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初卷 第三十三章、世事不盡如人意時,先不要氣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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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和隊友們在街口道別完後,便推著腳踏車,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往家的方向步行回去。
『……你可不要因此而鬆懈下來啦。』
臨別前,損友忍足謙也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了僅僅這麼一句。
沒開頭也沒結尾;缺前因更缺後果。
但他很明白好友正掛念著的所謂何事。
『我知道,我不會。』他頓了頓,接著緩緩抬起一隻修長的腿,將腳底往對方長褲上輕輕一抹。隻不過『這輕輕的一抹』卻產生了效果極強的連鎖反應、讓對方差點把麵前一幹眾人統統撞倒在地。除了擁有預知能力的千歲以外。
『哇靠!白石,你是被黑河傳染了暴力傾向不成!?』
麵對隊友們綿綿不絕的抱怨,他隻是一言不發地將頭撇向一旁、掏了掏耳朵,彷佛幾秒前做出踹人行為的凶手不是自己那般。
『好了好了,相信白石心裏一定很清楚現在什麼事可以做、什麼事必須暫時先擱著。』千歲背著網球袋,身子站成斜斜的三七步姿態。『你說是不是啊?部長。』
然而,他的意有所指以及臉上的訕笑卻不知怎地讓人覺得相當刺耳和刺眼。
『大家趕快回家吧。今晚早點休息,明天一大早就要集合了。』
一考慮到再繼續耗下去不曉得又要拖到什麼時候,白石隻好沉下聲發出解散令。
『啊、對了對了,阿藏——』金色小春忽然羞紅著臉蛋,扭扭捏捏地晃到他身邊去。『就是,今天小守拍的那張和服照,可以再給我看看嗎?』
『你看那個要幹什麼?』白石挑起眉毛,把他的臉從自己眼前推開。
『啊、果然說出一模一樣的話了。』忍足謙也對正在對著心猿意馬的好搭檔小春流淚兼咬手帕的一氏和麵無表情的財前等人說:『下午的時候我也問過要借那照片來看。結果他又拖又掙紮了很久,才肯勉強願意出借給我呢。』
『……謙也,你不要亂說話。我才沒有。』
『阿藏——你不要這麼小氣嘛!要是你不給人家看的話,那人家我會遺憾終生的喔!』
小春喊著就要往白石身上撲,卻被後頭的一氏攔腰抱住。他一麵死命拖住搭檔,還一麵哭訴著小春果然還是覺得真正的女孩子比較好嗎之類的話;接著被旁邊的財前吐槽說『老師才不是真正的女孩子吧、她隻是「一隻披著女人皮的怪獸」』。結果是被站在更後麵的石田用厚實的手掌敲了敲腦袋、忍足謙也則是丟了一句『阿光你想死嗎小心我偷偷跟她告狀』等等。
『你們不要再鬧了。要是因為今天的休息不足、導致明天的狀況不佳而輸掉預賽的話,那才會讓我們遺憾到畢業之後吧。』小石川和石田無奈地將那對搞笑二人組拉開,分別往路的反方向走。
『那麼,明天早上見了。白石。』
他點了點頭。然後看到現場唯一的後輩張開嘴,貌似欲言又止。
『怎麼了?財前,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財前轉了幾圈眼珠子,最後還是闔上了嘴巴。『不、沒事。那明天集合見了,部長。』
真是……一個個都這樣。不三不四。三不五時東嘮叨一句不行、西叮嚀一句不可以,到底是有多麼低估和輕視我啊?是把我的本性想象得有多糟糕啊?搞得好像他們家部長我的定力有多差似的。
白石推著腳踏車,歎了口氣。此時天空幾乎鋪滿了一層墨藍色的夜幕,還裝飾上一枚若有似無的月型柔光,周遭輪廓像是被手指抹過的水彩那樣、與背景色巧妙融接、恰到好處。旁邊伴隨著點點星辰、散布在各處。人行道旁的街燈接二連三地亮起,像許多大一號的螢火蟲停在一根根的鐵柱頂端。路上充斥著一波波歸心似箭的人們,熙來攘往。
話說回來……剛剛阿修的表現似乎有點奇怪。
白石皺了皺眉頭。
希望不要是自己想太多、反應過度。自家監督本來就是那種常常會讓人摸不清底細的性格。連身為部員的他們,也時常搞不懂他某些行為的真正用意是什麼,往往東猜西猜都還理不出絲毫頭緒。去年招募財前入部的那件事,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走著走著,當他正準備跨上腳踏車時,卻忽然停下了動作,並且轉頭往後瞧。
……有什麼人正在注意著這裏嗎?
