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的暖氣開得很大。
    王梓俊將外套脫下丟在一旁，回頭將目光落到身旁的牧零允身上。
    他從剛才一上車的時候便一言不發，眼神空洞渙散，唇色蒼白幹裂。
    王梓俊心頭一緊。
    假裝淡然地從外套的口袋中拿出一個小小塑料盒，輕握起牧零允的手將小盒放到他手中，他輕聲地說：“把這些藥吃了。”
    牧零允仍舊很安靜地怔呆著。
    王梓俊微微歎息，從車裏拿出一瓶蒸餾水，扭開瓶蓋也放到牧零允手中。
    他還是怔怔地……
    王梓俊俊眉一揚，沉聲說道：“等你病好了，我自然會告訴你夏亦的消息。”
    耳畔仿佛漾起了希望的回響，牧零允驀地抬起頭看他，聲音忍不住激動地微顫：“真的嗎？你真的會告訴我夏亦的事消息？”
    “沒錯！”王梓俊臉色一暗，“乖乖把藥吃了。”
    牧零允頓時心情一片開朗，毫不猶豫地將手裏的藥丸一口吞下，再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口水。
    吃完藥，他還不忘再次向王梓俊確定：“你不騙我？真的等我病好了你就告訴我夏亦的消息？”
    麵對他那般狐疑的眼神，王梓俊心裏悶得有些痛楚，他蹙起眉說：“你就這麼信不過我？”
    牧零允搖了搖頭，微微勾了勾唇角，柔聲道：“謝謝你！”
    這麼普通的三個字，卻使王梓俊的心發狠地疼痛起來。
    他的笑容，他的道謝，都是因為夏亦。在他眼裏，難道除了夏亦之外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嗎？他就在牧零允麵前，為什麼他就是看不到他？！
    恨！他恨夏亦！
    他究竟有什麼能耐，為什麼總能一次又一次搶走他喜歡的東西？他更恨他自己，為什麼自己沒有能力去守護屬於他的東西。
    想到這，他的臉更加陰冷到如同蒙上了一層霜。
    突然，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打斷他的思緒，又恰巧在他心情極為差勁的時候，哪個倒黴鬼打了個電話給他。
    “喂……”聲音低到冰點，“什麼……不去。我沒空應酬你……你在那裏幹什麼……好吧，我先過去那。”
    掛掉電話，王梓俊表情凝重地看著牧零允，淡淡說道：“等一下去見朋友。”
    “嗯？”牧零允回眸看著他，“見誰？”
    “朋友！”
    “哦！”
    ******
    暖暖的氣流流淌在車內，牧零允因為藥力發作而沉沉地睡了過去。
    斜陽西下。
    車子不知道開了多久。
    到了一間飾品店的門口，車子緩緩停下。
    輕微地刹車震動還是驚醒了牧零允，他緩緩地睜開睡眼。
    什麼東西壓著他的額頭，他不禁不舒服地蹙眉，再抬眼望去。
    他的頭靠在王梓俊的肩膀上，而王梓俊的臉頰又輕輕地抵在他的額上，安靜地沉睡著。
    心裏猛地一驚。
    他倏地離開王梓俊的肩膀，王梓俊突然落了個空，險些撲倒在牧零允的身上。
    這下，他也驚醒了。
    牧零允有些失措地看著王梓俊醒來。
    王梓俊半眯著睡眼，語氣悠悠地問：“睡得好嗎？”
    “呃？”
    “似乎每次靠在我的肩膀上你都能睡得很沉。”他坐直身子，活動了幾下被牧零允靠得發麻的右肩。
    牧零允愣了愣，繼而歎息著垂下腦袋，喃喃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還真希望他是故意的。
