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參卷  第十一章、牽絆情誼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7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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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這種情形,可以解釋為終於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嗎?
    
    黑河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那些人究竟了解到什麼程度。不過既然他們對待她的態度感覺一如往昔,那麼她就也不想計較或追問太多。
    
    正當她還如此思忖之際,便聽見保健室的門板在移動時,與底下的溝槽相互接觸而發出的摩擦聲。
    
    有點教她意外的,踏進門來的竟然是祖師爺石田銀。他的頭頂在日光燈的照耀下依舊刺目得讓人難以睜眼直視,手上提著個大紙袋,封麵印滿和果子的圖案,造型多樣、色彩繽紛。
    
    ……這家夥來這裏做什麼?黑河還沒能來得及將這問題吐出口,隨即被對方以十二萬分恭敬之態度送到眼前的東西奪走發聲權。
    
    「老師,這是家父和家母遠遊京都時所帶回來的當地名產,寶泉堂的和果子禮盒,是昨天才訂購、用限時快遞於今日送到的。質量還很新鮮。請笑納。」
    
    從對方舉步走近自己的那一刻,就把身軀挺得更加筆直的黑河錯愕地瞪住他。「……為什麼要給我這個?」
    
    「事情是這樣的。」祖師爺不疾不徐地開口。其上身微傾,捧住那個看起來頗具份量與重量的方盒的姿勢連動也沒動半毫、穩如泰山。「貧僧先前曾向家父和家母報告過,學校裏有名相當照顧網球部的師長的事情。於是他們兩位就非常堅持要貧僧帶點回饋給您的禮物,感謝您平常對於我們部的關照之情。」
    
    縱然清楚這名被譽為「波動球祖師爺」的……假國中生,不僅未成年還年輕了自己六歲有;然而每每在同他麵對麵的時候,黑河總有種身份和職業錯置的莫名感受。
    
    她抿著唇,將上身稍稍往後拉開了點距離。他那副近一百九十公分的高大魁梧體格,幾乎將四舍五入才勉強有一百六十公分的她整個人籠罩於其陰影之下,無形間產生了強大的壓迫感。「……為什麼要這樣?我可以說不要嗎?」
    
    聞言,石田銀微微掀開了那雙瞇瞇眼,通常他隻有在球場上才會罕見地出現這行為。一旦他這麼做了後,就會導致周遭氣場更加強烈。不知怎地,她竟萌生了種無法繼續出聲回絕的踟躕。
    
    「……無論如何,俗話說『無功不受祿』。我什麼也沒為你們做,所以當然就不能收下這種東西;就算你們認為有,我也毫無印象,而且根本就沒什麼好介懷……」正當黑河還在努力地以蹩腳的說詞試圖將祖師爺特地奉上的厚禮退回時,沒被關緊的門板又再度被推開。
    
    「啊、銀前輩。」這回,登門拜訪的是財前光。他拿著一封紙袋,悠悠哉哉地晃到她麵前。「老師,這是我昨天找到的古典音樂水晶版光盤,還有其它一些輕音樂類型的曲子。如果妳需要灌到MP3裏麵的話,我可以幫妳弄。反正不會很麻煩。」
    
    黑河將視線輪流在兩人之間來回。他們的差別在於,祖師爺態度堅決異常,而另一名天才網球手則一副隨性自然、對方要或不要都無所謂的樣子。
    
    她僵坐在辦公椅上,突然間不曉得該如何是好。過去,她鮮少收受來自什麼人的贈禮;即使不得不收,她也必定會想盡辦法償還人情。絕不拖延亦不虧欠。
    
    就在她還未說出婉拒的字眼時,財前光二話不說自動將紙袋擱在擺了幾顆糖果的桌上;接著,他主動拿過石田手上的禮盒。「銀前輩,這是你要給老師的嗎?」
    
    見祖師爺點頭表示肯定,他聳了聳肩,也隨即把那個彩色大方盒往辦公桌上放去。位置就在某本題名為《日本鬼怪圖鑒》的書籍旁邊。「嗚哇、妳真的都在看這種奇怪的書呢。監督說的果然沒錯。」後方的石田銀也好奇地上前察看。  
    
    直到此時,黑河才回過神、並且意識到當前所發生事情的一連串流程。
    
    「……你們,等一下,我沒說我要……」
    
    「妳也沒說妳不要啊。」完成贈送這項手續的財前搔搔後腦,神態慵懶,「我記得妳昨天給我的回答是『都可以,你決定就好』。」
    
    黑河傻眼半晌,登時語塞。「可是,我沒權利也沒立場收下你們的東西……」
    
    「說得也是,雖然老師是那樣響應我的,可是我不知道銀前輩的理由是什麼呢。」聽聞後輩的提問,石田又將不久前的說詞重複了一遍。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啊。」財前煞有其事地拈拈下顎,做出了最後的裁決結果。「這真是個正當又充分的理由呢,不是嗎。而且這也是很常見的現象啊。所謂『家長送禮品給學校師長』這回事。當作是一種普通的社會交際不就好了。」
    