但是,盡管他再如何努力用一雙視力超過一點五的瞳眸在四周搜尋;映入眼簾的除了一名又一名神色匆忙的歸客之外,什麼異樣也沒發現。也發現不了。眼中所能看見的,盡是一張張不認識的陌生麵孔。
他聳了聳肩、將頭轉回正麵,踩上腳踏車踏板,也返回歸途。
一陣陣涼風在身旁打轉、穿梭來去。增添了些許夜晚的冷意。
×
「真是不好意思,每次都要麻煩妳把這孩子帶回來。一定很辛苦吧。」
在鑲嵌著寫有「遠山」姓氏門牌的某棟居家型建築物門口,遠山金太郎的母親正一麵對某名腦後係了條及腰馬尾、身穿運動服裝的女子鞠躬;除此之外,還一麵按住寶貝獨生子的腦袋,也要他向對方道謝。她的棕色短發燙成微鬈狀,身上穿了一件沾染油漬與汙漬的圍裙。完全是個日本婦女的標準楷模。
「不會,這點小事不算什麼。」黑河也朝中年婦人微微欠身,嗓音不冷不熱,麵無表情。「那麼,我先告辭了。」
「阿守,妳等一下。」婦人見她話不多言就作勢離開的舉動,便連忙叫住她。「待會兒我先生就要回來了。妳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吃晚飯?妳好久沒到我們家裏坐坐了。」
她回過頭、還沒開口答話,就被猛然跳到自己背上的少年撲倒。
「好耶——我們一起吃飯!阿守,跟我們一起吃飯吧!一起吃飯吧!」少年伏在她身上,像隻大貓般不停用頭頂磨蹭她的臉頰。一旁他的母親則是急忙忙地要把兒子從她身上拔下來。但卻徒勞無功。
「金太郎!你不可以對人家這麼沒禮貌!」婦人作完不慍不火、毫無效果的怒斥後,隨即不斷對她連連鞠躬。「阿守,真的很抱歉啊,這孩子實在是——」
「……沒關係,我也差不多該習慣了。」黑河扶著天旋地轉的腦袋坐起身,然後板著一張毫無波瀾的冷靜臉孔,用力捏住少年的臉蛋、往兩旁拉扯。「小金,你想撞死我嗎?給我起來。」
因為是在少年的母親麵前,所以她很克製地不在他頭上賞以連續手刀攻勢,也不連名帶姓地稱呼他;更盡量讓自己的口音保持在一直線的平靜調子。
「哎呀哎呀……你們都在門口做什麼啊?」
中年男子爽朗的聲音由遠漸近,將婦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由於職業為郵局員工的因素,讓男子一年到頭總穿著身筆挺的深色西裝,發型則用發蠟固定、梳理得整整齊齊,手上還提著個必須配備的公文包。儼然又是個標標準準的日本上班族的典範。
「老公,你回來啦。」婦人微笑著前去迎接。
「爸爸!你回來了、我也回來囉!」雙眼發光的遠山金太郎因為臉部肌肉被箝製住的關係、隻能口齒含糊地對男子打招呼。然而他卻還是沒有從某人身上爬起來的意願。
「哈哈哈,金太郎今天在學校有沒有乖乖的啊。」中年男子朗聲笑道、摸了摸寶貝兒子的頭頂;接著對被他坐在身下的某人語帶歉意地說:「阿守,真是不好意思,每次都要麻煩妳把這孩子帶回來。一定很辛苦吧。」
「討厭啦、老公,這句話我剛剛講過了。」婦人擺了擺手,一臉莫名奇妙的嬌羞外加赧然。看得身為局外人的黑河視線在兩人間來回、一頭霧水。
「咦?真的嗎?啊哈哈哈哈——」中年男子眨了眨眼,摸著後腦大笑。「我們的默契怎麼這麼好啊!真不愧是夫妻啊!這該怎麼形容呢?『身心契合』、『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老公你討厭啦!什麼身心契合嘛!不要在孩子們麵前這樣啦——多讓人不好意思啊!」婦人扭怩著身子,一手摀著臉、一手握起粉拳,在男子肩上敲去不痛不癢的一擊。
「這有什麼關係呢!這樣才能顯示我們夫妻的感情有多融洽啊!」
「哎唷!現在可是在家門口耶!這樣子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啊!」
……我說您一點拒絕的跡象也沒有不是嗎,遠山伯母。而且兩個人還緊緊黏在一起是怎麼回事啊?不是說在家門口嗎?不是說這樣子成何體統嗎?
