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初卷 第三十一章、因此,每個人對驚喜的定義不盡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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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社團練習一結束,渡邊修立刻將所有部員集合到部室前,對眾人「輕聲細語」地宣布事情。最後,除了幾名表示自己必須離開的部員以外,幾乎大多數都留在了原地。接著,他們在部長白石的一聲令下,又紛紛跟隨一氏、小春以及謙也等校隊選手湧進部室裏頭;連財前光都很罕見地跟去湊熱鬧。從被拉上窗簾的玻璃窗口望進去,隻看得見一顆顆圓形的頭顱影子在裏麵晃來晃去。
「……石田銀,你們在幹什麼?在秘密進行著什麼嗎?」實在是對這種莫名奇妙的發展感到疑惑的黑河,按捺不住澎湃於胸中的好奇心,自己走到祖師爺身旁問道。
「老師,現在請您也一起到部室前麵去吧。」
石田接過小石川一手從門口遞出來的鐵製折迭椅,「恭敬地」示意她就坐。然後小石川又很快地把手縮回去,迅速關上門。
黑河輕蹙雙眉,正想轉頭搜尋某隻紅毛豹紋衣的猴子少年時,卻聽見他的大嗓門從部室裏傳出來;不過那隻是一連串意義不明的笑聲。當中還伴隨了白石的低聲喝止。
在無可奈何又問號滿天飛的窘境之下,隻好按照祖師爺的意思去做。
「……你們這些人到底在搞什麼鬼?」她睜著一雙死魚眼,沒好氣地再問了一次。
「妳就先別管那麼多了。等一下白石他們出來不就知道了嗎。」渡邊修和千歲千裏在她的斜後方站開來,活像兩尊左右護法。
「那你們又是在這裏做什麼?不跟他們一起嗎?」
「哎……這個嘛,我對搞笑什麼的實在不怎麼……唔!」千歲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位於兩邊的監督和祖師爺各賞來一記的肘拐阻斷。他苦笑著揉了揉被撞擊到的傷處,用唇形對兩人咕噥「好啦好啦、也不必這麼狠的扁我吧」等話。
「我的身分可是監督耶。要是也隨著部員們瞎起哄的話,那怎麼像一回事啊。」
「……這學校裏,就屬『你渡邊修』最沒資格說這種話。」黑河毫不留情地駁回對方揚揚得意的自誇。她盤坐在折迭椅上,姿態極其穩當,像個隱居山林的修行僧;彷佛身下的不是一張簡陋到嘰嘎作響的生鏽鐵椅,而是某道波瀾壯闊的大瀑布前方的某顆大石頭;那顆石頭就矗立在一條洶湧急流的河川裏。「哦、所以剛剛千歲的意思是,你們想搞笑給我看是嗎?」
石田銀望著她那張眼瞼半搧、麵無表情的素白臉龐,以及雙手靜靜地擺在腳踝上的樣子,腦後的墨黑長發披垂在肩上與身後,整個人有種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氣度、神聖莊嚴。忽然莫名興起了一股想拜她為師的念頭。
渡邊一手按在帽子上,發出幾聲打哈哈用的傻笑。
「……原來你們的部室還有四度空間嗎?那麼一大群人,到底是怎麼能一口氣塞進去的?」眼見這三個人擺明不願解釋的態度,她也懶得繼續追問,隻是將一手手肘靠在膝蓋上、支住下巴,意興闌珊。視線隨著窗上那一顆顆圓狀黑影來來去去、起起伏伏。「所以,這就是你們打算給我的『驚喜』嗎?」
「哎呀、先不要問這麼多嘛。妳隻要看下去不就知道了嗎。」
「……萬一我不覺得是驚喜的話,那你們要怎麼辦?」
渡邊和千歲以及石田聞言,三人麵麵相覷。
她對他們的反應挑了挑眉。很明顯,他們並沒有考慮到她能接受的範圍到何種程度這方麵的問題。
過了幾分鍾後,部室的門才緩緩打開。
黑河眨了眨眼睛、甚至還將上半身往後仰,一時之間難以消化自己親眼所見的景象。
假如她自忖眼珠子還沒花掉、視力還很正常的話,那麼,應該就不會有錯了。
——一尊尊「等真人身形大小的木頭娃娃」,就在她眼前活生生地……移動?蠕動?總而言之,就是以極其詭異的姿態、慢慢地從部室門口現身、走出,在她麵前一字排開。
黑河聽見背後的三個人正在噗哧竊笑;然而她卻隻感覺到自己頭上不斷跳出無數根象征錯愕的呆毛。
……這、這到底是在演哪出?