    這項出人意表……起碼是完全出乎某女預料的結論,差點沒讓她從椅子上當頭跌下。「財前光,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哪裏正當充分了?我才不要什麼社會交際。」
    
    「我講的沒錯啊。就某方麵而言的確沒錯,所謂妳對網球部的『關照』。」他仍然不為所動,言行舉止表現一派平靜。「老師妳確實是某種程度上替我們部裏帶來了『不同於以往』的生機和歡笑。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黑河姑且將他的這番話解讀成,或許他也覺得兩人的屬性頗類似。她不太願意正視心中正緩緩湧現的那股窩心的溫暖,仍舊板起臉孔、作勢拿起桌上的禮盒和紙袋,就要退還給對方。
    
    「不管怎樣,我就是沒辦法收——」
    
    「老師,請您務必收下。」石田挺直雄壯威武的上半身,整個人散發出不容置喙的堅定氣魄。「如果您不收下的話,那麼貧僧將會很難對家父與家母交代。」
    
    ——您想見貧僧為難的樣子嗎?黑河忍不住猜測這應該是對方想接續在最後頭的句子。
    
    「就是說啊。妳該好好學習一課,就是『重視人家送給妳的東西』。不管是什麼,妳隻要好好收下,然後說聲『謝謝』就行了。」財前光亦步亦趨走往門口,側首過來。「啊、還是說,妳『隻想』收部長的東西?對了,還有監督呢。沒想到他竟然也會來湊一腳。我還以為他隻對賽馬有興趣。」
    
    一陣被逮到小辮子般的氣惱羞怒瞬間衝上頭頂,將她那張貼有藥膏貼布的臉蛋暈染出兩片通紅。「你這混帳小子少亂講話!我、我才沒有——」
    
    「既然如此,為了證明妳的確沒有偏心和『大小眼』,那妳就收下我和銀前輩的東西吧。」財前光淡然替這場單方麵的「交鋒」輕鬆地劃下句點,扭頭對祖師爺說:「銀前輩,下一堂課就要開始了,我們趕快回教室吧。」
    
    石田銀點點頭,尾隨對方就要走出保健室。
    
    「……等一下。」
    
    從後方傳來的低喚阻住兩人的腳步。黑河起身站在辦公桌前,神情冷峻嚴肅。
    
    「你們,該不會是因為聽說了我的過去,所以才……」
    
    她的語調既輕又緩,彷佛有所保留;並且保留了相當廣泛且深層的隱含義。
    
    財前和石田麵麵相覷。前者忽然抬手放在嘴巴前噗哧一聲,而後者則一徑沉默,僅僅對她行拜禮。
    
    「我說妳會不會想太多了?」財前光將雙手插進褲袋,在轉出門口前拋下一句:「這隻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走走逛逛的時候順手挑的小東西。根本就不算什麼。」
    
    「那至少讓我給錢——」
    
    「……微薄之禮,不成敬意。」
    
    石田銀沒等她的話收尾,兀自鞠完了躬,便替她關上拉門。
    
    
    兩人離開後,室內恢複到隻有她一個人時的冷清寂靜。
    
    黑河宛如用盡全身力量般坐跌在辦公椅上,無神的目光斜斜瞥向禮盒與紙袋。紙袋裏裝著三片光盤,寫在上頭的音樂家名字她一個都不認識,曲目全都是看不懂的外文單詞。對她而言,音樂旋律好聽舒服、在能接受的範圍即可,若真要深入探究的話那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事實上,她一向沒在認真留意自己到底聽進了什麼東西。
    
    和果子禮盒的麵積約莫三十平方公分,和一個十二吋蛋糕差不多大小;而十二吋蛋糕的食用人數通常達十來個人。盡管嗜吃甜食,但是她也不禁要開始懊惱該如何消耗掉這麼龐大的東西。
    
    昨夜才總算決定好該以什麼回報給「某兩人」,怎麼又馬上發生她認為需要回禮的狀況?
    
    然而黑河的傷腦筋並沒持續太久。因為這時候門又被推開,進來了名似乎是哪裏不適而唉聲歎氣的女學生。
    
    於是,她也隻能暫且將這些瑣事撇下,先把注意力放回工作上比較要緊。
    
    
    ×
    
    
    待女學生休息了一堂課,過後感覺舒服了點,便又離去返回教室。
    
    為避免引人矚目,黑河還將那個超大禮盒夾在牆壁與桌子之間,盡可能隱藏住它的麵貌。雖然她的職位不屬於可能需要私底下「賄賂」的種類——譬如有些愛兒心切的家長會以此方式「間接拜托」導師多多關照自家子弟等等;但她還是不太想被發現自己收受了學生家長的贈禮。學校就是整個社會的小型縮影,大眾輿論和流言蜚語的影響力是可怕驚人的,眾口鑠金。
    
    現在保健室裏又隻剩下她一個人。再過兩堂課就是午休時間。不曉得那些人會不會跑來找她去吃到破產大樓或頂樓去。
    
    黑河翻過桌上的書本書頁,耳裏塞著耳機,裏頭的音樂正好切換到某部長最喜歡的迷幻電音類型。她稍稍抬起眼皮,視點先是落於裝有光盤的薄紙袋,再掃過位於牆麵與桌旁縫隙的彩色禮盒。
    
