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輕雨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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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們很晚才去上課。剛好是蘇海的課。
敲開門的時候,蘇海的麵色很不善,隱隱有發作的跡象。但是在片刻忍耐後,卻沒說什麼,隻是讓她們回位置上坐下了。然後轉過身,繼續講課。
輕雨走回位置上,拿出語文書擺著,心緒卻飄忽了起來。
初涼雖然端正坐著,裝出一副認真聽講的樣子,但目光卻毫無焦點。如同漫漫黃沙。
下課,蘇海將她們叫去了辦公室。
天色,有些陰沉。淺灰色的天空,看不到半多祥雲。燕子在屋頂上飛過,像是趕著去另一個地方,步履匆匆。其實,它們亦是在旅途中。
蘇海打開了辦公室門,走進去緩緩坐在辦公椅上。她們跟著進去,在他的右手邊站定下來。輕雨的這個位置,能一眼看到這層樓的盡頭,以及收回目光時路過的蘇海的臉。初涼站在她的旁邊,麵無表情。蘇海突然將身子背對著她們,情緒似乎有些起伏。
蘇海的桌上放著一本《詩經》,合著的,不是很厚,封麵簡潔而古樸。
她看著那本《詩經》,沒有說話。
夏初涼,你可以回去了。蘇海轉過身子,看著她們兩個,最終將目光定在了初涼的身上。
初涼抬起了頭,彼此間的表情在空中產生了微妙的交錯。像是蜜蜂翅膀的震動。
你上次答應過我,要好好上學,認真上好每一節課,你是怎麼說的,又是怎麼做的?蘇海的聲音大了起來。昨天晚上,你居然又去了酒吧!夏初涼,你要是不想上學何必來浪費?學校不是你放縱的地方。
你錯了,我上次並沒有答應你。我一走進教室,你便絕口沒提過此事。而我在走入教室之前,並沒有跟你允諾過什麼?。初涼低下頭來,目光和他對峙著。我雖然是你的學生,但沒有必要樣樣歸你管束。就像,我下課放學放假的生活,你沒必要也沒權力窺知。蘇海,你真無恥,居然去探查一個學生的私生活。
他在瞬間回不出話來,臉上的表情卻在劇烈變化著。
我不管你怎麼看我,那是你的事。你可以根據對我的了解和掌握去自行推斷和認為,我沒意見。但是,請你為我做些保留。她認真說。我是個熱愛自由的人,我不喜歡別人在我的背後安裝一雙眼睛。我想,每個人都是如此。
夏初涼,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在做些什麼嗎?他嚴肅問道。
我很清楚。初涼看著他,認真說。這是我的所選,並且堅持。蘇海,它與你無關。不需要你趕,我自己會走。
跟著,她走了出去,抬著頭,身子直挺挺的,義無反顧,背影裏帶有無可侵犯的驕傲。
初涼。輕雨叫了一聲,追上前去。
你留下,葉輕雨。蘇海的聲音不容抗拒。
她剛走到門邊,把腳步頓了下來。然後,回過頭,看著他。蘇老師,有什麼事以後再說,我先去拉回初涼。
如果你跟上去的話,那也用不著回來了。他的語氣依然沒得選擇。
忽然,她靜了下來,卻不是依順的表情。目光如水,看著蘇海。
蘇老師,您這樣趕走初涼,會後悔一輩子的。她說。我必須得去把她找回來,我隻是為了你為了她。
為何為我?又為何為她?他又將椅子斜翹著坐了起來,搖搖晃晃的神情,仿佛落了夕陽。
雖然您或許有朋友在那些娛樂場所見過初涼,並且是經常性的。但這並不是她的全部,您要相信。她隻是沒有選擇,無路可走。她說。
蘇海將眼睛閉上了,淡問,她一個初中生,什麼叫沒有選擇,什麼又叫無路可走?
這是初涼的事,她不願向人透露,那我也隻能將其保留。她說。但是,您得相信,蘇老師。
我們現在不說她的事,她的事我自會安排。先來說說你的事吧!他說著,然後睜開了眼睛,目光淩厲。我上次跟你說的那個人,也就是你口中的詳文,他現在住在你們村裏麵?
