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初卷 第三十四章、這時候,手機就是個很好的交流方式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823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當白石從夢中驚醒的當下,已經是天空大亮、過了距離平常起床時間的數十分鍾以後。當他用力掀開眼皮的那瞬間,隻覺得全身肌肉欲振乏力、神經係統癱瘓、腦中也盡是一片灰灰蒙蒙的空白。就彷佛宇宙發生大爆炸前、所有可用與無用的物質統統不分你我摻雜在一起的混沌狀態、天旋地轉。暈得他不得不再次闔上眼,靜待那種莫名奇妙的不適感盡快過去。
舉凡頸子、肩膀、手肘、腰部、腿根,以及膝蓋和腳踝等各關節處就宛如生鏽的機械般被鎖得死緊,連移動一根手指都覺得極其困難;他直挺挺地攤在床上,像一具被拆了線的木偶,所有氣力被抽空殆盡、身體不明所以地沉重不堪,像被拴上等身重的手銬腳鐐。除此之外,還莫名覺得忽冷忽熱。
怎麼回事……原本還以為睡一覺起來應該就會沒事;但看情況,似乎好像變得更嚴重許多了。
即便如此,他的大腦卻是再清醒不過。昨晚那場夢境,依舊曆曆如繪地在腦內一再重複播放。清晰的就像才剛看完的一場最喜歡的電影。印象深刻得抹消不去。
不可能會是什麼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話說,他平時也不曾在有意識的狀態下想象過那樣的發展啊。
……又或者這是因為自己正處於血氣方剛的年紀,所以需要藉由「其它方式」發泄?
白石緊閉著雙眼。愈想,就愈感覺肌膚表層的溫度正持續往上攀升;甚至連身體的某部位都開始蠢蠢欲動。
「可惡……不要再想了。」
他覺得自己臉頰和全身應該已經燒紅到直接打顆生蛋都能立刻達到全熟的地步。有種想痛毆自己一頓的衝動。他以為自己用盡全力喊出口的嗓門起碼能把全家人統統引過來;然而他卻隻聽見自己虛弱得彷佛重病患者的沙啞聲,以及應該是象征響應的一聲貓鳴。寂寞地回蕩在自己的房內。聽起來有些空虛。
他感到自己腦袋裏的暈眩程度又更加深了好幾層。
為什麼會突然在這種關鍵時刻……今天可是很重要的府大會預賽啊……
就在白石設法翻轉身子、想將自己撐起來的時候,一隻白貓輕巧地跳到他床上,四肢並用走到他的頭旁邊,伸出縮起爪子的小小腳掌拍了拍他的臉和銀灰色的翹發。
「嗯……我要起來了。」他無精打采地對貓咪表示謝意,慢慢地把身體正麵轉向朝下、貼著床鋪的姿勢,想讓自己的雙腳先著地。
然而,當他的腳趾才剛接觸到地麵的那一剎那,整個身子卻虛軟無力地滑落下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總把身體健康擺在生活中第一位的白石,一向秉持作息規律、早睡早起的良好習慣。就算手邊事情再怎麼焦頭爛額,他也不曾為了學校課業和社團事務,或者趕工《毒草聖書》的稿子熬夜過。睡覺時也絕對會把被子蓋得密密實實。假如到了該就寢的時間卻還是真的毫無睡意的話,那麼就算要他直接拿頭去掄牆,也會不擇手段逼使自己入睡。無論如何,絕對不能把前一晚的疲勞拖延到翌日。
他就這麼穿著睡衣仰躺在地,勉強抬起左手摸了摸喉嚨部位、又測量了下額上的溫度。喉嚨感覺並沒有任何異樣,不會癢也不會痛。從鼻腔至呼吸道這段也一徑是清爽暢通的狀態。雖然他並不能確定自己有沒有發燒。除了腦袋昏沉沉和全身無力、冷熱交加的症狀,一切似乎都與平常無異。
不過,單憑著那幾點狀況,就足以構成他退出今天比賽的理由。
白貓看見躺在地上的主人一手擱在頭上、奄奄一息地微微喘氣,彷佛感染到他的心情般、不停地在他身旁團團打轉,一麵用頭去拱他、用腳掌拍他,還一麵發出急切的鳴叫聲。
「啊、我怎麼能因為這種小毛病退出比賽呢。我可是網球部的部長啊。一定……要帶領大家打進全國大賽的啊。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白石閉了閉眼又睜開,像是響應貓咪的呼喚般喃喃自語。接著,他將頭擺向一邊;一張折迭起來的A4打印紙隨即跳入視野中。
他緩緩地拉長手臂,把那張紙拿到手上。
紙上印著的是某人穿著和服時所拍下來的照片。一頭及腰的烏黑長發披垂在肩上,襯托出麵龐的清麗白皙。鑲在臉上的兩顆眼珠子色澤更甚於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一對漆黑的瞳孔中,點綴著兩抹因光線反射而顯現出來的亮點。
由於仰躺在地的緣故,使他必須違反地心引力定律、將照片以與之呈現一百八十度的反方向拿持。這也使他臂膀感到加倍的疲倦。他睜著雙栗黑色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凝望。
——昨天,好像就是這麼注視著這張照片,直到意識漸去。
