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把手上的東西遞到搶水瓶的那名部員眼前。瓶身上殘留下不少刮痕。
    
    「呃、對，這是我的，沒錯……」那名部員用雙手接下瓶子，怯生生地張口囁嚅。「謝、謝謝妳，黑河老師……」
    
    「下次要發難前先把眼睛睜大，不要不分青紅皂白就隨便誤會別人。破鏡難圓。」她收回手、放回褲袋中，表情和語氣都是一徑的平淡。「而且你們還是隊友，爭吵的話，會影響到球隊的氣氛。」
    
    白石看著她轉過身，便加快腳步跟上。
    
    「黑河，謝謝妳。」
    
    她沒對這句充滿感激之情的道謝給予響應，隻是自顧自走回到原本待著的地方，持續腦袋放空的冥想。
    
    
    ……果然還是有點怪怪的。
    
    然而，盡管心裏萬分篤定，卻還是無法從她口中問出什麼結果。這時候，他才發現到某名總是追逐著自己身影的少女，在不知不覺間從場外消失了。
    
    ……不、應該不可能吧。
    
    他搖了搖頭，甩開毫無根據的猜測。
    
    ——也就是說，那名少女在剛才跟著黑河到洗手間。可能還作了些什麼對話或互動之類的？
    
    他嘲笑了自己這個像三流肥皂劇情節的想法一會兒，而後便繼續專注在練習上。
    
    
    ……白石、白石、白石藏之介——
    
    就算沒有那女孩一而再、再而三的點醒，她自己也很清楚，某些不該、或者說不可能發生的事，連妄想的空間都沒有。她心知肚明，根本不需要旁人一再耳提麵命。
    
    「我之所以會待在這裏，是因為小金的關係」——
    
    隻要把這個想法用力填滿在腦子裏麵，就足夠了。
    
    隻能不斷用這種自欺欺人的方式催眠自己。然而，卻無法遏止自己的視線追隨著那抹碩長挺拔的身影。
    
    溫柔的人、幸福——
    
    我也有資格獲得那些東西嗎。那些連作夢都無法想望的奢侈品。
    
    
    其它校隊隊員們看著她雙目空洞的模樣，互相交流了幾回眼神；最後由渡邊為代表，晃到她身邊去。
    
    「黑河。」
    
    她背靠著鐵絲網、盤坐在地，眼眸半睜，對來人的呼喚充耳不聞。
    
    於是，渡邊也降低高度，蹲坐在她旁邊。兩個人就這麼保持著沉默，過了一段時間。耳裏聽見的盡是拍麵擊中球、以及球落地時的碰撞聲。
    
    良久。
    
    「啊，『妳在看我們家部長』是嗎？」
    
    渡邊冷不防冒出這麼一句。終於引起某人的注意。
    
    「……你在胡扯什麼瞎話，怎麼可能。這就像『要金色小春和一氏裕次放棄搞笑』一樣不可能。」
    
    他不把這句嗤之以鼻的吐槽當真，隻是頗正經地循著她的目光望去。盡管她已經先一步轉移目標。
    
    「妳剛剛那角度可不像是在看遠山啊。」渡邊屈膝蹲著，雙手往前伸、擺在膝頭上，任由身後的風衣衣襬拖在地麵，還一麵咬著牙簽格格發笑。「不要客氣嘛。就算隻是純欣賞，也是很能保養眼睛的不是嗎？假如妳願意的話，我可以隨時出借我們家部長給妳的喔。不管是要『純粹聊天』、『作陪』，還是要『幫忙當苦力』都沒問題的喔——千萬不要客氣吶。」
    
    一旁的校隊正選擠在一起，笑得東倒西歪。至於正被談論著的當事人，則是看向他們那裏，滿頭問號。
    
    黑河冷冷地橫了對方以及那群少年一眼。「就跟你說沒有就是沒有了。要是你再廢話一句，我馬上就離開。」
    
    「哎哎、妳不要這樣嘛，不要這麼容易就把玩笑話當真了啊。這樣子妳的人生會過得很辛苦喔。」渡邊按了按帽子，突然感到有些詞窮的尷尬。
    
    「我的人生還輪不到你這種『連胡渣都剃不幹淨』的家夥來評判。話說，你有時間在這裏和我抬杠，還不如滾到旁邊去排定明天的出場選手。」盡管會上場的先發，用腳跟想也知道會是那幾個固定班底。
    
    「呃、竟然嫌棄我的胡渣。不是我想炫耀，有不少和妳同性別的同胞們還提過我這樣子很有種瀟灑不羈的帥氣呢。」受到些許小小打擊的渡邊唉聲歎氣，還摸了摸自己的下顎。「至於選手名單什麼的，我都已經全權交給白石和小石川去作主了，沒問題的啦。」
    
    「……有你這種放牛吃草的監督，真的沒問題嗎。」盤腿而坐的她將手肘靠在膝蓋上托住臉頰，連將目光放在對方身上一秒鍾都嫌多餘。「既然如此，你就去找那些會頌讚你胡渣的和我同性的同胞們不就好了嗎。省得你待在這裏讓我吐槽到失去自信。」
    
