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初卷 第四十四章、屬於他們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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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麼幾分鍾的時間、時光彷佛凝滯了般,周遭靜止得、隻聽得見兩個人一深一淺、一重一輕的呼息聲。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節拍一致的急促。
「……真是好險。妳沒——」白石一句問話還沒收尾,就立刻被使勁推開。他傻愣著倒退幾步、差點又絆了一跤;直到背部碰著身後的樹幹才停止。
黑河自己也連連退開了若幹步。口中的那顆未溶化完全的糖已在一陣極度混亂的心緒中不自覺吞下肚裏。原本搋在懷裏的紙袋也滑落在腳旁。
假如他自忖視力還構得上標準的話,那應該就不會錯看出現在她臉上、那副神色驚懼的模樣。再加上她剛才幾乎可以算是出於反射動作的推人行徑……實在讓他的男性自尊不由得受到了點小小的……挫折。但在想到了另一件現象後,就不禁讓他放軟了姿態、風度翩翩地開口詢問一聲:「……妳還好吧?沒事吧?抱歉,剛剛嚇到妳了。」
——又是之前看過的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以及恐懼害怕的樣子。
害怕?她到底在害怕什麼?是害怕他的碰觸;還是怕被與她相反性別的人碰觸?難道昨天她主動跳到自己身上作勢攻擊、以及出手撐住差點倒地的自己這些行為,都隻是一場夢嗎?或者是她一時間神經接錯線?而且,她也會接受小金勾肩搭背。不曉得這能不能解讀成,她大概是真的並沒把小金當成異性看待……這能算是另一種悲戚嗎?
「你——為什麼要……」被這麼反著關心回去的黑河忍不住像看怪物般瞪著白石,瞠目結舌。根據過往的經驗,通常被她這麼毫不客氣對待的人物莫不破口大罵、否則就是頭也不回轉身離開順道留下或驚嚇或輕蔑的眼神。
「你為什麼反而向我道歉?我這擊可是差一點就要打中你了啊!」她感到一股沒來由的氣惱油然而生——彷佛是在替對方向自己發怒一般。
她知道這種心態矛盾非常、堪稱莫名其妙。因為對方不但不生出手傷人的自己的氣,竟然還反過來安慰自己,所以她替對方生自己的氣;從未體驗過的、被「受害者」關懷的感覺,讓心中充滿了濃濃的愧疚感——就算說她像是個神經病也不為過。然而,她就是無法具體地形容這種感覺。除了矛盾、還是矛盾。
「但是,」白石搔搔臉頰、歎了聲息,淺淺地微笑起來,慢步走到紙袋掉落的地方。「妳沒打到我呀。」
「而且,要是我的感覺還沒出錯的話,妳確實是收了力道的;而並不像對待小春或一氏他們那樣,直接就開扁。否則,我現在的結局應該是早就躺平在地上了吧。」他撿起那個紙袋,舉到她眼前,一臉清爽宜人的笑容。「假如不是那樣的話,妳也不會因為一瞬間失去平衡、差點跌倒,更別說還有機會讓我接住。呃?還是說妳希望我對妳生氣?不會有這種事吧。」
她沒伸手去接,隻是緊咬著下唇到滲出血絲的程度。那種矛盾交加的心情惹得她方寸大亂,連在現場多待一秒鍾也沒辦法。於是,當下決定轉身離開。
「呃?黑河,妳等——」
就在這時候,白石忽然感到一陣熟悉的昏眩以及發冷,身子往後傾斜、緩緩坐倒在地。
