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邁進了一月份，但是岩鏡的冬天卻還依舊讓人徹骨三尺。赫諾一臉嚴肅與悲傷，眼睛閉著，一呼一吸，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他將劍立在自己麵前，雙手扶著，以示尊重。風吹動著他的頭發，在他耳旁留下一絲悲傷樂曲。
    “沃夫凡特，他是一個勇於擔當的年輕人，在岩鏡城需要他的時候，他挺身而出。他是一個認真負責的年輕人，在他擔當城主的時間裏，他認真地對待著每一件事。他用自己最富有活力的時光，改變著岩鏡，頌揚著岩鏡。
    “他曾經告訴我，看，我們的人民，他們因為這樣的寒冬而生活艱苦，他們應該享有更多的權利。他把岩鏡，把岩鏡的人民放在自己的心裏，不管在誰的心中，他都是岩鏡的城主。
    “然而他離開的太過突然。惡魔在不經意間衝向了他。諸神沒有選擇去庇佑他。也許這對於凡特來說，更多的是一種解脫。他不再為曾經讓他心煩意亂的事情而感到煩惱。他會在天堂之上，享受自己該有的幸福。
    “沃夫凡特，讓我們永遠記住這個年輕人。”斯菲克特站在凡特的墓碑前，念道。
    “你還好嗎？”琳曦陪伴在赫諾的身邊，挽著他的胳膊，輕聲地說道。
    赫諾沒有馬上睜開眼睛，他在回憶著曾經與凡特的點點滴滴，雖然這不是他想要做的。他一再地告訴自己，人已經死去了，便不要在去想，用悲痛折磨自己。但是，自己與凡特的記憶卻總是出現在他眼前。
    曾經看著凡特的出生，看著他學會走路，看著他一點點的長大，拿起自己的劍，看著他拿到寒冰時的笑容。他曾經是個天真的孩子，曾經是個朝氣蓬勃的少年。如今的他卻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麵前。最令赫諾無法原諒自己的就是自己對凡特冷落。
    雖然赫諾有自己的理由，是的，凡特是個被詛咒的孩子。但是這並不是他的決定，而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而他卻因為這件事情，冷落了凡特將盡二十年。他對凡特從來不關心，在他成人之時，他也沒有給凡特應有的岩鏡男人的榮譽，狩獵大典。
    直到幾個月前，在他臨走之前，他才和凡特有了一次所謂正規的談話。那次談話讓赫諾意識到，父子之間的矛盾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僵化。他已經做下決定，將來的一天，把自己的位置真正地交給凡特。但這一切都變成了幻想。
    “我們該回去了。”琳曦凍的瑟瑟發抖。
    “好吧。”赫諾終於睜開了眼，又看了一眼凡特的墓碑，轉身準備離開。
    “大人。”斯菲克特從赫諾身後叫住了他。赫諾回頭看著斯菲克特。在兩個人幾十年的友誼之下，赫諾不需要斯菲克特說一句話便知道他的用意。斯菲克特表情嚴肅，赫諾知道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對自己說。
    “你先走吧。”赫諾對琳曦說道。琳曦倒也知趣，知道赫諾與斯菲克特有事商量，她便自己先走了。
    斯菲克特走到赫諾身前，臉像是枯萎的樹皮。他說道，“我知道這並不是個好時候說這件事，但是這件事真的非常重要。”
    赫諾從來沒見過斯菲克特這樣焦慮的樣子。斯菲克特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張紙，遞給了赫諾。赫諾接過來，看了一眼。那是自己幾十年簽下的黑契約。赫諾深呼吸了一下，說道，“斯菲克特，如果你想來責備我因為這個而疏忽了凡特，那麼我想你不必了。我現在便已經心如刀割了。”
    “赫諾，你好好看看！這張黑契約還是完好無損的。”斯菲克特急衝衝地說道。赫諾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斯菲克特繼續說道，“凡特死了，這張契約的當事人已經死去了。按照寓言，這張契約應該化成黑色的灰塵，消失而去。但是現在，這張契約卻還是完好的。”
    “這裏發生了什麼？”奧利智從一旁走來。
    “看看這個。”斯菲克特從赫諾手裏拿過契約給了奧利智。