然而,看著看著,昨晚誤以為閃神的錯覺與夢境又無預警地躍然入腦。他吃了一驚、臉色迅速漲紅起來,連忙將那張紙從眼前迅速移開。
現在最重要的是比賽、是比賽……
他努力把這個想法填塞在腦子裏,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
白貓蹲坐在他身畔,又張口喚了主人一聲。
白石對牠淺淺一哂,似是在感謝牠的溫馨提醒。然後,就在他的手放開那張紙的瞬間,所有的力氣又彷佛影片倒流般,全數回到了體內。忽冷忽熱的感覺消失了。腦中的暈眩感也宛如自始至終不存在一樣。
他訝異地眨了眨眼,以極度緩慢的動作坐起身子。抓了幾下東翹西翹的灰白色短發。
「我又能動了……這、到底是……?」他握了握拳、盯著白貓,白貓也回盯著他。一人一貓將腦袋往同方向斜斜一歪,顯露出相同的困惑。「我到底是怎麼搞的啊?」
貓咪喵了一聲,白石也歎了一口氣。眼見在校的集合時間就要到了,他急急忙忙把那張紙藏妥、跳起身,衝進浴室盥洗。
「哎呀、今天好像是你們要比賽的日子嘛。對不對,阿藏。」白石家長女˙雪實穿著整齊美觀的西裝式學校製服、走到浴室門口探頭問道。還被正在刷牙的她弟弟含糊不清地埋怨了一句不要在人家還在廁所裏的時候跑過來啦。
「咦?小藏怎麼現在才起來?你平常都會更早一點的不是嗎。」剛好路過的友香裏也湊來一顆還沒梳整完畢的蓬亂腦袋。「啊哈!我知道了,你終於賴床了對不對?我就知道!沒想到行事作風一絲不苟的小藏也會想要賴床。所以說你果然還是普通人嘛!這樣子我就放心了!」
接著,她哥哥透過鏡子反射,不滿地瞪了她一眼。
「友香裏,妳看看妳連頭發都沒梳。過來,我幫妳弄弄。」已屆高中生年紀的白石雪實蓄著一頭深棕色的半長發,容貌五官和友香裏有那麼一點神似。她摸了摸麼妹的頭頂,姊妹倆一同步向大廳。音調高亢的談笑聲一路延續到客廳。
真是的……女孩子有時候還真不是普通的吵人。我也想要有兄弟啊——起碼還可以一起討論所謂「男人的心事和話題」。
白石一麵漱口一麵無奈地暗忖。盡管其實網球部裏的大家就已經夠像他的兄弟。他和他們混在一起的總時數,恐怕都還要比和姊妹相處的時間更多和更久吧。而且事實上,那些人好像也沒安靜到哪裏去。但他卻不覺得吵。應該主要是因為對話內容不一樣的關係吧。
……話說回來,不曉得黑河有幾個家人,有沒有兄弟姊妹,家庭狀況又是如何?她對待小金的態度,簡直就像把小金當成自己的親生弟弟一樣。看她平常總是安安靜靜的——呃,雖然在某些對她而言算是情非得已的狀況下、偶爾會扯開嗓子大吼和打人。不過,根據她的言談與外顯行為等等判斷,十之八九該是個獨生子女吧。或許她的父母也一樣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小金也是獨生子。但他父母的個性就開明許多。
仔細想一想,她的年紀還比姊姊長了三、四歲左右,連姊姊都還要喊她一聲姊姊……
白石忽然看見鏡中的自己睜大了眼睛,還瞬間被水嗆住喉嚨咳個半死。頓時變得垂頭喪氣。
然而,一旦在腦海中建立起某人的形象時,就又讓他反射性回憶起昨晚的——那場夢。
他用冰水將整條毛巾浸濕,然後狠狠地往臉上一蓋。試圖把臉部的溫度降低一些。
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他會根本無法以冷靜的平常心麵對那個人。
——現在最要緊的正事,是接下來的比賽。
於是,白石用最快的速度打理好自己、收拾好需要帶的東西後,便像陣旋風般衝出家門。
「阿藏,你還沒吃早餐耶!」姊姊雪實在他身後喊道。「你不是一向會吃過早餐再出門的嗎?」
「抱歉!我快要遲到了!」
他頭也不回地喊回去。兩三步奔向停放腳踏車的地方,跨坐上去後、飛一般地消失在姊妹倆的視線中。
×
當白石猛踩著腳踏車踏板、忍受背上的網球袋不斷敲擊肩胛骨所產生的微疼,並且無視行人與駕駛紛紛投射過來的白眼,一會兒切向馬路、又一會兒切上人行道東閃西躲地直往前狂飆時,眼角餘光卻倏地瞥見幾條青絲。一道熟悉的身影。
剎那間,他一個急煞、盡全力止住車身,臂上肌肉驀然緊繃,差點連人帶車摔翻過去。好不容易終於穩定下來後,他轉過頭、望向隔著街道彼端的人行道。
對麵那人也彷佛察覺到他的視線般,跟著停下了腳步,朝他這邊看過來。
她雙手插在運動外套的夾克口袋中,束在腦後的黑發順著車輛駛去而刮起的風吹方向翩然起舞。
盡管她臉上依舊是麵無表情。然而在看到她的樣子的那一瞬間,又讓白石猛然想起昨晚的那場夢。登時讓他腦中彷佛核子彈引爆似的無法思考、隻充滿一大團分不清東南西北的蕈狀煙霧,雙腮也通紅成一片。他拍了拍臉頰、深呼吸幾口,試圖把躁動的情緒緩和下來。
——平常心、平常心。
這時候,中央的馬路上駛過一台重量級的聯結車。有幾秒鍾的時間,耳裏能聽見的盡是轟隆作響的惱人噪音;此外,也短暫地切斷兩人的目光交流。待車過後,兩人依然靜止在原地。隻是沉默著對望。
彷佛連光陰都停止了推動。
……說起來,她怎麼會在這個地方?對麵的人行道不是往學校的反方向嗎?她是離開了學校、準備要去什麼地方嗎?
