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貳卷 第一章、各懷心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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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等到所有混亂統統告一段落後,黑河趁著網球部那群人為因應部長白石的要求、而還在做收操的最後運動時進入部室裏、走到自己擺放東西的地方,蹲下、拉開背包拉煉。頭一件執行的動作就是取出鑲有銀白色邊紋的黑殼手機。發光的屏幕上顯示著有封新簡訊的通知。
她看著發送簡訊者的名字挑了挑眉毛。接著閱讀起簡訊內容。才看見開頭第一個字,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真是受不了這個老頭子。連打個簡訊的感覺也這麼豪氣萬千。
黑河拿著手機,繼續往背包裏頭望。裏麵除了平時就收著的隨身物品,諸如書本、MP3、一串翡翠色念珠,以及一麵小小的八卦鏡等等以外,還多了一樣不該存在的東西。一個包裝圖案精美的蛋糕盒。
她盯著那個盒子出神。本來是打算把它悄悄放到金太郎的書包裏——除了是因為他用來收納網球拍的背袋稍顯空間不足;更重要的是,在經過他一路蹦蹦跳跳的摧殘之後,盒子裏肯定隻剩下一團爛泥渣了。而她也絲毫不意外,倘若那些人在發現她把他們特地帶回來的——伴手禮?偷渡回給金太郎的話,這次,一定會認為她真是個不知好歹的死硬脾氣,不值得被友善對待;或許往後就不會繼續堅持自己和網球部有所牽連了。
……這樣也好。他們擁有彼此就夠了,我隻是一個外人;一個不被需要的外人。
我不需要他們,他們也不需要我。
她蹲在地上,一手拿著手機、另一手則拿著不久前從某部長那裏接收過來的紙袋。盡管他在驚嚇之餘,卻還不忘出言關心自己的樣子,仍清楚地浮現在腦海中;清楚的,就像直接烙印在大腦皮質上。在此刻回複到獨自一人,得以靜下心來思考的時候,她甚至能在這處空間狹小、充滿塵味與汗味的部室之中,清晰地聞到從他身上感受來的,像是甫沐浴過後,以及衣物洗淨、經過陽光充分曝曬晾幹後的清爽氣味。十分符合那個人的氣質與形象。彷佛是將個人內在具體呈現於外在一般。感覺舒服、幹淨。
——果然是個溫柔的人。
雖然用來評論一名少年有點奇怪。但是他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間,在在都散發出溫文優雅的氣息,少了幾分華貴、多了幾分親人。即便是當他在耍寶或搞笑的時候,也是少了幾分滑稽、多了幾分帥勁。事實上,每當他在刻意展演一般人所謂的笑點時,她總是會盯著他的臉龐、他的表情變化,然後恍惚走神到不曉得哪個時空哪個朝代去。
像這樣溫柔的一個人,我不該、也沒資格接近。
黑河甩了甩頭、放下紙袋、伸出食指和中指夾起那個蛋糕盒頂端的突起部分,緩緩地將它從背包裏移出。
想做的話,就必須趁現在。在那些人還沒進到這地方來之前。盡管她並不完全明白自己必須這樣偷偷摸摸的原意何在。
假如想真正被討厭的話,就隻要當麵強硬地回絕就行了。那樣肯定是萬無一失。而她也一定會毫不意外地在他們臉上看見震驚又失望的表情吧。在經過剛才他們的那番曉以大義後——應該差不多認為她就會接受他們的看法了吧。他們隻是一群年輕的孩子、一群涉世未深的國中生,又是一群單純的網球癡,思想自然不會偏差到哪裏去。學校對他們而言,是可以放鬆歡笑的地方。他們所要掛念在心上的,就是課業、夥伴,以及暑假即將到來的比賽。僅此而已。
而我,也不需要去在意任何人。
——不需要去在意任何人。我所要在意的,就隻有自己。隻有自己。
隻要能夠保護自己就夠了。
任何的好意與善意,我都不需要。那些多餘的東西和情感,隻會讓人變得柔弱、軟弱、脆弱,不堪一擊。
黑河拿著那個紙盒,停留在金太郎的書包上。卻遲遲未動。前額那排過長的瀏海因為低下頭的緣故、幾乎完全遮住了視線。
遮住在望出去時,略顯模糊的視野。而在那彷佛透過餘波蕩漾的水麵下觀看的模糊視野中,她看見了自己的手。正在微微發著顫。
……還在猶豫什麼、在考慮什麼?