    奧利智揉了揉眼睛，看著那契約說道，“這是那張黑契約。”
    “是的老頭。現在凡特死了，但是這張黑契約卻沒有消失。這就是我們的問題。”斯菲克特說道。
    “這種事情隻有兩種解釋。”奧利智慢吞吞地說道，“第一種，我們所相信的那個預言是錯誤的。即便契約當事人已死，契約也不會消失。”
    “天呐，我親愛的老頭子，你這種解釋簡直就是荒謬的。我們難道不相信諸神的語言嗎？”斯菲克特衝動的大聲說道。
    “那麼第二種解釋是？”赫諾問道。
    “第二種解釋倒也簡單。那就是，凡特根本不是這張契約的當事人。”奧利智說道。
    斯菲克特顯示吃驚了一下，之後又陷入了思考。赫諾倒在一旁說話了，“凡特不是當事人，那麼誰會是呢？”
    “想想看，當時你簽下契約的時候，是以自己的第一個兒子為交換。”斯菲克特說道，“如果凡特不是當事人，那麼也就是說，凡特不是你的第一個兒子。”
    “這不可能。凡特怎麼可能不是我第一個兒子呢。”赫諾說道。
    “你有沒有像其他的城主那樣，曾經迷戀過那個女子，然後留下了自己的孩子。”斯菲克特說道，眼睛直盯著赫諾的眼睛。
    “沒有！”赫諾很肯定的回答道。
    斯菲克特無奈地看了眼奧利智，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不該懷疑赫諾對格裏斯的忠誠。奧利智此時發話道，“這不是我們目前需要討論的問題。我們還有更加棘手的問題。”斯菲克特和赫諾同時看著奧利智。奧利智無辜地說道，“不是嗎？凡特的事情還沒有解決呢。”
    “父親大人，兩位大人，我想我應該加入你們的談話。我已經成人了，而且哥哥已經不在了，我應該幫父親分擔一些。”翰桑從一旁跑了過來，說道。他顯得有些緊張，可能是第一次參加政治的談話。
    “翰桑大人，我們很感謝您的好心，可是您知道有些事情。”斯菲克特說道。
    “我們正在談論關於你哥哥被殺這件事，你有什麼想法？”赫諾看著翰桑說道。他突然覺得翰桑也已經可以頂起岩鏡的天空了，盡管斯菲克特在一旁生氣地看著他。
    “我們要抓住殺害哥哥的凶手。不然哥哥會死不瞑目的。”翰桑快速地說著，語氣急促
    “凶手是？”赫諾托著長音，疑慮地看了周圍三個人。
    “凶手當然是貝爾曼狄克！我們要抓住那家夥，將他的頭砍下來！”翰桑越說越激動。
    “曼狄克？那麼他現在在哪兒呢？”赫諾問道。
    “他一定是逃回汀藍城了。父親大人，我知道這樣說可能會有些衝動，但是我們一定要這樣做。那就是，和汀藍發動戰爭，抓住曼狄克。這是表現我們沃夫血的時候，我們不能讓別的城看到我們的懦弱，瞧不起我們。”翰桑說道。
    “翰桑，我很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是發動戰爭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赫諾語重心長地說道。
    “翰桑大人，您還是先去陪陪您的妹妹吧，她現在看上去很不舒服，似乎心情悲傷過頭了。”斯菲克特指了指翰桑身後的繆芙。翰桑回頭看了眼繆芙，露出擔憂的表情。赫諾也點了點頭，讓翰桑去安慰安慰繆芙。
    等翰桑走遠之後，赫諾說道，“好了，現在說說你們的想法。”
    “啊。”奧利智剛想開口，卻被斯菲克特搶先了。他說道，“我覺得與汀藍發起戰爭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你是瘋了嗎？與汀藍戰爭？”奧利智像是點燃的爆竹，轟的一聲爆發了出來。
    “汀藍城的那群貝爾大熊們可不是安分守己的家夥。他們不知道在打著什麼算盤。你難道真的認為曼狄克這次來是為了要回岩鏡欠汀藍的錢嗎？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都沒有提過這件事，卻在這個時候來岩鏡。”斯菲克特說道。
    “是的，曼狄克似乎有別的目的。他曾經問過一些奇怪的問題。他特意挑了一個城主不在城的時候來這裏，一定別有目的。”奧利智現在也開始懷疑起來。
    “我不太清楚曼狄克在岩鏡的這些日子裏做過什麼。我需要你們把每一件事都告訴我。如果汀藍想打岩鏡的主意，那麼我們就真的要提防了。”赫諾說道。