    
    ——其實她並不是多麼期待,隻是覺得厭煩而已,吵吵鬧鬧的聲音很煩人。希望他們一個都不要來。留給她耳根子一些清靜。
    
    
    她刻意忽視從內心底層悄悄冒出來的細微聲響。宛如甫初生萌芽的小嫩苗。連本人也無法預測,在未來的某天,它會不會長成一棵聳入天際的偉岸巨木。
    
    渴求關懷與情感的心思和想望,也需要同樣的感情加以施澆、滋養,使其成長茁壯。然後,抱著這樣的情緒,便可繼續扶持起下一人、交到對方手中。
    
    至於交了些什麼,應該就是某種看不見、也摸不到的「無形」之物吧。正是那些東西,將不同且分開的個體和個體牽連在一起。
    
    
    這就是人類之間的羈絆……吧。
    
    
    從來不會也不曾思考過這方麵問題的黑河守,霎時間不曉得將心神恍惚到哪個時間朝代去。連某兩人已經杵在她斜後方幾分鍾了,她都還未清醒過來,兩眼發直得駭人。最後,其中一位站不太住,自行走到病床邊緣落坐。
    
    「……黑河?黑河?」熟悉的嗓音透過傳出耳機的音樂,在耳道裏轟然炸開——起碼對分神的她來說是突如其來。
    
    「妳在發什麼呆啊?竟然沒察覺到我們進門了、還待了有一段時間。」
    
    她的身子一震、迅速轉過頭;網球部的浪速之星臉上正咧開一抹大大的嘲弄笑容。「哼哼、現在才警覺也未免太慢了吧,沒想到妳竟然也會有這種毫無防備的時候。下回我們應該要先想好塗鴉的圖案,以備不時之需。」
    
    「……什麼塗鴉的圖案?」
    
    「就是在妳臉上——塗鴉。」
    
    忍足謙也一麵調侃,還一麵用食指在距離她那張青紫的臉不遠處、懸空比劃了幾下。她瞪圓雙眸,露出一副想扭斷對方那隻手的神情。
    
    「要是你們誰敢那麼做,那你們就統統完蛋了。」
    
    「好啦好啦、這些都隻是玩笑話,妳別當真啊。」忍足謙也收回手擺了擺,貌似不怎麼把她的慍怒放在眼裏。
    
    「你來這裏幹什麼?你看起來沒什麼毛病——」她的話還沒完,往床鋪那方瞟去的眼角視線,隨即納入了某道已躺好在上頭的身影。他自己拉妥了被單、舉起手橫擺在額上,左前臂纏滿繃帶,一頭銀灰色的翹發散落在枕頭上。
    
    黑河見狀立即起身,走到網球部部長身畔。他的雙目微闔,呼息輕淺卻急促,臉色十分蒼白。看起來彷佛正患染著重病。
    
    「他……怎麼了?」其實這問題是多餘的,用膝蓋想也知道造成他這種症狀的主因為何。黑河傾下身,移開他放在額上的手,在相同的位置換擺上自己的右手。集中起精神。
    
    ……氣正在減少,減的量和速度都比昨天更多更快了。此外,她也感受到室內的氣氛沉重陰鬱了許多。連忍足謙也都不由自主搓起露出製服短袖的手臂。
    
    「我們也沒人曉得白石怎麼了。早上練球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啊。」他佇足在好友躺著的床邊,滿臉困惑。「反正,剛才他還正被老師叫去黑板前解題目,不過忽然間就倒下了。真是搞得大家手忙腳亂呢。我可幾乎是一路把他背過來的,偶爾覺得累時才讓他自己走幾步。而且不知道怎麼搞的,他全身都很冷。本來還想說是不是感冒,可是他又沒發燒。真的很奇怪吶。」
    
    她沒答腔,隻一徑凝睇住部長大人的臉龐。
    
    「好啦,那麼這家夥就交給妳囉。」在臨去前,忍足謙也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又回頭。「對了對了,這個給妳。」
    
    他將某個扁平鐵盒、連同封在塑料膜裏的貼布交給她。後者仰首,頭上堆滿問號。
    
    「這些是白石要給妳的,說是什麼可以活血化瘀、促進傷口愈合的藥物。盒子裏是泥狀的藥膏,是他特別向他老爸要來的特效處方。不曉得妳知不知道,他爸爸是藥劑師。這小子真的很細心吧。」他笑了笑,轉過身。「那麼,我已經確實把東西送達了。妳好好照顧他吧,我先走囉。」
    
    黑河看著那扇關起的門扉,握緊拿在掌中的物品。接著走回到病床邊,拉了張椅子就近坐下。
    
    到底該怎麼辦……附在他身上的本體究竟是什麼?又是在哪裏?
    
    「那家夥」把自己的蹤跡隱藏得很好。大概是感覺到有個特殊能力者在場的緣故吧。
    
    她用仍包覆繃帶的左手握住胸前的護身符、右手掌心服貼在白石冰涼的額際,將內在極度擔憂的情緒不自覺傾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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