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初卷 第四十三章、意外發生隻在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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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捏著紙袋的白石一麵走動、一麵試圖讓紊亂的心跳和思緒平靜下來。然而,愈是想盡可能保持冷靜,卻隻有全身愈來愈躁熱的感覺。他一手蓋住熨燙的臉龐,萬分苦惱。
真是不太妙……滿腦子都是夢裏的那些春光旖旎的畫麵,連想正視她的勇氣都沒有。
假如這種遭糕透頂的心思被知道的話……應該不是幾拳幾腳就能解決的問題。他完全不敢想象自己會遭到怎麼樣「關切」的對待。而自己一向清新陽光的形象、也不曉得會被對方扭曲成哪種負麵的醜態。
不過,她現在的心情想必好不到哪裏去。剛才那種瞬間沉默下來的氣氛,就好像整座球場被卡車載著開進一間大冰庫一樣;冷得能讓人直打噴嚏。
白石設法用胡思亂想壓過那些心術不正的思維和夢中畫麵,一麵走出球場大門、站在門邊,一麵東張西望。接著,便看到她倚靠在不遠處外的一棵樹旁,雙臂環繞在胸前,目光低垂。
他做了幾下深呼吸、握緊拳頭輕敲了敲左上胸的心房位置、替自己打打氣後,硬起頭皮毅然決然走上前。
「……好險妳還在這裏。」他走到距離她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我們還以為……妳會就這樣離開了。」
「很希望我離開嗎?」黑河沒抬起頭和視線,也沒改變原本的姿勢。從口中吐出的每字每句感受不到絲毫情緒。「也對,我在的話隻會搞壞氣氛。果然還是不在場的好。」
然而,當那道碩長的草綠色身影甫出現在球場大門口的那刻,在內心深處隱隱浮現出連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放鬆感。在對方走近之前,她甚至在無意識間鬆了口氣。
她本來以為這個角色會是由小金或者小春這類人物擔任。不過事實上,小金大概也多少被自己剛剛表現出來的態度嚇著了吧。可憐的孩子。因為他從來不曾對她疏離的個性表示過任何不滿或嫌隙,而依然成天那副嘻嘻哈哈又自得其樂的天然貌,所以他應該算是頭一回見識到自己這個樣子。
——幸好,現身不是別人。而是他。白石藏之介。
否則的話,她應該會真的當場掉頭轉身。
「不、不是這樣。妳誤會了。」白石啞口無言了會兒,無可奈何地仰天歎息。
嗚哇……這個人到底是怎麼解讀人家的話的、竟然可以曲解成這副德性。這難道就叫做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嗎?可見她現在的情緒大概真的差到某種境界……又或者說其實她大腦在處理語言的這個區塊確實存在某些不為人知的毛病、和一般人構造組成不一樣吧。也許應該考慮哪天帶她去好好做一下斷層掃描等精密檢查才是。
「妳還在生謙也的氣嗎?那小子就是這樣子、做什麼事情都快。他隻是快人快語、有口無心;而且他現在已經很自責了,小春和裕次還有阿銀他們也都已經輪流罵過他好幾遍了。所以妳就不要放在心上、原諒他吧。」
「……不需要責備他、我也沒什麼好原不原諒的。反正他說的的確都是事實。我沒放在心上。」黑河離開倚著的樹幹,雙手放回夾克口袋裏。依然沒把眼光放在麵前的人身上。「我一點也不在意、不放在心上。我要回去拿東西。小金就麻煩你們照看了。」
「啊、妳等等啊。」白石盯著自己伸出去到一半而懸空著的手、以及背對過身的那個女人。果然還是沒勇氣主動用「直接接觸」的方式攔阻她。他懊惱地收回手搥了自己一拳。
——根本就是很明顯一副賭氣要離去的樣子,還硬撐著扯什麼自己不在意的話;連續強調了兩次「不放在心上」,隻會間接產生愈描愈黑的感覺。這女人有沒有必要這麼嘴硬、這麼倔強、就這麼要和自己過不去、一直硬是要往死胡同裏鑽啊!
