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實際聽見自己的聲音，她就產生了股想立刻掐死自己的衝動。
    
    不——我在胡說八道什麼！我明明就不是要這樣講的啊！
    
    『可以的話，一起去植物園參觀好嗎。』
    
    就這麼短短一段又簡單的句子，為什麼講不出來！
    
    可是，說出口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啊。
    
    現在該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可以用什麼法子才能補救——
    
    「雖然那也是一種解決方法，不過好像有點浪費了。」感覺得出來她正深陷入懊悔與慌亂不已的情緒漩渦中，白石也發揮出良好的品性修為以及運用出色的言語能力、技巧性地替她築了一道台階下。「既然是免費的，而我也有點想去瞧瞧，那我們就一起去吧。」
    
    「呃、呃，是這樣嗎。」黑河完全沒察覺出來對方的貼心和用意，隻覺得自己的運氣「似乎不錯」。「那……那好吧，就去看看好了……」
    
    她甚至沒自覺正淺淺地笑逐顏開。讓某部長大人看得倒也心情愉悅。
    
    ——真是簡單又好懂的性格，這女人。
    
    「那、那麼，就訂在明天吧。」黑河伸手抽回那兩張票券，自以為嗓音不疾不徐地說：「金——呃、我是說，你看看那上麵、這票的使用時間是有期限的，所以要去的話就要趁早。」
    
    好險——差一點點就露餡了。
    
    她因為自己的險些失言而下意識撇過臉還外加小吐舌頭。這在常人認知中算是可愛的情緒表達動作當然也不慎……剛好落入部長大人眼裏。
    
    「明天？星期六嗎……不過，會不會太趕了點？就算下禮拜的話也還是可以——」理論上，他們幾乎每天都見得到麵，相處的時間也頗長。
    
    「反正就是明天，明天就是明天，不要的話拉倒！」黑河禁不住急起性子、執起手掌就是往桌案一拍，連同兩張紙也被壓在手下；白石彷佛聽得見它們正發出淒楚的悲戚哀號。
    
    ……邀約人是用這種態度嗎我說。他頓覺自己完全被她打敗。
    
    「我知道了，明天對吧。」不受對方強硬又霸道的作風影響、甚至連被惹怒的跡象都沒有，白石僅僅微笑著點頭應允。「那就明天早上在耍寶正門前集合了。還是要我去接妳？」
    
    「不、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她不由得縮了縮肩膀，高漲氣焰不知怎地頓時全消。
    
    ——以柔克剛的最佳範本。
    
    「那麼，我先回教室囉。」
    
    在臨去前，白石作勢探手想碰觸她臉頰，末了仍然收了回去；僅留下一抹清爽無比的笑容。
    
    待門關上後，黑河彷佛才於此刻回過神來般、呈現出愣怔至極的神情。
    
    天吶——我到底在幹些什麼？明明就不是要這樣對待他的啊——
    
    她拉起身上的運動夾克、狠狠地將腦袋包得密密實實。
    
    都被這樣對待了竟然還不生氣，他是聖人吧？絕對是聖人吧！
    
    為什麼，像這麼一名「聖人」，偏偏願意委身於她呢？委身於如此不識相的她？他的完美稱號並非浪得虛名，連在她麵前都能維持著那麼從容自然的態度。
    
    黑河把頭伸出外套頂端、彎下腰，從背包裏抓出一個紙袋；再從封口處拉出一條深藍色織物。毛茸茸地看起來像是圍巾的末端。
    
    她不曉得回禮該準備些什麼才好，不知道對方收到什麼才會覺得高興；她的想象力極其貧乏，所以也隻能依樣畫葫蘆。
    
    第一次做這種手工物品，她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力量；還不小心被棒針戳到好幾次。所幸棒針不尖，才不會在手上留下傷痕。最重要的是，希望在今年即將到來的冬天裏，冷風不會灌進這些有點太大的「洞洞」而侵襲到他身上才好。
    
    能順利完成這東西，可以說是全靠幕後功臣一氏裕次的協助。他心細手巧，對製作小道具這種事情極有一套；當然手工物品更是絕對難不倒他。
    
    『妳一定、務必要記住——絕˙對，不能透露出是我教妳圍巾織法的，知道嗎！』在一氏裕次嚴肅慎重的叮嚀下，她也彷佛被感染了所謂「被發現後」的嚴重性的病毒。『我寧可不搶這功勞，也不想被白石怨恨。妳要知道，那小子的好勝心可也是很強、有時候也固執得要命！』
    
    黑河歎了口氣，把圍巾收回紙袋。之所以選擇深藍色調，是參考過他的手機機殼和球拍的顏色；以及曾聽忍足謙也提過，他的睡衣也是同樣色調的生活小八卦。雖然青綠色澤的球衣也不錯；但是她覺得這種深沉、又帶了點憂鬱味道的冷色係也很符合他那種半大不小的青少年形象。
    