    這個念頭在王梓俊的腦海裏一閃而過。
    不過他的眼底始終平靜：“無所謂，下車吧！”
    牧零允打開車門，腳踏上了路麵，這才驚訝地發現，原來他們就在“Iin”的門口。
    “為什麼會來這裏？”牧零允詫異地追上王梓俊的腳步，迷惑地問。
    “見朋友！”
    話音才剛落，他們已經走進店裏。
    剛進店門，一個穿著一身龐克風格，黑色服裝的男生迎麵撲到王梓俊的身上，抱著王梓俊的肩膀熱情地朗笑道：“王子！好久不見！”
    王梓俊嫌惡地推開他，冷聲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男生長得不算帥氣，但是笑起來明眸皓齒，一顆小虎牙和兩個深深地酒窩特別惹人注意。
    突然他盯著王梓俊的臉驚呼：“王子，你的臉怎麼被人打成這樣？”
    王梓俊下意識地睨了睨身後的牧零允，從容地說道：“不小心被隻小狗抓傷的。”
    “小狗？”
    “別問那麼多，總之自從認識了這隻小狗之後沒有一次不被它抓傷。對了，你無端端地回來幹什麼？”
    男生佯裝委屈地撅起嘴：“王子你真是的，這麼久不見還是這麼冷冰冰。見到我至少表現得開心點嘛，好歹我也是你的青梅竹馬啊！”
    “有什麼值得開心的？”王梓俊淡淡地笑著，眉宇間卻多了幾分柔和。
    “哎呀！真不近人情！”男生無奈地攤開雙手搖了搖頭。
    這時，小In從男生的身後慢步走來，腳步很輕，緩慢又顯得有些怯懦。
    她走到王梓俊麵前，手擺在身後，笑容僵硬地對王梓俊打招呼：“嗨！王子……”目光無意中落到他身後的牧零允身上，她吃驚地低呼，“你怎麼會在這？”
    牧零允有些局促地笑著說：“是王……少爺說要過來的。”王梓俊這個全名他差點就脫口而出。
    她不明所以然地皺起眉：“你叫王子叫什麼？少爺？！”
    “嗯……是的！”牧零允淺笑了笑，“我是他的新助手。”
    “咦？這麼可愛的男孩王子你怎麼不介紹給我認識呢？”那個男生突然湊近牧零允的臉，像端詳奇珍異寶一樣目不轉睛地打量著他，嗬嗬地說，“你好！我叫駱唯恒，你可以叫我恒。”
    原來那個男生叫駱唯垣啊！
    牧零允禮貌地一笑：“你好！我叫牧零允。”
    在他們客套地打招呼之際，小In已經滿是一頭霧水，她繼續問牧零允：“你沒有跟夏亦一起去美國嗎？”
    夏亦……
    突如其來的這兩個字令牧零允的心湖一陣激蕩。
    他下意識地握緊拳心。
    王梓俊果斷地打斷他們的對話，冷聲對小In說：“這麼久不見，你能說的話題除了夏亦之外就沒有其他的了嗎？”
    這句話一出，小In心裏很不是滋味。她想鼓起勇氣正視王梓俊譏諷的目光，卻始終抬不起頭。
    他繼而又側首對駱唯恒說：“恒，你還沒回答我，你跑回來做什麼？”
    駱唯垣笑笑地撓撓頭：“學校放假，就想回國玩玩！我和你和小In很久沒見了，就想過來找你們聚一聚！”
    “嗯！那走吧！”王梓俊轉身就想走出門外。
    駱唯恒急急叫住他：“王子，要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王梓俊冷睨了身後一眼。
    ******
    令牧零允萬萬想不到的是，王梓俊竟會選擇來他之前工作的酒吧裏麵敘舊。
    當三男一女風塵仆仆地走進酒吧之時，酒吧裏的員工包括老板個個都瞠目結舌。