哪一國的恐怖片?
片名則是「娃娃顯靈複仇記」。
——這是什麼遜到爆炸的名字啊。她一麵暗暗唾棄自己可笑的命名水平,一麵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盯住不遠處的那幅畫麵。
隻見網球部的部員們全都換上了不曉得從哪裏弄來的、仿木頭娃娃外型的服飾,那一根根圓柱形以淺咖啡色為底,上頭畫了五顏六色的線條和圖案,然後統統穿在人的身上,就在她麵前扭腰擺臀地跳起「隻能意會而不能言傳」的奇妙舞蹈。他們臉上還塗滿了棕色水彩,嘴唇畫上一圈大紅色。
與其說是木頭娃娃,倒不如說是長得像那類玩意兒的小醜。
重點是,在這群「木頭娃娃」最前方帶頭的那名高個子,看起來很像是……「存在感低到破水平線」的小石川健二郎?
「阿守!妳快看、快看我們這裏啊!」
黑河滿腦子充塞驚詫的思緒、連眼皮都忘了眨,即便缺水的酸澀不適感侵蝕到眼球表麵了都還渾然不覺,隻能呆呆地順著這聲呼喚自己的熟悉嗓音望過去。
有尊木頭娃娃正……穿著直排輪,在地麵上四處滑行,還一邊從口中發出「嗚呼——」等音調高亢、語焉不詳的狀聲詞。假如她的分析尚且無誤的話,那應該就是網球部裏的音速小子,「姓忍足名謙也」的某家夥。至於另外兩尊、長得「和一氏以及小春頗為相似」的木頭娃娃,正在喋喋不休地表演著相聲。可惜的是,她當下實在是過於震驚、意識茫然,完全無法把他們演說的內容吸收進腦子裏;隻能眼睜睜看著兩張嘴巴一開一闔。
這些等身大小的「木頭娃娃」們,全部都有個共通點——就是衣裝上的頭部位置開了個洞、好讓他們能把臉露在外頭。所以才需要以水彩掩飾膚色。
然而,盡管可以藉此勉強辨識每個人的身分,她的大腦卻依然處於停滯狀態。連球場外頭經過的路人正在對這地方指指點點的行為都沒覺察到。
她的目光一徑地追著那張臉看起來像忍足謙也的「木頭娃娃」四處飄移;接著看見了另外三尊。其中兩尊個頭比較高大的,正把一尊身材最矮小的娃娃合力往上拋,讓他在空中作出跳躍以及翻觔鬥等等的雜耍動作。
……假如她的判斷再一次無誤的話,被舉起的那隻娃娃,應該是和自己相處了好幾年的——「少年遠山金太郎」?因為他正咧開一張大笑著的嘴,還從那嘴中呼喊出音階和字數都和自己名字相同的名字。在這個地方,也隻有他和不怕死的金色小春會直接呼喚自己的名字。至於把他舉到空中的另外兩尊,那應該就是……
「……他們到底在搞什麼鬼啊。」她感覺到自己的眼角和嘴角都在不停地抽搐,活像罹患顏麵神經失調症。「正在拋舉小金的,難道是貴網球部的兩位天才……『你們家部長大人』和『不苟言笑的財前光同學』嗎?」
為了證明自己的視神經和大腦功能是暢通且連接在一起的狀態,她對身後的球隊監督渡邊進一步確認道。
「別管他們各自是誰了。難道妳不覺得很好笑嗎?」渡邊老早就抱著肚子、笑得腰直不起來。千歲也摀著嘴巴,從指縫間溢出笑聲。石田銀又背過身去,寬厚的雙肩起伏不定。
「呃……」她霎時間不知道該作何響應,隻能傻楞楞地放眼掃過那一排排對自己又是鞠躬哈腰、又是翻滾翻筋鬥的木頭娃娃,極盡滑稽舉止之能事;為把握難得出場機會的副部長小石川更是竭盡所能地賣力表現。扮相為忍足謙也的那隻娃娃還溜到了自己眼前,原地打起轉來。更正,應該是木頭娃娃扮相的忍足……
總覺得……幫助眼球運動的那六條肌肉和腦子都有點麻麻的……視網膜好痛……
黑河閉了閉眼,扶著前額歎氣。此刻浮現在腦海中的,盡是一根根像擺在水底下、透過水波蕩漾而扭曲不斷的淺咖啡色係的圓柱物體。
接下來,那幾隻「疑似為校隊選手」的娃娃們似乎有逐漸往自己的所在處靠攏的趨勢。不知怎地,她忽然覺得有點毛骨悚然,一股寒意從尾椎沿著背脊往上、急竄至頭頂。