「喂、白石怎麼搞的啊?怎麼突然坐到地上去了?難道是高興過頭所以腿軟了嗎?」躲在不遠處的那群人見狀,本來打算統統跑出去一探究竟。隻不過有個距離最近的某人、動作理所當然會比他們更快。
察覺到後方傳來的異樣、黑河火速轉回身去,上前、蹲下,伸出手扶住白石的頭部。她臉上的驚惶之色已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淺顯易見的擔憂。
「白……你怎麼了?」她張開嘴,卻叫不出對方的名字。畢竟才剛剛發生過差點誤擊對方的意外,使她一時間無法心平氣和、裝作若無其事。
她盯著他微闔起眼、聆聽著他淺而急促的呼吸節奏,然後將手放在他額頭上,也閉起眼睛專心感受。曾經知覺過的寒意再一次竄進體內。
——這家夥的氣很亂、很不穩定。怎麼會這樣?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你現在感覺很難受嗎?還是一樣頭暈、會冷嗎?」她一麵發問、一麵思考著幹脆把人送去醫院做個詳細檢查算了。
白石透過眼縫端詳她的側臉。貼在自己後腦上的手掌小歸小,卻出奇的有力。他輕搖了搖頭,囁嚅道:「放心,我沒事。」
過會兒,她等待他的狀況好些了後、便放開捧住他的頭的手,作勢起身。「我去找渡邊修他們過來。你等等。」
「……妳等一下。這個給妳。」
他深吸口氣完、再重重吐出,從褲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黑貓鑰匙圈;連同剛才的紙袋一同交到她手上。
「這是……?」她舉起那個小吊飾直至得以平視的高度。圓球狀的頭顱、稍稍往側邊傾斜,頂端立了兩隻三角型的大耳朵。一雙大眼睛黑黑圓圓,頸項上圍了一條深紅色的項圈。它站著的底下則是一座看起來充作土地用的淺咖啡色小平台。腳前方種了幾株嫩綠色的小草。
「比完賽後,在路邊的小店順手買的。因為我覺得這家夥和妳的形象有點相似……」白石揉了揉額頭、曲起雙膝,雙臂擱在膝頭上。「其實,我家養了一隻白貓,牠戴著藍色的項圈。剛好和這家夥的配色形成互補。我覺得挺有意思的。」
「嗯、我知……」她趕忙收住口,免得不小心泄漏自己曾經和白貓有過一段短暫相處的時光。盡管她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要隱瞞這種事情。或許是想避免對方的詢問吧。「這個……會不會很貴?」
「一個小小的鑰匙圈能花到多少錢?妳不要在意這種小事了,這根本就不貴、比路邊攤還要便宜。所以妳就不用擔心我破費到哪裏去了。真的、一點都不貴、對我完全沒造成任何損失,妳盡管放心吧。」
必須這麼努力嫌棄自己心意、才能使對方安心接收入手的白石,看著她一副麵有難色的表情,心中忽然掠過一絲淒涼的悲愴感。或許不亞於小石川那種時常被人遺忘的心境。
黑河抿了抿唇、手上拿著從他那裏接收到手上的紙袋,把黑貓鑰匙圈放進去。不過就當她轉過身想跑向網球場的方向時,有幾個人就已經朝這裏逐漸接近。
「白石,你怎麼了?還好吧?遠遠就看到你跌坐在地,很讓人操心啊。」
「啊!你該不會是像昨天一樣,故意又用這招想引起小守的注意力吧?」
「拜托、怎麼可能啊。」仍然坐在地上的白石單手撐住下顎、無奈地替自己辯解。「我已經不要緊了、沒事了啦。」
「什……遠遠的……看到?」她似乎聽見了某些象征不妙的字眼,危險地瞇起一雙瞳眸。「所以,剛剛那個……所有的過程,你們全都看進眼裏了?」
霎時間,真正感到「不妙」的卻是麵前的一群人。「呃?什、什麼?妳在說什麼我們什麼都聽不懂啊——」