    “不管汀藍有沒有打岩鏡的主意，他們都是一群危險的家夥。他們的財力與兵力都在不斷的增長，這讓別的城也開始擔心重重。如果我們以凡特之死這件事發起戰爭，那麼我想別的城也會趁機加入進來，和我們聯合，一同滅掉汀藍。”斯菲克特說道。
    “汀藍的野心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出來的。我要好好考慮考慮這件事了。”赫諾緊皺著眉頭，想著些事情。
    ***
    急促的腳步聲，赫諾在側廳裏聽得清清楚楚。不久門就被猛地推開了。他放下手中的草案，抬起頭，看著神色不安的斯菲克特問道，“怎麼了，理臣大人？”
    “他們來了！”斯菲克特喘著粗氣，話也說不完整。
    “誰？”赫諾很是好奇，什麼樣的人能讓斯菲克特擔心到如此地步。斯菲克特擦著腦門上的汗珠，用手捋了捋胸，讓自己盡快緩過勁來。赫諾見到這個場麵倒有種發笑的衝動。斯菲克特常常不承認自己老了，但是事實就是如此。
    “貝爾，貝爾黎弗，還有他帶來的一幫家夥。”斯菲克特說道。
    貝爾黎弗的名字一出，赫諾便立刻站了起來。“他來做什麼？”赫諾雖然問道，但是自己心裏卻早有了答案。貝爾黎弗此次來訪還能為了什麼，一定是為了曼狄克的事情。“如果他們也插進來，事情就真的麻煩了。”赫諾看著桌子說道。
    “黎弗再怎麼說也是貝爾家的長子，他自然要考慮汀藍的利益。雖然他曾經宣誓，隻對君神效忠。但誰不知道他的野心。”斯菲克特說道，翻了個白眼。
    “他們現在到哪裏了？”赫諾問道。
    “據傳來的消息說，他們已經進岩鏡城門了。”斯菲克特有些退縮，說道。
    赫諾二話沒說，直接向門外走去。他怒氣衝衝的說道，“按你說的，他們都已經快到城堡了。消息怎麼來的這麼慢，這群沒用的廢物們。”斯菲克特跟在赫諾身後，不敢啃聲。
    這時一仆人急匆匆地跑了過來說道，“大人，左判使大人一行人已經快到城堡門了。”
    “下去吧！”赫諾並沒有有禮彬彬。他讓斯菲克特和自己立刻去城堡門，迎接黎弗的到來。站在門口，赫諾望著遠處。市井的嘈雜聲聲聲入耳。
    不遠處出現了一行車隊，大概有六七人左右。打頭的是一位身穿銀色盔甲，騎著鬃毛馬的騎士。他盡量壓著步子，讓整個車隊都緩緩而行。他的身後左右兩邊各有一名騎士，穿著普通的盔甲。在其中間行著一輛馬車。高高的頂棚像是座微縮的城堡。藍色的簾布浮動著，像是蕩起波紋的湖麵。馬車後麵還跟著兩名騎士。
    騎士終於走到了赫諾麵前。他並沒有立刻下馬，而是騎在上麵，先是抬頭看了看天空，似乎覺得自己來的時間剛剛好。之後他才低下頭看著赫諾，露出一副打量乞丐的表情與目光。赫諾對此無動於衷。
    “沃夫赫爾諾大人，我們沒有打擾你們吧。”騎士說道。
    “貝爾大人在車裏？”赫諾同時也沒有理會騎士，而是看著他身後的馬車。
    “奧，是的。不過貝爾大人需要進入城堡之後才能下車。我們可不能讓他踩到市井的穢土。”說完，騎士對身後的一群人擺了一下頭。一行人繼續開始前行，絲毫沒有把赫諾放在眼裏。
    “我聽說貝爾黎弗手下有個脾氣傲慢的騎士艾格瑞。”斯菲克特湊到赫諾耳旁說道。
    “傲慢？簡直就是無禮！”赫諾表麵平靜，但是內心早已憤恨不已。
    兩個人跟在車隊後麵也進入了城堡。車隊停在了大廳前。赫諾繞道馬車前麵，說道，“貝爾大人難道連我岩鏡城城堡裏的土也不願意踩嗎？”
    車簾掀開，黎弗從裏麵走了出來。他麵帶笑容，看著赫諾。赫諾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黎弗了。而如今的他更顯成熟了些。他身材與自己一般，寬大的貴族服在他身上也顯得格外奪人眼目。他的成熟是一種深邃的成熟。他還是那張年輕稚嫩的臉，幹幹淨淨。藍色的眼睛，一副高貴不可攀的樣子。
    “別來無恙，沃夫大人。”黎弗說道，聲音像是從悠遠的天空傳來一般，清脆但又讓人覺得遙遠生畏。
    “您看起來氣色很好。”赫諾微笑地回應著。
    “左判使大人此次來行是為何事？”斯菲克特先張開了口。
    黎弗立刻收起了自己的笑容，看著赫諾身後的斯菲克特，露出淩駕於他之上的眼神。“我不想在這裏談論事情。我想你們應該有更好的地方讓我傳達國王的旨意。”