——她發誓自己在有生之年大概不會再親眼目睹如此奇妙又怪異的景象了。
嚴格說起來,在她眼中,這光景應該隻能以恐怖一詞來形容。就彷佛在電視上某卡通裏看過的那些「花椰菜怪物」全都跳出屏幕、跑到了自己眼前來一樣。雞皮疙瘩頓時爬滿了全身。
「呃、你們,不要靠近我。」她隻聽見自己說出這句話。還把雙腳縮到了胸前。「走開,離我遠一點。」
「……部長,老師怎麼會嚇成這個樣子啊。」財前看了看周遭隊友們,又看了看自己。「難道我們這個樣子看起來很可怕嗎?」
「我想是因為她的接受度和一般人……和我們不太一樣吧。」白石感覺到塗在臉上那些還沒幹透的水彩正在往下流動,於是用指腹抹了抹。身上那套不符合人體工學的筒狀裝束,讓他的行動顯得有些遲緩。
「阿守阿守阿守——妳要不要也過來加入我們的陣容?我們一起玩吧!我幫妳換上木頭娃娃的衣服!」
從娃娃衣裝上的洞露出臉孔的金太郎興高采烈地跳到她麵前,作勢要拉住她的手。
「……休想,你不要碰我。」她飛快地把手收到自己身後,麵露些許的驚懼。不顧金太郎沮喪地扁下臉的模樣。「我才不要跟你們混在一起。感覺好像會被外星人抓去洗腦似的。」
「什麼洗腦啊,真沒禮貌。」財前沉重地吐了口氣,轉頭望向自家監督以及前輩。「你們也不要自顧自笑得那麼開心啊,你們難道沒對老師說明我們到底在做什麼嗎?」
「呃?這還需要解釋嗎?不是用看的就能明白了?」
「……對不起,在下我真的慧根不足,理解不能。」
至於位在人群最後方的白石,則是抬起雙臂盤胸,一副「早就知道會是這種發展」的了然表情,絲毫不感到意外。
「唷呼——」這時候,忍足謙也又是一記滑行、一麵旋轉到她前方。「喂、黑河!妳看啊!」
她聽從了對方的要求。隻不過,她並不如對方所期望的展現出笑容,而是滿臉的不以為然。讓他登時覺得喪氣不已。
「小守,妳剛剛有聽到我們兩個說相聲的內容嗎?」金色小春湊過來,滿臉期望能得到讚揚的雀躍表情。「妳有聽到嗎?怎麼樣?好不好笑?」
「呃?」黑河頓了頓,默默地開口:「其實我剛剛完全沒聽清楚你們在說些什麼……」
由於大腦思考機能暫時停擺,連帶產生左耳進右耳出的現象也是理所當然。
「哇啊……真的是一點作用都沒有耶……」一氏吹了聲口哨自嘲。
「那老師,妳覺得我們那些部員表演得如何?」木頭娃娃裝的小石川也氣喘如牛地跑到她麵前。居然有辦法弄到那麼大尺碼的服裝,還真是難為他們了。
「我覺得……」她又頓了頓。除了某種算不上正麵的形容詞以外,實在想不出更妥貼的詞語加以描述自己所看見的一切。
「有點惡心。」
眾人垮下雙肩,無限挫敗。
「對了!我想到了!」小春忽然靈機一動,拉過旁邊的一氏交頭接耳。後者會意地點了點頭,接著喊出:「——寶寺寶寺、四天寶寺——哎呀!我是蟬嗎?」
一氏興致高昂地表演模仿完校長先生的拿手好戲後,迎接他的卻不是應該會出現的笑聲,而是一張冷到攝氏零度以下的漠然臉孔。讓他整個人也在瞬間被凍結成冰雕。
而這種結果,自然也在某部長的意料內。畢竟某人早已事先作過「無法理解校長的搞笑點」的聲明。
「什麼——怎麼會,這招竟然不管用……」
「我、我的招數也不管用……」轉圈轉到頭暈想吐的忍足謙也也五體投地跪在地上。「我的心靈受到強烈損傷了。妳怎麼跟阿光一樣啊……」
「跟我一樣有什麼不好嗎?」不怎麼服氣的財前麵無表情地駁斥。
「——小金,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很多次了,搞笑什麼的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嗎。」黑河板起一張冷淡得毫無情緒的臉,對某少年訓起話:「你們現在這樣,到底是在做什麼?」