「啊、假如妳是指『那個』的話,那我們可是全都看得一清二楚唷!從頭到尾。」彷佛絲毫沒察覺周遭人等的膽戰心驚一般,格格發笑的渡邊修徑自將自己所看見的客觀事實全盤托出。「反正不曉得怎麼回事,看你們談著談著、然後妳好像轉身就要離開,不過白石卻忽然伸手拉著妳,接著妳就回過身去不曉得要做什麼,然後妳就突然一副要跌不跌的樣子,最後就是也要跌不跌的白石把妳整個人抱在懷裏啊。」
倘若要說他明知故犯的話,那他也確實做到了;而且相當徹底。因為他臉上的笑容擺明寫上了幾個大字:「我就是特地想討皮肉痛怎麼樣打我啊笨蛋」雲雲。
正當黑河頂著張布滿黑線與陰影的臉龐,正摩拳擦掌著準備要上前達成他的心願、而後方藉由石田銀與小石川攙扶著站起來的白石想出聲阻止她時,旁邊隨即傳來忍足謙也的低沉嗓音。
「黑河。」他走到她麵前,撇過一旁的臉色有些不自在的別扭。「——那個、對不起啦,我剛剛不是有意的……我們都知道妳本來就不是那種會談論自己和道人長短的八卦個性。我隻是一下子有點激動,所以想也沒想就直接講出來……呃、剛剛我已經被大家罵得很淒慘了,所以妳可不要再對我動手囉!」
這時,小春和一氏也圍了過來,最高大的千歲站在最後方。金太郎跳到她麵前咧開一張燦爛至極的陽光笑容。她看了看小金,又朝左右分別看了看每一張麵帶微笑的臉。除了財前光的表情有點無奈以外。
「我那時候,隻是……覺得有點不高興。不管是因為小金還是什麼的關係,總之、結果就是妳和我們認識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就算沒有一起打球、但姑且可以算得上是夥伴了吧。」忍足謙也一手放上後頸,保持臉麵向旁邊的姿勢繼續說道:「小春猜說,妳這種個性大概是跟妳的過去或種種經曆有關吧。反正,隻要妳不想說,我們也不會追問。過去都過去了,最重要的是現在和未來。呃、後麵這句是裕次接著補充的。」
黑河低下頭,看著金太郎對自己擠眉弄眼的滑稽表情,忍不住笑開來。
「經過剛剛討論的結果,總之,我——我們想說的是,」他放下後頸上的手,撓了撓臉頰。「妳可以不需要什麼事情都自己承擔了。有什麼問題,也可以盡管說出來,我們大家可以一起幫忙分擔。就算可能解決不了,起碼也能稍微減輕一些心裏的負擔吧。」
語畢,忍足謙也重重地吐出一口氣,然後用埋怨的眼神對眾人表示「這樣可以了吧?我已經照你們的吩咐辦完事情了」完後,從她麵前退開。
接著上前的是金色小春,衝著她猛笑。「就是這麼回事!我們已經狠狠教訓過謙也了。小守,所以妳不要再生氣囉!不然的話,一張可愛的臉都會變醜……哎呀!」
他反射性縮起脖子;但本該意料中的手刀攻擊卻沒落在頭上。作勢舉起手的黑河,讓手臂僵在空中停滯了一會兒後,又緩緩放下。她低著頭,一排過長的瀏海散落在額前,猶如門簾般左右飄動。接著,她輕歎出一口氣。
「夥伴什麼的,我不……」
「不要說什麼不需要的話喔。」她看見自己的雙手被兩隻差不多大小的手拉起來;那兩隻手的其中一隻戴了個豹紋花樣的護腕。「不要說什麼妳不需要夥伴的話,阿守。」
「就算是英雄,也是需要朋友的啊。因為我們大家都已經把妳當成是我們的夥伴了。就算妳想甩也甩不掉喔!」
她抬起視線,迎上金太郎那張炫目璀璨的開朗笑顏。登時間隻覺得眼球受到極大的刺激、連想撐開眼皮都很困難。
「我是不至於到那種甩都甩不掉的程度啦。假如老師不想要、還像隻『脫韁野馬』一樣亂衝亂跳亂踢人的話,那就算我們再怎麼掙紮都沒用……唔!」財前的話還沒完,就被連續兩招手刀擊在頭上。一個是板著張臉孔的石田銀,另一個則是一向被認為不會出此奇招的千歲千裏。「……千歲前輩,你也學會用手刀這招式了啊。」