是的。她點了點頭,毫無隱瞞。我覺得這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即使我長時間不曾回去。我和他居住過一段時間,他很好。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即使村裏那些人如何暗地裏評騭臧否唾棄鄙薄。那隻是我一個人的事。
葉輕雨,我不管你和他如何。你都必須和他斷了聯係,從現在起。他說。語態堅決。
他能給予我的你給不了,快樂安和。以及慰藉。蘇海,我知道,我們不是同路人。我一開始就沒抱希望。她說。況且,人生本來就是個無可厚非的東西,我已經從裏看到外了。
他的眼神停滯了刹那,並且不再搖晃坐著的椅子。
不是我們不想像其他同學一樣純樸樂觀充滿夢想,隻是生活過早地讓我們明白。蘇海,你要理解。她說。我知道夢想和現實有著無法跨越的鴻溝,伸手隻是徒勞。雖然,我覺得很多生活都很美好。但它們終歸塵埃,這是注定,無法逃離的注定。
葉輕雨,從三年前見到你是一個這樣的人。然後,就沒變過了。他感歎,眼神有些微的寥落。不同以往。
這樣的人這樣的性格一般具有天性,或是在心裏上抵達了生之陌路,是不會輕易變的。一開始沒多久,我就知道了路途和蒼老。她說。萬籟俱寂的時候,尤其容易想起來。但我很喜歡這樣的時刻,像是依附在鮮血裏的毒,無法剔除。我一直在尋找一個人,能陪我走一陣,能與我心意相稱,能在最後陪我死去和老去。不問年齡,無關身份,以及性別。
他的眉頭無法控製地皺了起來,眼神凝聚在她身上。三年都已經過去,我也不再試圖改變你的什麼。葉輕雨,但是你必須得離開那個男人。你可以叫他離開,或是自己離開。並且不再有往來和交集。
不會的。她說,眼神執著。沒人能左右他,即便是請求,隻要他不願意,他便不會如願你。而我,不想挑戰他的原則。我並不是個愛管他人事的人,他以前怎樣,與我無關。
蘇海沉默了下去。
我先走了,上午的課不來了,我去找初涼。她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幽暗的天空像一張陰鬱的臉,她看了看。彼時已是上課時間,操場上鮮少見到有同學往來。高大的香樟,茂密而濃烈地生長著,仿佛要觸上青天。
她一步步地走下了樓,忽然覺得心口空了起來。像是什麼都沒有,負荷,記憶,黑夜,逃離的暗影。
初涼在她的生命中一直是以矛盾複複雜的形式存在,她了解她的白天了解她的黑夜。但她不知道她黑夜要去些什麼地方,去做些什麼。即便她已跟她說明了一切,但她還是覺得無處尋找。像是迷途。
她一個人去了初涼的住處。因為初涼配置了所需的兩把鑰匙給她,所以她一路走得毫無困擾。
房子還是陰暗的,有久經不散的濕氣。她打開了燈,並沒有看見初涼。
床上整齊疊著一些衣服,大部分是她的,初涼的衣物已經很少。被褥放在床頭,像是一處孤立的沙堡。床中間放著一張紙,白色的紙張,幹淨地寫了一些字。是初涼留下來的。
她拿起來,慢慢念著:
輕雨,我決定離開。不知多久,亦不知道去哪裏,但是我會回來。你不必擔心我的生活。我想,我有足夠的自保能力,我一個人能為家庭撐上三年,所以一個人去一個舉目無親的地方對我來說並不算得了什麼。我隻是想尋找自由,一個人一場旅程。沒有家庭承擔的羈絆,沒有學校規章製度的困束,沒有生活的責任和綁縛,毅然朝前。這是我一直以來夢想追求的,我覺得安心和高興。
但願,我能勇敢走下去,我能這樣走上很多回。
但願,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裏,你和我的母親能健康安詳。
但願,一切都好。
署名:夏初涼。
白紙順著她的手指滑落了下去,像是一片碩大的鵝毛,輕點地麵。她坐在床上,流下淚來。那種黑暗中刻骨的孤獨又纏上了心頭,取代原來的空白,肆意席卷。終究,都是要離開的。不論長久,不論路程。一些人出現,一些人消失,如此更替。
這隻是命運的步履,我們都無法抗拒。
她急切地離開了這個房間。內心深處開始翻湧,那種一個人處於黑暗世界的寂涼。想找個人來陪,能彼此擁抱,彼此觸摸。但因為長久孤寂的累積和現實生活中人的無法給予,她便放任了下來。她不是一個輕易對陌生人說話的人,即使需要熱度。
出門的時候,剛好下起了雨。陰陰涼涼的,如同灰色的蜘蛛網。路上的行人很少。
她沒有猶豫,走進了天空撒下的灰線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