就在她把金太郎叫去問話的期間,其餘部員們打扮成的木頭娃娃還在持續不斷努力地舞動自己的身子。
「呃?可是,這是大家的心意,特別要表演給妳看的啊。」
她凝視著少年那張略顯落寞的臉龐,又瞧了瞧麵前一幹子擺出差不多表情的校隊隊員——除了已經見怪不怪的某部長。心中隱隱掠閃過一絲不舍。
「……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為什麼要特地表演這個給我看?」黑河歎了口氣,本來想捏捏少年的臉蛋;但在接觸到他臉上的那些水彩前,就又把手收了回去。「給我驚喜的目的,是什麼?」
「這是因為,」白石順勢接話。他從側邊走來到她麵前——以木頭娃娃的扮相姿態。那副笨拙的步行姿勢活像隻特大號企鵝。「我們大家把妳當成是網球部的一份子了,這是我們的迎新活動啊。」
盡管她那副飽受驚嚇的表現,就和看到自己表演假耳朵那招時如出一轍。不過他心底還是抱著那麼一絲絲的希望。
……現在都已經什麼時候了,還在迎不迎新。
迎新什麼的……從以前就沒參與過。
團體活動什麼的……一直以來,就不曾參與過。
黑河沉默下來、抿著唇,將臉撇向一旁。逼自己不去正視在心中漫延開來的淺淺暖意。「——不勞你們費心。我才不需要成為什麼團體或組織的一份子。」
「這是什麼話啊,講得好像我們很不正常一樣。」一氏也撇撇嘴,一副「好心被狗咬」的態度。「白石說得沒錯,妳還真是一點都不領情呢。」
她微微啟口,差點要反射性溜出一句「哇喔——他還真了解我」雲雲。至於那個「他」,指的自然就是一氏口中的那個人名。
「……你們應該是要辦給千歲千裏和小金,而不是我吧。他們才是新入部員不是嗎。」黑河在半秒內速速吞回那句可能會引起某些不必要誤會的話,改成了另一句。
「呃、這是因為,大家討論好要一起辦給我們三個啊。話說,因為小金也想玩的關係,所以他自願擔綱表演者之一。」眼見所有人氣焰高漲的模樣,千歲完全不敢說出「其實不要替我辦也沒關係的」之類聽來像是回絕的話語。
「所以說,我又不是網球部的一員,為什麼要幫我……」
正當她還糾結在是否為網球部成員這問題上時,忍足謙也又不死心地爬起來、再接再厲。就在他試圖作出空中跳躍三連轉後,落地時卻一個不慎、腳下的直排輪輪子卡住一塊石頭,眼看著他就要當頭仆街倒地。
「謙也前輩!小心吶——」
後方那群普通部員見狀,急著想衝上前來扶住他。但其中有幾隻娃娃因為衣擺過長的緣故,不小心踩到而重心不穩;牽連到整群人彷佛倒骨牌一樣瞬間摔成一團。有幾分鍾的時間,現場隻看得到一片漫天飛揚的塵土。
「哇啊!你們還好吧!要不要緊啊?」縱使被塵灰嗆得咳嗽連連噴嚏直打,小石川還是不忘先關懷自家部員們。
「看起來摔得真痛……」財前光咂了幾下嘴、搖了搖頭,宛如感同身受地喃喃自語。隻不過他遲遲沒有采取察看行動的跡象。
就在白石和小石川等校隊前輩正準備檢視部員們的情況時,卻聽得某聲低低的「噗哧」悄悄傳進耳中。
他們全都不約而同地聽見了這聲明顯到不行的偷笑。
「黑河,妳剛剛……是在笑嗎?」
白石轉過頭去,毫不意外地看見她摀著臉、一反幾秒鍾前的冷淡,對著那群跌得像座小山般的人群、毫不吝嗇地報以笑聲。
除了某部長之外的每個人你看我、我看你,臉上盡是不可思議的驚訝;最後總算歸納出了結論——
——竟然,這個人隻有在看到別人出糗的樣子時,才會覺得有趣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