麵對財前無表情的提問,千歲隻是笑了笑。「哎呀——看你們常常在用,我也不知不覺耳濡目染了啊。俗話說得好,入境隨俗嘛。」
「……但是,我不會搞笑,也不喜歡搞笑……隻會破壞氣氛……」黑河任由金太郎握著自己的手隨意搖晃,斜低著頭繼續歎氣。
「喔,原來老師還有自覺會破壞氣氛——」〝啪!〞的一聲,財前斜著眼摸了摸腦袋。這回,賞他手刀的人換成渡邊修。
「所以說啦——妳不需要勉強自己配合我們,妳有屬於妳自己的特色和長處。」一氏將一手掛在小春肩上、笑著湊過來。「妳隻要當妳自己就行了。這樣子,我們部裏也就多了一種新屬性啊!阿光早就從完全麵無表情和不苟言笑的屬性畢業很久了,所以,這位子就換妳來坐。想想也挺有趣的不是嗎?你說對不對,白石?」
他扯開一抹無奈的笑意,微微頷首。
「說起來,要老師配合好像也是不可能的……哎!」一臉痛意的小石川按著被擊打過的後腦轉回頭去,看見財前墊著腳尖、一手還停在空中。「阿光,你幹嘛打我?」
「唔、沒什麼。『先發製人』。」財前拋下這句讓自家副部長傻眼的話,徑自走開。
「……什麼新屬性啊,又不是在玩電動闖關打怪……」這回,黑河終於抬起了頭正視一幹眾人。「那麼,你們覺得我的特色和長處是什麼?」
「力氣很大!」
速度最快的忍足謙也,也是第一個搶報上答案的。
「體力超好!」
「反射神經很迅速!」
「速度很快!」
「打人的速度更快!」
「氣勢超威超猛!」
「還有還有——讓我們想想——」
隨著每一句「評語」從不同的嘴巴冒出,她額上的青筋也跟著爆出一條。
「啊……喂喂,你們……」想死嗎……
盡管白石再怎麼想阻止大家那些機槍般的嘴皮子,卻為時已晚。他隻能迅速欺上前、早一步抽走某人手中的紙袋,免得裏麵的東西也一起受到波及。
「——我明白了!原來我的特色和長處就是體能很好、打人速度很快!我明白透徹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既然如此,那你們就等著接招吧!」
「啊!不、不是那樣啊!糟糕,話講得太快了!」
「黑河!妳、妳冷靜點啊!」
「既然你們都已經這麼親切替我分析出自己的長處、還願意接受這樣的長處了,那我不好好表現一下這樣行嗎?」
「不——妳不需要展現這種長才!麻煩妳不要展現出這種長才——我們錯了!真的知道錯了!」
「哼!你們不要客氣啊!統統給我站在原地不要動!好讓我發揮發揮我的拿手絕活吧!」
唯二沒加入戰局的就是部長白石和祖師爺石田銀。小石川被小春和一氏抓去當擋箭牌,這次連渡邊修都跟著攪和在一起。千歲則是被財前找去作為阻擋某人前進的障礙物。謙也和金太郎除了一麵逃跑、也一麵哇哇大叫幫忙製造背景音樂。隻不過這兩個人在眨眼間很快就被某人逮個正著、因而「慘遭淘汰」。
「真是的……不是才剛剛玩過老鷹抓小雞的嗎?這些人會不會太精力旺盛了一點?」白石觀望著那頭混亂,一手扶在臉上、既無奈又好笑地說。「不過看樣子,總算是恢複原狀了。」
石田點了點頭,然後睞向部長手上的紙袋。「那是你要給老師的嗎?」
「嗯、是啊。」
「……也許這問題不該由我來問。」石田思忖了會兒,緩緩說完這句話後,便頓住。白石疑惑地看著他。
「阿銀,你在說什麼?你不該問什麼?」
石田又停了彷佛一世紀那麼久,才以亟緩亟慢的聲速,開口道。聽起來猶如回蕩在山穀間的鍾聲般,充滿悠遠而威嚴的氛圍。
「……你對老師她,抱著什麼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