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第六十三話、傷痕在肩卻傷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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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來吧。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阿珂看著百裏夫人半天不敢動手將那狼毫拔下,皺眉道。
狼毫筆猶如一柄尖利的寶劍,刺穿了裴戎昱的肩胛骨,血肉模糊之間仿佛能觸摸到那些破碎的骨骼殘骸,原本呈現漂亮流暢線條的骨骼,此刻由中央斷裂開來,被源源不斷湧出的血液覆蓋了那原本的傷口,軟骨散的藥力已被鋪天蓋地的痛楚所掩蓋,當下裴戎昱腦海之中一片血紅,隻剩下疼痛。皮膚周身隻要一被觸碰就如撕裂一般的疼痛,那疼痛之感猶如千萬根細小的銀針刺穴,皮肉之上猶如火燒燎原,綿長的痛楚讓裴戎昱心中覺得駭然而冰冷。
百裏夫人為那傷口敷上一些草藥,一雙柔荑輕輕按壓在上,起到了暫時鎮痛的效果,而後沉聲道:“快!”
阿珂穩穩心神,大力握住那筆端向外拔出。想不到這筆杆插入甚緊,似是吸入了裴戎昱的骨骼和血肉,阿珂努力要將那筆杆抽出,那筆杆卻似是生長在裴戎昱肩胛處,半分鬆動也無。卻似是越使力在體內越緊了,如磐石般屹立。
這是怎麼回事?
阿珂的心裏陡生疑慮,因著分了神,握著筆杆的手不由得輕顫了一下,裴戎昱皺眉又是一聲低吟,冷汗從額上留了下來。
怎麼辦?阿珂的心也跟著提在了半空之中。眼見著那鮮血又不斷的從肩膀流瀉出來,百裏夫人不由急道:“快啊!”
“我……”阿珂白了臉色,又是一使力,狼毫筆仍舊不動,愈發緊的粘連。
“不成!太緊!我……我拔不出!”阿珂急道。
當下幾人眉目之間訝異起來。
百裏夫人皺眉道:“一支狼毫筆罷了,怎會這般緊,連壯年男子都奈何不得?”受傷的位置還是肩部骨髓處,骨骼破損,怕是要傷及筋脈。
“現下該怎麼辦!?”阿珂急的跺跺腳,手上染了裴戎昱身上的鮮血,覺得一顆心都在發顫。
“怕是這筆有乾坤……對了,這孩子受傷多久了?”
阿珂撓撓頭,道:“距我救他出來至今已經接近一個時辰了!”
百裏夫人深深吸一口氣,道:“若是再不止血,性命堪虞!”
阿珂才剛來中原,剛認識了一個大哥,想不到這才剛剛有了依靠就要失去。冷不丁的想起從前一些回憶,心中忽覺心痛不已:“不行啊!求求大娘你救救他!我不能再失去親人了!”
聽到“大娘”這個詞彙,百裏夫人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但仍是忍著心中不滿道:“他……是你的親人?”
起碼耳聰目明的人一看便知眼前的青年無論是談吐,還是身量,都是個異族,怎會和病榻上的人是至親。
“嗯!是!”阿珂認真的點點頭,一雙點漆般的大眼透著堅定和期許,而後上前握住百裏夫人的手,“拜托了!”
眼中的信任和懇切讓人看著心裏一顫,百裏夫人一愣:“我……這也不是大事,交給我吧。”
大眼睛閃了閃,充滿崇拜和感激。看得人心都軟了。這孩子,雖然執拗了些,但還挺可愛的。
“方才小兄弟你說這筆越往外拔出越緊?”百裏夫人又將搗碎的一些草藥敷在裴戎昱的傷口以外,詢問道。
阿珂急急的點點頭:“我越拔它越深!好像長在了裏頭似得!”
百裏夫人柳葉眉微微一鎖,剪水的雙瞳透著一絲訝異:“難道是……不可能啊……這藥,明明已經……”
阿珂想了想,道:“我和裴大哥今天遇到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巫蠱小蟲,小蟲把裴大哥帶走了,我再找到他他就成了這樣兒了!”
“巫蠱……小蟲?”話語裏盡是不解和疑惑。
阿珂點點頭:“對!”
百裏夫人斷斷想不到這“巫蠱小蟲”便是當今已豔名揚天下的太子趙衡吧……她隻沉思了些許,又有些擔憂道:“受傷的孩子本是傷得不重,但方才我為他號脈發現他應是前不久才剛剛中了毒受了傷,才稍許好轉。但不大愛惜自己的身體,這副大病初愈的殼子……飲酒傷身啊!血液顏色卻是赤中帶粉……啊!”百裏夫人似是被自己的話一愣,欣喜道,“明了明了!小兄弟,你方才抱起他的時候,他身上可有異樣?可曾渾身癱軟無力,神智亦不清明?”