黑河一麵在心中無奈地吐槽,一麵試圖閃避行經路人投來的好奇注目禮。
金太郎看見父親和母親笑起來,也彷佛跟著被感染一樣捧腹大笑。盡管他的腦袋瓜裏完全無法理解父親發笑的點何在。倒是有某人愈看、臉上的肌肉和神經也益發僵硬。
——這樣子也能放閃!?真是夠了,來個誰趕快給我墨鏡,我快要瞎了!
果然閃光是不分年紀限製,不是年輕人的專利。
黑河抹了抹臉,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智年齡彷佛一下子老了數十歲。起碼跟麵前這對外表看似中年、內心卻比自己還要幼稚一大把的夫妻比較起來。
「那個……」黑河拎住金太郎的衣領,讓自己能好好地站穩在地麵。「遠山伯父、伯母,我真的要回去了。」
「咦?阿守,妳不跟我們一起共享晚餐嗎?因為金太郎每次都吃很多,所以我都會準備超過的分量呢。就算加妳一個也不用怕會不夠的喔。」
「真的不需要了。我自己也有準備。不用操心我的事情。」黑河停頓了一會兒,接著緩緩道:「老頭子還在……家裏等我。」
遠山夫婦彼此對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她淡漠的臉色。男子率先歎出了一口氣。「嗯……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們也不勉強妳了。」
「阿守,妳趕快回去吧。天也快要黑了。就算妳身手不錯,但怎麼說終究是個女孩子家,走在路上還是不怎麼安全。而且妳家那裏也很陰暗……」
「不然這樣吧!老公,幹脆你開車送她一程好了。」
隻不過,婦人興高采烈的建議很快被澆上一小桶的冷水。
「不,真的不需要。我一個人也不會有問題的。」
為防止麵前的人再度出聲發話,黑河先發製人地對兩位長輩稍稍欠下上半身,而後迅速轉身離去。遠遠還聽得見金太郎跳腳呼喚她回去一起吃飯的吵鬧聲,和他父母勸退兒子的說話聲。
「……金太郎。」
在進到家門玄關後,中年男子對兒子問道;帶了點好奇意味。「阿守在學校的時候,也是像這樣冷冷的又不太講話嗎?」
「如果是的話……那我還真的很替她擔心吶。」這時婦人也順勢接話下去,那張刻了些細紋的慈祥臉龐上布滿憂慮。「那孩子,明明心地就不壞。但是卻因為這種個性、常常被誤會……」
金太郎一麵踢掉腳上的鞋子,一麵歪了歪頭。然後綻放出燦爛無暇的笑顏。「不會啦!你們不用擔心的。」
「因為現在,已經有了很多能夠懂她的人囉!」
他的父母眨了眨眼,滿心困惑。
×
是夜,沐浴完後的白石帶著一身清爽香風、穿好深藍色的睡衣坐在床上,將衣袖撩至上手臂處、露出訓練有素的精實臂膀,接著用繃帶把戴有金色護手的前臂一圈圈纏起。這是他每天必做的例行性工作。
他一麵在手臂上纏繞繃帶,表情若有所思。待回過意識來後,他才瞪著那團繞得亂七八糟的繃帶發怔。
……算了,不弄了。
白石索性隻留下臂上的金色護手——那個被迫從監督渡邊手上接收來的、被揚言是對方所有家當的純金製護手;然後拋開那卷幹淨繃帶、任由它滾落於地。像被頑皮的貓耍弄過的毛線球。
他往床上一躺,雙手枕在後腦,雙眼直視著天花板。這時,他的房間門板被悄然推開,緊接著響起的是一聲輕輕軟軟的貓鳴。
他沒理會那隻對自己打招呼的白貓,隻是閉上眼睛、翻了個身。過沒一會兒,他感覺到身後的床鋪稍稍塌陷下一角,腦後與頸後也傳來輕微的皮毛的搔癢感,還被一隻小小的、毛茸茸的腳掌拍了幾下。
他歎了口氣、盤坐起身子,讓貓咪鑽進自己懷中。牠安安穩穩地窩在主人堅韌又有彈性的胸腹上,瞇起兩隻大大圓圓的褐黑眸子,喉嚨中發出表示舒適的呼嚕聲。
白石心不在焉地順了順牠的毛皮;牠倒也相當配合地用臉去磨蹭頭上那隻大掌。
貓是一種情緒化的動物,心高氣傲,警戒性極強,似乎還有種對人類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任性。高興或心血來潮的時候黏著主人跟前跟後、唏哩呼嚕亂叫一通;不高興的時候,連賞給據說是牠主人的人類一眼都不肯,還會把家具和牆壁肆虐得破破爛爛。
那個人——像貓嗎?