「我回去後仔細想了想,妳昨天心情不好的關係,是因為這個吧。」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因此他隻好祭出準備許久的法寶。期望能收到點效果。「記得昨天中午的時候,我沒在妳的桌上看到糖果。」
聽到某幾個關鍵詞,果不其然順利讓她回過頭來。假如沒看錯的話,那雙墨黑星眸甚至還倏地綻放出幾絲興趣盎然的光芒。「這難道是……」
白石揉了揉眼睛又眨了幾下,確定自己沒真的眼花。而後因為這招的成功感到慶幸;也因為她瞬間展現出來的喜悅覺得寬慰許多。
「其實我一直都保管在身上,隻是每次不知道怎麼搞的、鬧一鬧就忘記要給妳了。這個,應該能讓心情好起來吧。」白石走到她麵前,將紙袋交付在她伸出來的手上。看著她打開開口,朝裏頭張望。
——那種伴隨少許迫不及待與雀躍的神態,簡直就像個剛得到新玩具的孩童,忍不住就要立刻拿在手上把玩好幾番。這個想法讓他沒來由放寬心,也稍稍起了點開玩笑的興致。
「難道是因為血糖值太低、所以也跟著情緒低落嗎?妳好像小孩子——」
黑河丟了顆硬糖在嘴裏,掀起眼皮掃視了他一記。「你這個未成年小鬼竟敢說我像小孩子。」
……罷了,就讓他以為是這麼回事吧——省去解釋的空間。也不需要解釋什麼。
——但是話說回來,我怎麼會又接受他給的東西了。從來不願意、也不肯接受他人恩惠的我,為什麼會作出這麼順其自然從他手上接過東西的舉動啊。雖然說,我也曾經想過要是送東西的人是他,那接受下來似乎也沒什麼不妥……不、我怎麼會這麼想?
黑河咬著口中的糖果、不由自主發起怔來。
但是,做都做了……隻能怪我的動作實在太快——跟財前光的吐槽恐怕有得拚,搞不好……不,是一定勝過忍足謙也的速度。假如要當著他的麵退回去或把糖吐出來,又是件不但惡心而且還很沒禮貌的事。等等、我在乎禮不禮貌做什麼?對他沒禮貌不是正好嗎?讓他看清楚我的真麵目、了解到真正的我是個怎樣端不上台麵、出不了廳堂的人類……不過重點是,這家夥吃糖嗎?如果他這個保健控不吃甜的,就算退了回去、他也不會去動它們的,搞不好會就這樣放著任由它們發黴腐壞……不行,這實在太浪費食物、一定會遭到天譴的。
嗯、對、就是這樣。我是為了不浪費食物,所以才收下這些東西的。就是這麼回事。
就在她暗自懊惱譴責自己的行為兼設法找借口之餘,最後那句明顯輕視的言論讓白石不悅地挑了挑眉毛,口氣也不自覺變得強硬、聲線低沉。「欸、別太小看人啊。妳不知道現在的青少年都很早熟嗎?」
說罷,他還順便比了比自己和對方的身高差距。換來對方極其不屑的一雙衛生眼。
「哼、你是在暗指自己早熟嗎?這還不都是因為你們平常吃下太多生長素和一堆化學藥劑導致營養過剩的結果。有什麼了不起的。」黑河瞪了他一眼、賭氣似地撇過頭去。對於自己打從國中以來就停止抽長的身高、永遠是存在心中的一根刺。「你們這些怪胎,早熟的範圍僅限於體格方麵吧。隻長個子不長腦袋的家夥。不曉得你們平常都吃些什麼怪東西。難道真的是營養劑不成?」
「妳應該知道我很養生的、絕對不吃那些垃圾食物。我能長成現在這種體魄,全都是因為我平常勤加鍛煉和攝取天然成分的營養的結果啊。」嚴格說起來,這個女人才是既不長個子、情緒控管更是無能到一個極致吧。簡直就像人人描述的那種自我中心的「初二生」一樣。
盡管白石在心裏如此嚴加吐槽駁斥,但他沒有絲毫一吐為快的勇氣。免得到時候真的不幸被當場埋在校園中的某顆老樹下,永久長眠在四天寶寺中學裏。「最重要的是,有一點妳說錯了。我不僅體格早熟,思想也很早熟啊。」
這句略帶揚揚得意的自誇差點教她被一顆硬糖噎住氣管。
「算了吧。什麼話都是你自己在說。更何況,在你們這種年齡層、半大不小的孩子心性情緒都最不穩定了。哪天忍耐不住大爆氣也不是不可能。」
——這話的意思是,妳會覺得像阿修那種大人比較好嗎?