    他們更意想不到的是牧零允走在其中，幾天前還是這裏一個小小的服務員，如今卻是以貴客的身份坐下點酒招待。
    依舊熟悉的音樂流轉在空氣中。
    光線黯淡迷離，氣氛安靜舒適。兩張弧形的皮質沙發椅圍成一個半圓，他們恣意地坐在椅上。
    牧零允坐在王梓俊身邊，如坐針氈。
    四周都向他投射來羨慕的目光，灼熱如芒刺，令他心裏有些不安失措。
    王梓俊湊近他的臉，曖昧地將氣息嗬在他臉上，低聲問：“怎麼了？重遊舊地的感覺是不是很自在？”
    一點都不自在！
    牧零允忍住差點衝口而出的話語，保持一臉平靜，淡悠悠地回答道：“還好。”
    “哦？我以為你會想念這裏，所以才挑這裏來和朋友敘舊，結果太令我失望了。”王梓俊輕挑起眉峰，好整以暇地瞅著他。
    牧零允瞥了他一眼，淡聲說：“很抱歉。”
    王梓俊眯起雙眸打量他，語氣冷冷的：“我討厭你總是用這種僵硬的語氣和我說話。”
    “彼此彼此，少爺！”有意無意地，牧零允用聲音強調了少爺那兩個字，似乎像在提醒，他們隻是上司下屬，主仆之間的關係。
    “來！王子，小In，這杯敬我們久別重逢。”駱唯恒舉起一杯紅酒，與王梓俊和艾櫻碰了碰杯之後，又皺起眉說，“零允，你也一起啊！”
    牧零允愣了一下，便也舉起了酒杯，和他們三人一同碰了杯。
    酒杯剛碰到唇邊，王梓俊立刻抓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動作，柔聲說：“你還在生病，不許喝酒。”
    牧零允眼眸一亮。
    對啊，他不能喝酒，要是不早點病愈的話他就不能早點知道夏亦的消息了。
    他悻悻地放下酒杯，對王梓俊提醒的好意謙恭一笑。
    他的笑容幹淨溫柔，像在冰雪中悄悄綻放的梅花一樣聖潔純粹，令人舍不得去破壞玷汙，隻想永遠地停留在花開的瞬間，永遠地將最美好的一幕保留在記憶中。
    王梓俊心裏恍若顫顫一動。
    駱唯恒豪爽地將酒一飲而盡。
    “王子，什麼時候打算和小In結婚啊？結婚的時候別忘了請我這個青梅竹馬哦！”一杯酒下肚，駱唯恒哈哈笑著又斟了一杯，咕嚕咕嚕地再次喝光見底。
    小in突然繃緊脊背，尷尬地望了王梓俊一眼，又沉默地低下頭。
    他們的事情，並沒有向任何人說過，駱唯恒也不清楚，所以繼續口無遮攔地講了一大堆：“你們拍拖都好幾年了，聚少離多，王子你再不加快腳步把小In娶回家，要是她被人搶走了怎麼辦？想想，小In她那麼可愛漂亮，追她的人肯定一大把。唉！要不是她從小和你有婚約，我也早去泡她了。”
    王梓俊冷著麵容又喝了一口紅酒，冷笑著拔高音調，像是刻意說給小in聽的一樣，對駱唯恒說：“別人要來搶，我倒是不怕，怕隻怕是她心甘情願跟著別人走的，這個我就沒辦法了。”
    “哈哈！除了那個夏亦，誰還敢和王子你搶東西啊！”
    夏亦——！！
    不由得，三個人同時心頭一震。
    牧零允雙手放在腿上，規矩地坐著，全身因為夏亦這兩個字而猛地僵硬。右手下意識地去摸往口袋裏的手機，心裏一疼。
    “不說這個了。恒，駱董事長的身體還好嗎？”
    察覺到牧零允輕微地不自然，王梓俊胡亂地扯開話題。
    “嗯！爸爸的身體很好，最近他和媽媽去了歐洲旅行，過兩天又要飛夏威夷……”轉了一個話題，駱唯恒依舊樂此不疲地講起他們家裏的事情。
    王梓俊一邊聽著，一邊若有所思地時不時地往牧零允這邊看。從剛才提到夏亦的時候開始，他的神色變得很陰鬱。這麼點淡淡的哀愁，王梓俊卻是清晰地感覺到了。嗤！夏亦就那麼重要嗎？有必要一提到他整個人就變得那麼消沉，連臉上的好不容易恢複的一點點血色也褪得精光。
