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羅瑩不是沒有盜過墓，那時候的山賊，幾乎什麼都幹，為謀生計，早已沒有人將她當女孩看待。野墳相對於墓地來說簡單的多，而且棺材內好歹也會有一兩件值錢的首飾，緩幾天口糧也是不錯的選擇。於是小妮子在墳前磕過三個響頭之後就動手向下刨土，不一會兒就挖出了兩具棺材，但不知道是夜幕將至還是什麼原因，羅瑩從覺得有些陰森，“姑奶奶我不是第一次了，兩位就諒解吧，這年頭安分守己就得餓死……”
    朝著棺蓋禱告一番後羅瑩給自己定了定神，然後將鐵鏟架上棺蓋，“一二三，鬼門關！”棺蓋很鬆，沒有花多大的精力就掀了起來，羅瑩從布袋裏摸出一隻火信子，點燃了往棺材裏一探——“啊！”
    她一個失措，火信子掉落在地。羅瑩甩了甩腦袋，重新拾起點了起來——那棺木之中躺著的並不是意象之中高度腐爛的屍體，那兩張熟悉的麵龐幾乎讓她落下淚來，“爹……”她顫抖著伸手覆上那冰冷的軀體——原本認為一年之前死無葬身之地的父母，竟然有好心人將二老如此鄭重地下葬歸鄉。她忍不住奪眶而出的淚珠，任由自己哭出聲來。火信子照耀著男人的臉龐，仿佛隻是睡著一般安詳，麵帶微笑。
    “若羅姑娘今回不起貪念，在下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一個清脆的男聲從身後傳來，羅瑩兀的一驚，連忙握刀轉身，卻看見一位白衣少年站在自己身後，輕笑著看著自己，“在下司徒玉。”
    那少年上前將那棺蓋合好，然後奪過羅瑩手中的火信子，吹旺了扔了過去，原本潮濕的棺木一下子著了起來，“爹！娘！”羅瑩想要伸手去搶那棺木，卻被火苗燙了一記。司徒玉蹲下身握住了羅瑩的手，然後把她向後一拖，拂袖一振。那火焰似乎是著魔一般，熊熊地烈了起來。
    “二老心願已了，也就可以往生了。”司徒玉有些欣慰地看了一眼燃燒的棺木，然後轉向羅瑩，“在下在這兒等姑娘一年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羅瑩胡亂地抹了一把眼淚，“一年？”
    “姑娘真是說笑了，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在下司徒玉，”少年依舊是笑著，發絲繞到腦後用一根柳枝挽著插住，“一年前暴雨洪流，令尊令堂不幸喪生於此，之後在下在此遇到了二老的魂魄，二老相求說你希望見姑娘最後一麵。”
    “少拿那些臭道士的謊話騙我！”羅瑩有些惱怒地斜了司徒玉一眼。
    司徒玉倒也不惱，不過是伸手把羅瑩散到額前的發絲理到腦後，“羅姑娘難道不曾疑惑，令尊屍首葬於如此低潮的山麓，怎會一年不腐不敗？”
    羅瑩一驚，轉過身瞪大了眼睛看著司徒玉——誠然，若是在正常情況下，屍首下葬後三四天就會發臭腐敗。她揉了揉哭腫的雙眼，然後一咬牙，抱拳：“羅瑩謝過司徒公子。”
    司徒玉莞爾一笑，卻是將她輕輕地揉住，隨即放開了自己的懷抱，“有緣我們定會再見。”話音剛落，待到羅瑩抬頭的時候，周圍已經沒有人影。她甚至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做了一個夢，轉身卻見那兩具棺材早已燒成了炭渣子。這件事羅瑩回了寨子之後講給了其他人聽，老大醉著雙眼，拉長了調子嘟噥：“瑩子你還不如說見鬼了，整這一出還不是沒撈東西回來，這年頭沒收成哥們兒都不會怪你，畢竟女孩子家家的。”
    “不是，老大，”羅瑩看著麵前的一碗稀粥，“我說的千真萬確，那人還告訴我，他叫司徒玉呢。”
    “什麼？”山寨老大把酒碗往地上一摔，本來就破的陶瓷碗給摔成了碎片，男人的酒也醒了半分，在座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你再說一遍。”
    羅瑩眨了眨雙眼，端起粥碗一口氣喝掉一大半，“他說他，叫，司徒玉。”然後接著剩下半口氣把小半碗稀粥倒進肚皮。不過小妮子也明顯感覺到現場氣氛的凝重，“司徒玉啊，怎麼了？”
    “他長得什麼樣？”
    “唉，其實我沒有看清楚，”羅瑩見周圍幾個人都沒有吃飯的樣子，便伸手去拿了個粗麵饅頭，“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年紀吧，穿著白衣服，還有……其實長得也不錯，就是女氣了點，哎對了，他說話的聲音還挺好聽的。”
    山寨頭子皺了皺眉：“果然是他啊。”他望向周圍幾個有些頭臉的同夥，也得到了肯定，“‘貫通陰陽，悉數五行’，說他是人鬼雙通果然沒錯啊……隻是這樣的人，竟然是那二世的走狗，看來今後的日子是沒有盼頭了。”從同夥們的對話中羅瑩漸漸理出了頭緒，在民間的傳說中，有那麼一個人可通三界，肉眼凡胎竟可看清鬼怪魔障，人稱“司徒玉”，而他卻是秦二世手下最得力的宮殿設計師。