    ——希望，他會喜歡。
    
    
    她不斷在心中默禱。
    
    ×
    
    翌日，兩人在耍寶正門會合後，隨即前往四天寶寺車站，在某部長的帶領下搭上禦堂筋線的電車，目的地是長居站。
    
    「大阪府立……長居植物園？」靠在車廂牆麵，黑河照著印在門票上的字慢慢念出來。整個人隨著行駛中的車身不停地輕微搖晃。「感覺內容好像挺豐富的、幅員麵積也廣大。沒想到這附近竟然會有這種地方。」
    
    「我之前有去過幾次，裏麵環境是真的挺棒的。通常進去參觀是要收費的，不過幸好碰上最近正在促銷活動，所以才會有免費的票可以拿。」白石站在她麵前，一手握在吊環上，俯望她正低著的頭頂。「希望妳會喜歡。」
    
    ——希望妳會喜歡。
    
    黑河聽到這句話頓覺莫名的熟悉。而後猛然愣住。
    
    這不也正是她深切渴盼的願望嗎。
    
    搞什麼，難道他們兩個還當真心有靈犀不成。
    
    她抬起頭，正好迎上對方的溫潤笑顏，一顆頭的溫度愈燒愈紅、愈燒愈高。直至冒出嫋嫋煙霧。
    
    「哎！你、你不要這樣看著我笑啦！」
    
    白石微微啟口，才正想應聲、隨即傳來列車減速的感覺；以及彷佛空氣遭到壓縮時發出的嘶嘶聲。「走吧，我們下車了。要不要我來幫妳拿背包？它看起來好重。」
    
    「呃！不、不用啦，你自己也有東西要拿，這個我自己來就行了。」
    
    「可是我的東西不多，再加上妳的綽綽有餘。」白石舉舉自己的行囊，作勢便要伸手接過她的；隻是被對方閃到幾公尺遠外的地方。「守，妳做什麼跑這麼遠？」
    
    「我、我說過要自己來就是自己來嘛！」
    
    見黑河莫名其妙的堅持——微微泛紅的臉色完全沒有褪去的跡象，理解她心情的白石也不再勉強她，無奈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了，妳自己來。那我們可以出發了嗎？」
    
    走了若幹百公尺後，長居植物園的寬敞大門就近在眼前。
    
    「妳看，就是那裏了。」白石一手扶在黑河肩上，另一手往前方指去；她點點頭表示收到。還沒接近，就能在空氣中嗅到或輕或重的新鮮花香和植物氣味。
    
    踏入園區後沒多久，就是一座五顏六色的繽紛花園映入眼簾；那是正一朵朵盛開綻放著的玫瑰花園。
    
    「嗚哇！不愧是長居植物園，花的種類還真不是普通的繁複。」
    
    「……我說你為什麼要這麼驚歎？不是說已經來過了嗎？」黑河斜眼瞟視像個大男孩展露燦爛笑容的白石；他還將手掌擺在眼睛上方的前額左右顧盼。
    
    ——不對，什麼「像個」？他本來就是個大男孩啊。她按住稍微發疼的太陽穴吐槽自己。
    
    「因為妳表現得太平淡了，所以我才想試著增加一點活潑的氣氛啊。」
    
    ——他現在的笑容，不曉得能不能用「人比花嬌」來比喻？
    
    「……真是不好意思，我的個性很枯燥平淡、一點都不活潑。」黑河舉起雙臂交迭在胸前，繼續用白眼覷他。
    
    「沒關係，妳那樣、我這樣，才有互補的感覺啊。不然如果兩個人都很活潑的話就會太吵；都很悶的話就會太無趣了。」白石毫不在意地放下手，又重新繞回她肩上。以極輕卻又不致於感受不了的力道擺著。
    
    「你……還真的很會自圓其說。」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既好氣又好笑。
    
    她清楚這是他展現體貼的方式。為了能使她感覺更自在一些。
    
    「好了，我們往前進一些看看那些花吧。」白石帶著黑河走到一叢粉銀紫色的花前，對她說：「妳看，這種玫瑰叫做『藍寶石』，英文名字是Blue  Bajou。是由德國某間公司出產，品種是豐花係。」介紹完一種後，他又抬起下巴、往另一從色澤粉嫩的花指去。「那個，叫做『櫻貝』，是我國一名叫做平林浩的先生培育出來的，也是屬於豐花花係。」
    
    花草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花草的黑河守除了點頭和張嘴表示吃驚以外，其它任何反應也做不出來。「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豐花……豐花係又是什麼東西啊？」
    
    「豐花係，顧名思義，就是『花量大、花期長』的意思。這種花係被稱為豐花係，英文的話就寫成Floribunda，所以簡稱為FL。這種花種是由『茶香花係』和『多花係』兩種混雜出來的中間品種。茶香花係的英文是Hybird  Tea，簡稱為HT；多花係的英文是Polyantha  Rose，又稱作小姐妹花係，簡稱為POL。而豐花係同時擁有茶香花係『花大又花豔』的優點，以及多花係『健壯、抵抗力也比較強』的優勢。」白石滔滔不絕地為她解說；臉上的笑容一徑和煦，完全找不出半毫的不耐。「這樣，妳明白了嗎？」
    
    「呃……應該……」黑河閉上嘴巴，免得被風將花粉或什麼蜜蜂蝴蝶和小蟲的吹進去。「沒想到你除了有毒植物以外，也懂得很多別種植物知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