白石張開嘴巴、又迅速闔上。險些讓這句梗在喉嚨裏的話衝口而出。
他不曉得說出來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但他不太想在不確定的狀況下冒著任何風險、作出可能會讓她情緒發作的言行。她拉不下臉皮意氣用事便罷了,自己可不能也受到影響。
「什麼大爆氣啊,我才不會那樣。」白石低下聲在口中咕噥細語。「而且,話說妳自己的脾氣也沒好到哪裏去啊……」
「你說什麼?」
「呃!沒、沒有,沒什麼啦。」他傻笑著抓抓後腦。
「……反正,你還是不要跟我靠得太近,免得莫名其妙變成什麼八卦緋聞的主角。輿論的力量是很可怕的,眾口鑠金。」踟躕了片刻,黑河還是捧著那個紙袋,微微低下頭、側過身去。「和我這種人扯上關係,不會有什麼好處可拿。而且,你不是已經決定不理我了嗎?」
「呃?不理妳?我哪有這麼想、哪有這種事情啊。是妳作夢夢到的嗎?」白石微微睜大雙眼、既詫異又驚愕,頓時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哪時候做了或說了什麼、會讓她產生這種莫名奇妙的誤會。這個人果然很有錯誤解讀他人舉止的本事。「更何況,什麼閑言閑語的,我才不在乎那種蠢事。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或許該說,假如事情真如那種情況發展的話,也可謂正合他意。
「說起來,為什麼妳總是要這麼自貶身價呢?」白石捏著下顎、像個揀選牲畜的精明商人般,將她從頭到腳來回看過數遍。「妳的條件並沒有那麼差啊。」
撇去某些關於性格方麵的問題不談,外表就算不屬於中上等級、也一定……大概有個超過平均值的層次……吧。
「這不是自貶身價。我隻是在陳述一件事實。」被鑒賞的那名「牲畜」,憤怒地丟給對方一記類似傳達「再看就挖掉你眼珠子」等訊息的凶狠目光。「……你自己不在乎那種流言蜚語,我倒是沒辦法不放在心上。」
「為什麼?難道是妳覺得跟我扯上關係很丟臉?因為我是個小毛頭?所以覺得我很天真很單純?」然而身為觀賞者的某人倒是不以為意;甚至還因此而不滿地把身子抽得更直、抬起雙臂交迭在胸前。似乎打定主意要和她周旋到底,看看誰的耐久性比較足。
「沒有,不是這樣。」這回,愕然的人換成了黑河。差點沒把口中那顆糖噴出來。「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我比你大了六歲……就算隻是普通朋友好了,看在一些有心人眼裏不知道會被誇大成什麼樣子……」
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是在參加什麼看誰扭曲對方本意的功夫比較厲害的競賽嗎?這個人是存心想找架吵嗎?她難以置信地心忖。
「我現在不想去思考那種假設性的問題,等真的發生了再說吧。」她的態度十分堅決;但他卻擺出比她更加不予動搖的態度。「言歸正傳。謙也剛剛說的那些,妳真的不要想太多。當作他是在吐槽就好了。」
「……無所謂。我說過了,反正他講的都是實話。」黑河暗暗鬆了口氣。幸好他及時轉移話題,否則她還真不曉得該如何繼續應付下去。這個人平時溫和歸溫和,固執起來也挺讓人吃不消的。她把頭擺向一旁,移開放在他身上的視線。「就像他說的,我不相信任何人、也不把你們當自己人看。所以你也就不需要特地來找我了。」