反正,我一直是一個人。一直以來都是。
朋友、夥伴什麼的,都不需要。
幹脆就趁這個機會,把那個人剛才交到我手上的東西,也一並歸還回去吧。沒必要去顧慮對方的感受;更別提什麼浪不浪費食物的,根本就不需要在乎那麼多。世上浪費食物的人隨手抓都是一大把,不差我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因為,她很清楚那隻是為了合理化自己行為的借口。
就這麼做吧。決定就這麼做了。
她打開金太郎的書包,連同某部長交給自己的東西,一齊放了進去。然後站起身,低垂著頭,目光落在擺在一起的紙盒與紙袋上。
『……因為我覺得這家夥和妳的形象有點相似……我家養了一隻白貓,牠戴著藍色的項圈。剛好和這家夥的配色形成互補。我覺得挺有意思的……』
他曾說過的話又忽然在耳邊隆隆作響起來。她趕緊摀住耳朵。即使手上的手機掉落在地,也無暇去理睬。屏幕上的微弱熒光照亮了距離它幾公分以外的範圍。
——那又怎麼樣?跟我沒關係,一點關係也沒有——
不能動搖。絕對。無論如何。
就算不得不承認了……偶爾有人在身邊陪伴的感覺,倒也不是真的那麼厭煩、那麼覺得差。盡管她也非常明白,不是任何一隻阿貓阿狗或張三李四都能給予那種溫暖的感覺。
最重要的是——陪伴的那個人,是誰。
黑河抓起自己的背包,在預備衝出部室時,卻冷不防硬生生撞上桌角;發出在這處靜寂的空間中、相對巨大的聲響。登時痛得當場跪倒在地。關於身體表麵的痛苦、嚐過數以千萬計,早已習慣成自然。起碼那點程度的痛,隻消眼皮一眨的時間,她就能用驚人的意誌力克服它、壓抑下去,將它置於腦後,牙關一咬便又能繼續再戰。但是,跟皮肉層次的痛楚比起來,更教人難以承受的,卻是心靈方麵的糾結。
已經決定這麼做了;已經決定了,無論如何都要推卻掉任何人的善意了。不是嗎。
然而,這種心髒好像就快要被撕裂、被粉碎的感覺,又該如何解釋?
她一手扶上桌子,視線正好瞟到被自己遺落在地的黑色手機。屏幕上的熒光已然黯去,但她仍然記得剛才那封新簡訊的內容。那封簡訊的發送者名稱,隻被標上個「三船」的姓氏。
『喂!守丫頭!妳還活著嗎?好久沒看到妳了。要不要來揮揮拳頭讓老夫這個孤苦無依的老頭解解悶啊?』
她垂下眼簾,唇角微勾。
啊啊……忘了東西呢。
×
當黑河踏出網球部部室時,正好迎上這處空間的主人們也準備歸返。
「阿守!我們等一下要去吃東西,妳也一起來吧!」金太郎跳到她麵前、眼巴巴地仰望她;像隻搖著尾巴的大狗狗。「我們去吃章魚燒、還有大阪燒,還有其它的很多很多喔!」
「不,我等一下還有事,不跟你們一起走了。」恐怕在少年的腦袋中隻裝了這些寥寥無幾喊得出、記得住的食物名稱吧。她伸出戴上黑色斷指手套的手、摸了摸少年那頭紅棕色的亂發;然後無視對方張開大嘴泫然欲泣的可憐貌,隻是抬起目光、麵對他的那群前輩們。「不好意思,小金就麻煩你們了。」
「呃?有事?妳要去哪裏?」忍足謙也隨手抓起肩膀袖子、擦了擦滿頭的大汗。
麵對一幹眾人詢問的眼神,黑河也像金太郎那樣張了張嘴,而後迅速閉上。「我家附近有個獨居的老太太,拜托我去替她買東西。」
嚴格說起來,這應該算是個正常且普通的理由。至少比什麼「為了送快要生的孕婦去醫院」,因而超出報到時間、在正式比賽的場合遲到,那種一聽就知道是臨機胡謅的借口要來得有說服力一些。起碼在這個少子化的時代,獨居老人的數量可以說有增無減。
就算她平常給人的感覺再如何冷淡、捉摸不定,但其實不乏熱心助人的性格,並非真正連笑容都吝嗇給予的鐵石心腸——會以舉手之勞為出發點幫忙這種事情倒不挺讓人意外的。眾人一致心忖。而曾受過對方幫助的白石更是理所當然地這麼認為。
「啊、是嗎。既然如此,那也沒辦法了。」副部長小石川撩起掛在肩上的毛巾擦汗;接著忿忿然扭過頭去喝止小春發花癡的行為——他正因為某人即將缺席而唉聲歎氣,一旁的一氏也因此跟著大吵大鬧起來。場麵頓時又淪為晨間與傍晚時的菜市場亦或祭典那般,擾得人耳根子不得安寧。
「真是的,你們安靜點。都聽不見說話聲啦。」白石用無力又無奈的嗓音訓斥自家隊員。經過剛剛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後,他現在隻覺得精神不濟、渾身乏力,什麼都不想思考、最好能直接倒頭就睡。
「小金,你要乖乖的。知道嗎。」黑河將手放在金太郎頭上,故意搓了幾把、讓他那顆紅毛顯得更淩亂。但後者倒也不以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