麵那滴滴血跡就這麼隨著牠移動的路線沿途留下,不免感到心驚肉跳。他禁不住憂慮起對方的情形,隻好也跟著小跑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