或許在警戒心強、以及逃避人群這些方麵很類似。
與其說像貓,倒不如說更像是刺蝟,亦或某些凶狠的肉食植物。
更甚者,或像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毒草。
平時沉默著、靜靜的,不采取主動攻擊。但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白石一手撫摸著白貓的皮毛,另一手拿來自己的手機。它的外殼和身上的深藍色睡衣屬於同一種色係。
他把玩了那隻手機一會兒,然後點開電話簿、搜尋到某人的電話。
幾經猶豫和思量過後,拇指毅然按下了通話鍵。白貓動了動尖耳、踩著他的腿站起來,伸出一隻貓掌想去勾他耳邊的手機。大概是話筒裏的嘟嘟聲引起牠的好奇心吧。
他壓下那隻不安分的貓爪,將手機從耳畔移開、目光固著在手機屏幕上顯示正在接通的圖樣,腦筋卻一片空白。
……萬一接通了以後,該說什麼?要說什麼?能說什麼?
一點頭緒也沒有。
白石任由家裏飼養的愛貓在自己身上跳上跳下、喵喵大叫,種種撒潑行為充分表現出牠此刻沒被理睬的心情極度不滿。但他隻是將頭往後一仰、讓後腦輕輕和牆麵碰觸。
他讓腦中的思緒往回溯到更早之前。冷不妨回憶起猛然和她拉近距離時、倏然闖入鼻腔裏的香味。
那是一種無法具體形容的感覺。
有種難以言喻、使混亂的大腦鎮靜下來的效果。
擱置於掌心的手機在又響又震動了許久以後,便直接進入語音信箱。機械化的製式女聲讓他鬆了口氣,卻又感到沒來由的失落。
是沒聽到、沒發覺?還是——
不想接聽?
白石握著手機、背靠著牆,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接著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把貓從身上推開,走到擺放書包的地方、從裏頭取出一張折迭起來的紙。是來自校長先生贈與的、印有她照片的打印紙。
她和校長先生,到底是什麼關係?
長輩與後輩?還是朋友?
盡管後者那則答案任他再反複如何思考,也不大願意接受。
正當白石還想再好好瞧瞧那張照片時,腦後和背部卻毫無預警地各挨了兩記巴掌。
「唔喔!很痛耶!黑河,妳做什——」
他一邊下意識抱怨一邊轉過頭去,這才發現是白貓縱身跳起,還用小小的腳掌在自己身上製造出力道不輕的疼痛。可見牠現在的心情有多麼暴躁。
白石望進那雙生氣勃勃的褐黑色眸子、扒了扒自己銀灰色的短發,臉上漾起淺淺的寵溺笑意。
「好啦好啦,我知道是我錯了。你不要生氣。」
他將貓抱進懷裏,同時還跟牠分享手上拿著的東西。直到一隻小小的貓掌出現在自己視野範圍內的紙麵時,他才忽然警覺到,脆弱的紙張是絕對禁不起動物利爪摧殘的,便想要把紙移開。
然而,白貓隻是將前掌放在紙上半晌,就又收了回去。還抬起小小的頭,望著主人。褐黑大眼中盈滿了好奇。
「你覺得很奇怪嗎?這個人是誰?」白石搔搔貓咪的頭頂及下頷,用打趣的口吻揶揄牠。「平常你都是隻要能破壞的東西就會破壞殆盡,怎麼就不會抓破她的照片啊。難道就憑一張圖片,你也能感覺到她是個怎樣的人嗎?可怕到連讓你毀損她的照片都不敢的程度?」
白貓徑自盯著他瞧,發出一聲微弱的鳴叫。
白石又搓了搓貓咪的腦袋。忽然想起了貓是具有極強靈性的動物這種說法。
他的眼神漫無目的在房內四處遊移。最後在接觸到那隻自剛才撥出電話、直到目前為止,都依然毫無動靜的手機時,瞬間變得黝暗深沉。
×
黑河靠坐在臨近後院的長廊上。晚風吹拂在四周、雜草蔓生的院裏蟲聲唧唧。還躺了幾隻四腳朝天、正在呼呼大睡的野狗。
身旁擺著一台鑲有銀白花邊的黑色手機。
一隻渾身墨黑的野貓以悄聲無息的步伐晃到她身邊,坐定,兩隻青綠色的眼珠子目不轉睛地、默然凝視著她那張與發色及夜色的強烈對比作用下,顯得有點蒼白的側臉。
她拿起它,掀開外蓋。視線停留在不久前的一通未接來電上。
然後,她將掀蓋闔起。眼簾也隨之閉下。
×
當晚,白石作了個夢。
一個——羞於啟齒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