    “實在抱歉。貝爾大人，您可以去大廳裏。”赫諾馬上將黎弗等人引進了大廳裏。等所有人都找好了自己的位置之後，赫諾問道，“國王的旨意是？”
    “嗯？我不知道沃夫大人您到底想要做什麼。我早就寫信給你，把事情都說的很清楚。但是您卻遲遲沒有給我回信。所以我隻好親自來此，詢問沃夫大人您的意向。”黎弗說道。
    “什麼信？我並沒有收到您寄來的信。”赫諾說道。
    “這是不可能的。我的信鴉絕對不會走錯地方。”黎弗說道。他麵無表情，又沉思了一番說道，“說起來那隻信鴉並沒有回來。或是它中途遇到了什麼事情。這也無礙。我親自告訴你便是了。”
    黎弗站起身來，說道，“國王要舉行一場勇士大賽。各城都需要舉薦一名武士，不管他是奴隸，是農民還是貴族。當然，獲勝者自然會獲得豐厚獎賞。而且各城主也必須到君神城。國王想與其他八位城主討論一些事情。”
    “大賽是什麼時間？”赫諾問道。
    “十六日，這個月的十六日。也就是說大人您最晚需要在明天或後天就趕往君神城。當然我知道這件事很急，很突然。不過這是國王的命令。”黎弗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我們會遵循國王的旨意的。”赫諾畢恭畢敬地說道。
    “赫爾諾大人。”黎弗看著赫諾身後的斯菲克特說道，“我可以與您單獨談談嗎？”
    赫諾回頭也看了眼斯菲克特，說道，“當然可以。”斯菲克特明白，自己撤了下去。黎弗也命令自己的人退下。大廳中隻剩下了赫諾和黎弗兩個人。
    “不知大人要和我商討何事？”赫諾問道。
    “沃夫大人，我想我們不必在這裏繞圈子了。消息我已經聽說了。至於曼狄克，就連我也沒有他的消息。他現在人不在汀藍，我可以向您保證。”黎弗看著赫諾，麵無表情。
    “我不知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赫諾低著頭，抬著眼皮看著黎弗。
    “不要企圖做什麼太過於衝動的事情。首先，是不是曼狄克殺了凡特還不清楚。即便是曼狄克幹的，那也隻是他一個人的事情。我希望大人您不要把這件事情上升到關於兩個城之間的事情。”黎弗繼續說道，聲音像是匕首，架在赫諾的脖子上。
    “我從來沒有過那種想法。”赫諾笑道。
    “沒有最好。大人，請您記住。岩鏡隻是個城。隻要國王下令，其他八城聯合，不出三天便可以讓岩鏡血流成河，變成死寂的墳墓。”黎弗繼續威脅著赫諾。
    不過赫諾，經曆了種種戰爭、鬥爭，對於黎弗這樣的威脅似乎有了些免疫，反應並不是太強烈。他知道，黎弗終究還是貝爾家族的人，任何碰觸到貝爾利益的人，都是他的敵人。就像自己一樣，任何與沃夫家族為敵的人，他也不會輕易放過。
    “那麼大人，我想說的話就這些。原本我是不需要跑這一遭的。隻是，我想有些話還是需要我親自說來比較好。國王的意思絕對不允許傳誤了，不是嗎，大人？”黎弗難得露出了自己的笑容。
    赫諾並沒有吭聲。黎弗繼續說道，“君神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必須馬上離開。大人，我希望您也能盡快趕往君神。免得國王生氣。”
    “一定會的。”赫諾行了個禮，恭送著黎弗走出了門。
    赫諾與斯菲克特兩人目送走了黎弗的車隊。兩人站在城堡門外，誰都沒有回城的意思。斯菲克特說道，“大人，您要去嗎？”
    “當然要去。在我離開的時間裏，就讓翰桑代替我的位置吧。不過你和奧利智要多幫助他。他的脾氣你可是知道的。別讓他鬧出太大的事情。”赫諾吩咐道。斯菲克特則細心地聽著。
    “至於凡特的事情，也隻好等我回來在從長計議了。黎弗的話也不無道理。我們還是要萬加小心為好。”赫諾繼續說著。
    “大人，君神是一國之都，那裏的陰謀詭計數不勝數。我想您要多加小心才好。”斯菲克特關心道。
    “權力的鬥爭無休無止。每個人都是一顆棋子，都操縱著別人，又被別人操縱著。君神更是如此。那裏的一眨眼便是個命令，一暗笑便是個陷阱。隻要權力還能左右人們，鬥爭便不會停止。”赫諾說著。
    他背過身，對著岩鏡城堡門說道，“君神，那裏的遊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