白石努力甩開腦中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張開嘴巴想說話;但忽然發覺假如他當真就這麼在大庭廣眾下、旁若無人地喊出對方的名字的話,肯定會讓她氣得暴跳如雷、當場對自己抓狂發飆吧。或許還會無視車水馬龍的街道,直接穿過車陣、橫越過來衝到自己眼前也說不定。
……真要是那樣,那倒也挺省事的。白石無關緊要地瞎想一通。
但是,隔著遙遠一條街的寬度,霎時間他也想不出有哪些可行的辦法能和對方溝通。
就在他仍左思右想之際,他看見對方從口袋中取出了什麼東西,低下頭、拇指按個不停。他這才發現她拿的東西是手機。從動作看來,應該是在打簡訊無誤。接著,他感覺製服褲袋中隱隱傳來震動。那是在自己在匆忙出門時,順手塞進褲袋裏的手機。
白石掏出那台外殼為深藍色係的通訊機器。甫一顯示屏幕上的內容,就是好幾通未接來電,來電者都是網球部的校隊隊員們,以及監督渡邊。
唯獨缺了「科技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科技」的天真兒童金太郎、和對麵人行道那個人的號碼。
除了那些數量可觀的未接來電以外,還新增了一封簡訊。號碼為未知名的簡訊。
『你還在發什麼呆?趕快去學校集合。』
這封簡訊的號碼來源並沒被署名。
他沒輸入這串號碼所使用的名字。
應該說,他並不曉得該用什麼名字才適合標注。
他甚至對自己沒來由的這個想法感到怪異。
但他卻無法明白地解釋這種心態。
白石抬起頭,看見對麵那人伸出大拇指,朝自己的身後、即他的預定前行方向比了幾下。便隨即理解到她的意思是什麼。
但他沒立刻采取行動,隻是也在撰寫新訊息的字段敲下幾個字,發送出去。然後跨坐在腳踏車上,悠閑地手支下顎、嘴角微牽,等待她讀完訊息後,會怎麼響應。好似必須趕時間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樣。
即便是在相隔十幾公尺遠之外的地方,他好像也能把她眉間的皺褶看得一清二楚,並且品味到她現在的心情——
——想必應該是很想立刻將他或拎或踹地丟去學校吧。
……這小子到底在搞什麼鬼?還在拖拖拉拉著耽擱什麼?
待黑河看到簡訊上的最後一個字時,也似乎覺得自己額上的青筋們大概已經多到滿溢出來的程度了。
於是,她在極端氣惱與焦躁、外加既羞且怒的複雜心情下,積蓄了力量的拇指重重地按上手機鍵盤。打完傳送結束後,便闔起掀蓋、板著臉孔、頸子一扭——連串動作一氣嗬成;長馬尾也隨之劃出一道弧度。而後,便繼續往自己的前方走去。毫不戀棧。
啊?喂喂喂,真的假的啊!竟然就這樣離開了……
當白石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還愣愣地望著開始走動的她、傻著回不過神來時,手機再度傳來震動。
『你!你這小鬼趕快滾去學校!否則我就讓你上不了球場比賽!』
白石瞪著這則恐嚇意味非常濃厚的訊息發了會兒怔,忍不住捧腹悶笑。引來周遭旁人的注目。
還真是——很有那個人的風格的回應啊。
該怎麼形容呢?
從某方麵而言,這反應還挺有意思的。
……異於常人?
他望著那抹灰黑色的背影,無奈地苦笑又歎了口氣。然後把簡訊模式切換到寄件備份匣的功能。又讀了一遍位於送件匣頂端的最後一封訊息。
之所以會引起她大發作兼掉頭離去不理人的原因,全都要歸功於他剛剛傳出去的那則簡訊——
——「我的車上還有空位,要不要讓我順路載到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