“呃……我隻知道他的衣衫都破了,身上紅紅的,肩膀有傷……抱起來……確實很軟……”阿珂努力回想道,這少年愣頭青,雖是在冥思苦想,一雙眼卻頗為有神,襯得五官也俊朗好看起來。
百裏夫人歎一口氣:怕是想在他身上得到什麼有利的訊息是不大可能了……如此,隻有死馬做活馬醫……
“官人,你看他的症狀是不是像軟骨散?”百裏夫人皺眉詢問道。
“軟骨散?……這不是闕兒……”男子的瞳孔倏然緊縮。
百裏夫人咬了咬唇,道:“若再不將那毛筆從病患體內拔出,為其止血療傷,怕是現在他就要……罷了……不管是不是,都試試吧……”
從那藥箱之中拿出一枚灰黑色的藥丸,一邊小心翼翼的喂給裴戎昱,一邊沉聲道:“‘軟骨散’藥力甚強,雖主役人渾身綿軟,但卻有溶血之效,若此時皮膚有傷,必然血流不止,且具有吸附之力,而那狼毫筆杆中間必是摻雜了‘軟骨散’,所以狼毫筆才會和破碎的骨質相互粘連,似是生長一般,隻能強行破出,卻得將他的血肉、骨髓連帶著抽離一部分,一招不甚,他的兩隻手臂,都會廢的。整個過程麻醉草藥半分不沾,麻醉的草藥之中多半含有與‘軟骨散’相應和的成分,會讓取筆的過程更加艱難。”
在場的人都聽得愣了,為這‘軟骨散’不為人知的秘密,也為在裴戎昱身上下軟骨散的人……這般陰毒,竟是從未見過。
“‘軟骨散’相生相克的是聚血丹,我先喂他服下一粒,再將他身上的傷口做簡單處理,若是聚血丹半個時辰之後發揮效用,再一舉將那狼毫筆從這孩子身上破出。切記他今日受傷失血之症頗重,若是再行肆意動用真氣,怕是這一身內力武藝,再不能有了……”
在場的人心都懸了起來。
阿珂坐在裴戎昱床邊有些惆悵,十分心焦。
裴戎昱已是陷入昏厥之中,隻覺周遭亂作一團,耳畔嗡嗡作響的難受。呼吸也漸漸弱下去。他不懂這個異族少年在做什麼,為何要這麼救他?不過萍水相逢,他陪著賞了花燈,求個姻緣,看了焰火,這樣……就值得一個人在深更半夜拚死錘門,不惜為他與趙衡樹敵,將他從錦羅手中救出嗎?
他和阿珂第一次相識,阿珂著著灰衣,不知何時手中變出一盞花燈,笑盈盈的道:“反正你也無伴我也無伴,不如我們就湊合著一起去玩兒一場吧!”
在之後的那些年,他想了又想,隻覺得,這一場遊戲,他玩得太大,阿珂亦是。
或許是他之前這麼多年,做了太多錯事……生死之間,他的意識卻不如當初受了抹著鶴頂紅的一劍那般怨念趙衡,卻覺得一切似是如夢一般。
“裴大哥,你要記得你還有爹娘,還有我這個小弟要等著你罩著啊!不要死啊!”阿珂聽了百裏夫人的勸告,趴在他耳邊努力與他說話,讓他不要喪失意識。
“裴大哥,不許死不許死不許死啊!”
……………………
“太好了!有效!真是軟骨散!”百裏夫人看著血液逐漸停止了奔流,眼前一亮。隨及道,“我們再來去一次!”
阿珂穩了穩氣息,道:“好!”顫抖著手伸向那筆杆,心裏也是怕得厲害。
“噗!”一股血液順著那支脫離血肉的筆杆似是泉眼般噴湧出來,濺了阿珂滿臉,溫熱的血液帶著血腥噴湧著,順著阿珂的臉頰滑下來,裴戎昱隻覺肩膀處鑽心的痛,條件反射的弓身痛苦地呻吟了下:“啊……”
百裏夫人緊張道:“別讓他動!還沒清理幹淨傷口!”
阿珂愣了片刻,扔了那斷裂的筆杆伸手匆忙按住他的肩膀,口中焦急道:“裴大哥你不要動啊!還有狼毫筆的殘碎在你的肩胛骨啊!”
“啊……”裴戎昱忍不住痛的再次低喚起來。
一把銀製的小刀閃著銀光探入了裴戎昱的肩膀,瞬間那光亮的刀麵上盡是鮮血淋漓,一刀刀將那一旁已是破碎不堪的爛肉生生剜下來,一旁的人看著這血流的場麵都自覺心中一陣不忍,胃裏翻騰。滿床的鮮血,刺骨疼痛切膚傳來,那狼毫筆上粘連著裴戎昱的血肉與骨骼生生被扯了出來,血肉模糊,翻爛極痛,血如泉湧,疼痛得要讓人昏死過去,離開他身體的那一刻所有的苦楚一並被激發了出來,痛得人心,痛得身體發顫,裴戎昱咬碎了一口銀牙,不再發聲。
一時之間,鮮血流溢在寬大的床榻上,被褥,枕單都是鮮血,金色的托盤之中擺放著幾塊生生被取下的碎肉和殘碎的骨骼,還有那一支斷裂的狼毫筆。
裴戎昱的意識因為那難以忍受的痛楚瞬間刺激,清明了不少,又極度模糊,咬破了那嘴唇,不再說話。可那冷汗如雨下般落了下來,臉色蒼白若紙,嘴唇更是被咬的一絲血色都無。
這次裴戎昱心中的痛無以複加:若是上次的行刺他因未見到趙錦羅仍舊是抱著僥幸的心情,那麼……這一次,便是他想做不知道也不可能了……
這碎骨之痛,割肉之傷……是否能還了我移情之後所欠下的債呢?錦羅,舒揚對不住你……你的愛,我終究……再承受不起。
以後的日子,怕是……再沒有力氣愛你了。
“裴大哥!裴大哥!裴大哥昏過去了!怎麼辦!”阿珂臉色刷的變成青白,著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