    「喔！所以說，妳是比較傾向於喜歡那種清爽陽光的類型嗎？」
    
    「總比你滿臉胡渣像灑了一堆芝麻好多了，簡直就像流浪漢一樣。無論如何，清爽型的看起來總是比較順眼一點吧……」絲毫沒發覺一腳踩進陷阱中的黑河，下意識將視線橫掃向正在狂練各種角度揮拍動作的某部長。而他也正好停了下來，把臉轉向自己這頭的位置。
    
    
    ……阿修跑去和黑河說了些什麼？
    
    白石朝那地方望去。在同某人正眼對上前，她就又早了幾秒鍾移開視線。
    
    然後，他看見渡邊站起來、身子搖搖擺擺地晃向謙也等人。看起來活像隻遊魂。
    
    
    「……剛剛她竟然說我的胡渣像灑了一堆芝麻一樣……她竟然說我的胡渣像流浪漢一樣……我像流浪漢……」
    
    「呃！阿修，你、你不要沮喪嘛……不要在意啦。更何況，她也隻是說了實話而已，因為看起來真的很像……啊。」
    
    下一秒，眾人就眼睜睜目視被嫌棄自以為有型的胡渣的某監督窩到牆邊去施放沉重的陰氣和一束束鬼火。
    
    
    「渡邊修怎麼啦？」由於太過無聊的關係，黑河對著換走到自己旁邊的財前光順口問道。
    
    「因為妳傷了監督的心，所以他很難過就跑去蹲角落了。」財前也學剛才渡邊的動作，蹲了下來。
    
    「是嗎？可是我覺得我說的都是實話啊。」
    
    「嗯，我也覺得妳的實話很中肯。」
    
    黑河懶洋洋地掃了對方一眼。「我說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是還要不要練習了啊。下一個要換誰來碰釘子？忍足謙也還是金色小春？」
    
    「過量的練習對身心有害。」財前沒回答她後麵的問題，反倒像在自言自語。
    
    「練習不足會贏不了比賽。」她也維持著同樣毫無高低起伏的口氣回道。
    
    「老師，身為保健室校醫的妳應該很明白，凡事該適可而止的道理。」他也板著臉，用差不多語調的聲線回應。「特別是對我們這種正在發育的國中生來說。」
    
    「所以這就是你特地來找我吐你槽的原因嗎。你就這麼想被吐槽嗎？其實你有被虐因子吧。」黑河依舊捧著自己的臉頰，整張臉上除了嘴巴以外，其餘部位連抽動一丁點的現象都沒有。「你們現在根本就是在打混，哪是在練網球啊。或者說你們是在做某種強化口輪匝肌和上下顎骨關節靈活度的特訓？是準備要去參加最近的哪場相聲表演嗎？重點是，除了小金以外，像你們其它人這種個頭的家夥，有哪個地方像國中生了？是指你們腦子裏裝的東西嗎？但是有些人好像連腦子裏的東西都不像國中生應該會有的啊。」
    
    
    不遠處，石田銀和千歲千裏狠狠地打了個大噴嚏。還被白石關切需不需要來點傷風感冒藥之類的；他那裏收集了各式各樣的藥廠品牌，數量多到任君挑選。
    
    
    財前不由得扯了幾下嘴角。「接受被吐槽的雅量，也是身為四天寶寺中學一份子必備的條件。」
    
    「……我比較不識相、可以婉拒這份榮幸嗎，小的我無福消受。所以可以停止這種愚蠢的對話、然後你們趕快滾去球場上練習了嗎。」
    
    「對了，早上的時候，我不是因為手指被課本劃破這件事而跑去找妳嗎？」財前又把自己的指頭伸到對方眼前。「結果我回去後，又不小心被割到一次。這次真的流了很多血喔。妳快點看一下啊。」
    
    黑河雙手托腮，連瞧也沒瞧一眼。「……財前光，你就這麼想提早投胎轉世去嗎？你不要再計較什麼指頭被紙劃破這種小問題了。因為我會讓你的腦袋上開一個『超級大洞』。被『從天而降的隕石轟炸出來的坑洞』有看過嗎？就會像那個樣子。」
    
    「妳千萬不要，老師。我還要參加關西大賽和全國大賽呢。」
    
    「那你就閉上嘴巴，然後趕快從我旁邊滾開。」
    
    
    ——怎麼這回輪到財前跑過去了。他們這些家夥到底在幹嘛？
    
    白石心不在焉地揮動球拍，惹得周遭人馬神色倉皇、走避連連。
    
    「部長，你在發什麼呆啊？揮拍前請先看清楚四周的情況好嗎？」
    
    「呃？」
    
    他揉了揉眉頭，深知再繼續這樣下去，不僅自己無法安穩地練習，還會連帶影響到其它部員。
    
    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對著正在觀望某兩名麵無表情人士相互吐槽的戲碼的自家隊友們朗聲喚道。
    
    
    「——你們還聚在那邊偷什麼懶！趕快過來打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