    “你是不是在想，在別人眼裏的我，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混蛋？”
    夜半三更，羅瑩驚醒後卻發現那白衣少年蹲坐在自己身邊：“啊，你怎麼進來的！”她怒目圓瞪，就差衝上去扇對方一巴掌了。
    司徒玉依舊是笑靨若花：“我若是說，我不是那樣的人，你可信？”
    “我有什麼好信的，”羅瑩扯了扯被子，說到底不過是一塊起不到禦寒作用的破布，司徒藝解了一層外衫，然後披了上去，“你要是真給那狗皇帝打下手，你就是混蛋，不要以為你圓了我爹娘的夙願我就會把你當恩人看待。”她故意蹬了兩腳，把司徒玉披上來的外衫踢到一邊。
    少年歎了口氣，重新替她掖好：“你若是不信也就罷了，我想著總有一天你會信了我。”他朝著她笑了笑，羅瑩從被子裏探出腦袋，司徒玉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人在做，天在看，該來的劫數，什麼都逃不掉，該有的報應，一個都少不了。”
    “你到底是誰？”
    “我已經說了啊。”
    “少給姑奶奶打馬虎眼，”羅瑩所幸一股腦兒爬了起來，跪坐下來，正對著司徒玉，“還是你對姑奶奶我有所企圖？！從實招來！”
    司徒玉撲哧地笑了出來，然後手指撫過少女的發，“要真是這樣的話，我倒寧願自己是看上這個不走尋常路的女山賊了。”一句玩笑話卻讓羅瑩雙頰一紅，司徒玉捏了捏那紅潤的臉蛋，“你看，臉紅了。”
    “滾你丫的，姑奶奶才沒有臉紅，姑奶奶這是發燒！”
    “你要知道，”他湊了過去，然後像傍晚第一次見麵那樣輕輕地摟住她，“也許你會不信，我們之所以會相遇，是因為你是我司徒玉要找的那個人，”羅瑩一愣，抬頭看了少年一眼，“可我不能確定這結局是好是壞，但當遇見你父母的時候，我想，無論如何都讓我們先互相認識吧。”
    那一夜羅瑩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幾乎是將從小到大的回憶重新放映了一遍。自那之後，她時常可以碰見司徒玉，而司徒玉也不同於第一次見麵，改穿一身黑褂，將發髻梳高後用白玉簪子別好。羅瑩比司徒玉矮了一個頭，小妮子咬著牙關向上一跳，卻被少年抓住手腕：“你又鬧了。”
    “姑奶奶我是山賊，看見好東西就要搶。”羅瑩用眼神指了指司徒玉腦袋上的簪子，“這玩意可以換好幾頓飯。”
    “女孩子家家的，別動不動就扯著吃，”司徒玉有些無奈地抽出自己的簪子，遞上羅瑩的手，“找個識貨的，別像上次那樣。”就在三天前，司徒玉來看羅瑩，被小妮子騙走一塊鳳凰玉佩，最讓少年無奈的是她居然拿去換了兩袋麵粉回來。“要不是現在不安定，不然這玉可供你一輩子不愁吃喝。”
    “少唬人了，”羅瑩滿意地將戰利品收好，“你除了吹牛皮還會什麼呀，傳說中的司徒玉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麼，給姑奶奶露兩手？”
    司徒玉笑著戳了戳羅瑩的眉心，然後把她拉進懷裏。從這個角度看去，司徒玉生得不必羅瑩自己差，她甚至沒有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過這個少年，司徒玉司徒玉，人如玉琢，膚若凝脂，他的確是生得一副魅惑眾生的絕豔模樣。羅瑩忽的想到，這樣的少年，身邊……“你若是給那狗皇帝打下手，他就不賞你兩個美人？”
    司徒玉明顯沒有料到羅瑩會問道這裏，良久，少年笑了笑：“我不需要。”然後將懷裏的少女圈了圈緊，羅瑩抬著眼皮瞅了瞅他，伸手環住了對方的腰。
    有時候愛上一個人的感覺很奇妙，山寨裏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羅瑩這小妮子找了個年輕的小夥，而羅瑩也不曾對周圍的人提起司徒玉的身份。她開始跟著壓寨夫人學習一些針線活，要說好看談不上，縫縫補補也算過得去。但每次見司徒玉他都是一身黑色長褂，看起來非富即貴，羅瑩就是想動手給人家補衣服都沒有機會。“瑩瑩。”
    “你等一下哦，我今天給你蒸了包子，有餡哦！”羅瑩端著一個陶碗跑來跑去，廚娘說這姑娘趕大清早去抓了隻野雞，洗涮幹淨後就剃了骨頭剁成餡。“來了來了！看！”
    “的確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呢，”司徒玉接過陶碗，朝廚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牽著羅瑩出了門，“我是不是該留一錠黃金來買下這些包子？”
    羅瑩找了處石板坐了下來，“隨你咯，有什麼話不能在裏頭說麼？”
    “不能。”司徒玉依舊是笑著，此刻的羅瑩卻感到心口一陣不安。“這次，不能給別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