「但是……」白石頓了頓。而後輕輕吐出了他曾經對財前說過的話。
「——妳一個人,會很無聊的吧。」
「我已經習慣自己一個人了。」她抱著鴕鳥心態蓋起耳殼,拒絕去感受那句話的涵義與其中的關懷暖意。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就是到以後的未來也一樣。所以你、還有任何人,都不需要在我身上花費心力。」
基本上,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經完全厘不清自己究竟在執著什麼、或者執著的理由是什麼了。隻能約略解釋成大概是出於同樣的賭氣心態,不想半途而廢、把這件事就這麼置之不理;也可能是身為部長的責任感作祟的緣故;或者是單純想解開被無故加諸於己身的誤會——更甚者,是被激發出莫名其妙的挑戰意識。至於夢裏那些巫山雲雨的瑰麗意象,也已經被她的嘴硬和倔強磨光得差不多,什麼赧然羞澀的感覺全數煙消雲散。現在他隻有一種被氣得頭昏腦脹的暈眩感。
——他白石藏之介活了十五年,雖然離閱人無數的境界還有很遙遠的一段路要走,但也從來就沒遇過這種不識好歹的人類!
連那個起初格格不入的財前,還不是被折服在自己寬大包容的胸襟以及循循善誘下、過半個月不到就安安穩穩地待在網球部裏。
冷靜自持的外表下、卻有著顆熾烈灼熱的心。被她那種近乎逃避的舉動惹起熊熊怒火,忍無可忍的他連音量都放大了好幾倍。
「等一下!妳剛剛說什麼我不理妳的,根本就沒有這回事啊!給我站住!」
白石見她轉身就要離開、也完全不經大腦判斷可不可行便直接一把拉住她。而幾乎就在同一刻,她反射性擒住對方手腕、用力一扯,然後以借力使力的方式,將腳步往後一踩、身子順勢轉了一百八十度回旋過去,一記利索的抵掌迅速彈出——目標是抓住自己的那名突襲者的下顎。
隻不過,當白石那臉有些驚懼的表情驟然映入眼底時,不由得令她詫異了下。想硬是停下攻勢卻力不從心,隻好盡可能收住力道、偏移攻擊路線、讓那記挾帶不小風壓的掌腹驚險地擦過對方臉旁。然而,由於當下采取借力使力的結果,也讓一時間站不穩的白石朝她的位置跌去;為了不造成兩人一齊仆地的慘劇,他隻好一麵煞住腳設法不讓自己撞上她、一麵不忘試圖穩住她搖搖晃晃的身子。
——一連串過程僅僅發生在不到數秒鍾的時間內,但對兩人而言卻彷佛有幾日那麼長。待一切都平息下來後,她睜開緊閉著的雙眼、眨了幾下。
本來還已經作好心理準備去迎接這次不完整且失敗的攻擊、可能會因為力量失衡、而導致某些仆地時所產生的疼痛。然而事實卻剛好相反。她的臉和下巴正和一副硬中帶軟的胸膛密密貼合在一起,整個人被圈在兩條肌肉僨起的鐵臂中。來自異性濃重的呼吸吐納近在耳畔。
這幕意外相擁的畫麵剛好被因為擔心兩人而尾隨於後的眾人當場目擊,頓時間不約而同倒抽了好幾口氣。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兩道注視著這頭的視線中、浮現出教人顫栗的陰寒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