    駱唯恒又高呼著拿起酒杯：“小In，你怎麼啦？一聲不吭地坐著又不喝酒，以前你不是挺會喝的嗎？”
    小In苦笑著：“我沒事，喝太多酒對身體不好，所以不太想喝。”
    “嘿？！你啊，什麼時候注重起這種身體健康這種事情來了。以前還不是照樣每天幾瓶啤酒喝得爛醉嗎？現在反倒變乖啦？”
    “不是啦！以前還小不懂事，現在長大了當然不能像以前一樣啦！恒，你也少喝點，別一杯接一杯地喝，對胃不好的。”小In聰明地將矛頭指回駱唯恒他自己。
    駱唯恒滿臉不在乎地笑著：“我才不怕呢！古人說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天我們難得聚在一起，一定要不醉不歸啊！”
    小In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駱唯恒搭著話，還硬被他逼著灌了幾杯酒，漸漸醉眼迷離起來。
    坐在王梓俊身邊，牧零允似乎一刻也沒有放鬆過。他一直不安地低著頭，對他們之間聊天的內容毫無興趣，也提不起力氣去聽他們東拉西扯。
    靜默了很久，王梓俊終於忍不住在牧零允的耳邊啞聲問：“在想你的夏亦？”
    像是不小心被人發現了偷做了什麼壞事一樣，他把頭低得更低了，嘟喃著：“我什麼也沒想。”
    “哼，最好別在我麵前想著他，你再這樣下去要是惹我生氣了，我可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
    驟然一駭，他抬起頭驚慌地看著他：“你想反悔不告訴我夏亦的消息？！”
    聽到牧零允又提起那個人，他握著酒杯的手不自覺地一緊，差點就氣惱地將杯子整個捏碎了。
    “隻要你乖乖聽我的話，我自然會告訴你。”竭力控製住自己的脾氣，他放下酒杯，繼而轉過臉去聽著駱唯恒喋喋不休的高談闊論。從古至今，從相識到相交，從小學到大學，駱唯恒總有很多很多話題拿出來重溫，令王梓俊不禁一陣一陣煩躁地蹙起眉。
    空氣微微冰涼。
    王梓俊和駱唯恒頻頻喝著酒，很快一瓶紅酒馬上就見底了。
    牧零允有些驚訝，王梓俊平日看起來冷漠寡言，言語裏多數是話中帶刺，貶多讚少。今晚看起來，王梓俊像轉了性一樣，和駱唯恒的話題多到數不清。雖然多數都是駱唯恒在講，王梓俊隻是一味地喝酒，但是中間至少會附和幾句，有時候提到一些好笑的往事還會逗得駱唯恒哈哈大笑。
    “砰——”又是另一瓶紅酒開了酒塞的聲音。
    駱唯恒為牧零允的酒杯添了一些酒：“來，零允，我們幹了這杯。”
    他喝得興致高昂，直接不顧形象地站起身，仰頭將酒杯內的酒一滴不剩地飲光。
    牧零允猶豫地看著手上的酒。
    駱唯恒喝完了酒，醉態盡現地對起牧零允高呼起來：“怎麼啦？你，你怎麼不喝？不給我麵子是不是？”說完，他直接倒在沙發上，醉醺醺地呢喃著，眼睛半睜半閉，神智開始有些混亂不清，“太不賞臉了，是男人就給我喝！！”
    牧零允促狹地笑了笑，索性把心一橫，一整杯滿滿的紅酒豪飲下肚，喉嚨立刻一陣火辣辣的感覺燃燒起來。
    他難受地眯起眼睛，抬起手背欲將嘴邊殘餘的酒液抹走，誰知王梓俊一把將他的手臂緊抓住。
    牧零允睜著有些澄亮的眼睛，怔怔地看著他。
    王梓俊從桌上的紙盒裏抽出一張紙巾，輕柔地撫上他嘴邊，慢慢一點一點疼惜地為他將嘴唇上的酒液擦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