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輕雨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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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家很大,雖然各處擺了家具但卻有一種空闊的感覺。進去的時候,她父親坐在臥室裏,麵對著窗戶,似乎在沉思著什麼。
他看上去又老了。比上次見他的時候老了很多,滄桑遍布。
輕雨隻看了一眼,便覺得心裏空涼如風。
他在抽煙,旁邊放著一個酒瓶。那種粗製的烈性酒。
紀霜白,你去死吧!流年突然大吼,然後向裏麵坐著的男人衝了過去。
他沒有說話,連頭都沒有回。拿起手中那支抽了一半的煙,又猛地吸了一口。
我才剛一走開,你又在抽。想早點死的話,怎麼不從樓上跳下去呢!流年的情緒非常激動,整個人都發起抖來。然後一把抓過他手中的煙,丟到了地上。那煙頭明顯燙在了她的手心裏,她卻沒有半點在乎。
紀霜白突然轉過身子,眼神落拓,裏麵布滿了血絲,他也大吼。你滾,你跟著那個女人一起滾,滾出紀家。
那是你沒本事,自己的東西都看不好,被嚴豔搶去。你能怪她?你這麼多年的邋遢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嚴豔她沒和你離婚已經很算良心了。流年說得非常惡毒,雙手卻是顫抖著的。
紀霜白猛地咳嗽了幾聲,像是隨時都有可能失去呼吸一般。他紅著雙眼看著麵前的女子,然後不顧輕雨在場抄起一個酒瓶子就砸了下來。
酒瓶子在接觸到她頭的刹那,發出了非常清亮的響聲。
流年退了兩步,紀霜白也退了兩步。雙手顫抖。
他的眼睛是紅色的,裏麵卻布滿了死灰。
‘啪’地幾聲,零碎的酒瓶子從流年的頭上滾落到了地板上,然後變成色彩斑斕的碎片。
他就這樣毫不猶豫毫不留情地將手中的凶器砸到了自己女兒的頭上。可即便如此,她還是說愛他。
輕雨看得渾身發涼,忽然失控衝了過去,大喊,流年!你沒事吧!流年。
紀霜白無力地靠著牆壁倒了下去,將頭埋在自己的雙臂裏。
流年麵無表情,站在原地,任奔過來的輕雨死死拉住衣身。
紀霜白,你這樣的人,就該死。嚴豔背叛你,奪走你手中的一切讓你陷入萬劫不複,那都是你太過懦弱自作自受。虧你還有臉在這裏神氣,要換做別的男人不是去搶回自己的東西就羞愧自盡了。流年聲嘶力竭地朝他吼去。
鮮血順著她的頭發流下來,粘在一起,濃豔而詭異。像是某種冰冷的爬行動物。
紀霜白的頭深深埋在雙臂裏,無力地靠牆坐著,肩頭顫抖不停。
他非常瘦,帶著嚴重的病態和頹廢。宛若遲暮,仿佛下一刻就會消逝。
流年見他這樣,神色越發激動,也顧不得頭上的傷,衝過去死死拽住他的衣服,猛烈搖晃。
你有本事就把自己的東西從嚴豔手裏奪回來。紀霜白,你這個樣子,沒人會同情你的。
他突然抬起頭來,目光中的血色黯淡了下去,滿是痛苦的懇求。流年,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
他是真的病得嚴重,不隻身體,心裏也一樣被蔓延了。
他甚至失去了求生的意識,麵色幹黃,雙目空洞透著沉沉死氣。
流年頹然鬆開他的肩膀,不再爭執,安靜地退了兩步,眼神蒼白。
輕雨走過去扶住她,然後半推著她去了客廳。
她的頭上有一小塊地方腫了起來,鮮血細細流出。然後再模糊結痂,暗紅得詭異的顏色。
她似乎感覺不到,怔怔坐在沙發上,雙手捂麵。
流年,有醫藥箱嗎?輕雨問道。
流年還是怔怔的,不出一聲。
輕雨看了她一會,然後起身準備下樓去買一些消炎藥。
不用了!流年叫住她,麵無表情。
她轉過身來,心頭陡然爬上一種異樣的感覺。那一瞬間,她以為紀流年會哭出來。
但是,卻沒有。流年的雙眼依舊空洞,連說話的聲音都飄渺如霧。輕雨,紀霜白病了,得的是不治之症。他活不了多久。以前我對此事也有所了解,但認為他隻要不再酗酒,便能將身體養回來。亦或還有別的回旋和挽回生命的餘地。所以我一直都沒怎麼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可昨天晚上我才知道,他病得無法救治了。我看到他的病例,三個多月前去醫院檢驗出來的,肺癌。他一直瞞著我。但我相信嚴豔知道這件事,紀霜白的一切她都了若指掌,但她卻好幾個月沒來過這裏了。真的是很久沒來了。她的一切都是從紀霜白的手上騙來的,顯然用盡了手段。我討厭她,但我更加討厭紀霜白。可是,我卻不恨他。一點也恨不起來。我這輩子隻恨嚴豔一個人。
輕雨走過去,緊緊抱住了她。流年的頭低垂下來,靠在她的懷裏。鮮血依舊刺目。猶如黑暗中盛開的花,無聲無息,冰冷而寂寞。
她知道流年不喜歡嚴豔,但卻沒想到她對嚴豔有著這麼大的恨意。嚴豔不是個討人厭的女子,至少在她看來如此。
流年說完這些,固執地咬著嘴唇,努力不讓自己出聲。
輕雨俯下身去查看她頭上的傷口。她用手緩緩撫摸,輕輕地如同一陣綿軟的風。流年的頭發柔滑,但卻被鮮血凝結成了一撮一撮的,像是一根根暗暗的鐵絲。她頭上的那兩撮白發有一部分也被鮮血染紅,顯得淒厲而詭異,猶如一兩道不滅的長音。
那塊被酒瓶子砸中的地方都腫了起來,而且起了一個很大的包,傷口處已停止流血。輕雨怕弄疼了她,不敢扒開頭發去細看,隻得用手慢慢地在上麵揉著。
流年突然抱住她,眼神哀傷又疲憊。輕雨,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道我該怎麼辦了。輕雨,我不想你離開我,但我想離開。我們一起離開好不好,等紀霜白死了就離開好不好。
輕雨拍著她的頭,緩緩的,輕輕的。好,過完這一陣子我們就一起離開。
我知道紀霜白的病除了他自己,誰也救不了。我真的想救他,但卻無能為力。流年的精神世界突然瓦解,眼淚大滴大滴地流了下來。毫無保留,空涼而哀慟。
我真的不想他死。這麼多年,是他陪我走過的。我們互相痛恨著對方,卻又骨血融合地分不開。可是,他卻要離開了。輕雨,我真的不知道我該怎麼辦。她失聲喃喃,臉色蒼透,精神完全黑白。
你或許會為生活停留,但生活絕對不會為你停留。流年,不管怎樣,選擇了活著,就隻能繼續。輕雨靜靜告訴她。
無論如何,生活都不會停留。
流年不再說話,不再掙紮,閉上眼睛,很快在她懷裏安靜地睡去。宛若一個初生的孩子。
紀霜白的房間久無動靜,或許他在認真思考某件事情,或許他也睡著了,或許他在默默承受病痛的折磨,或許他隻是空白一片,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做。
輕雨無心理會,隻覺心裏的疲憊感如同蟲類的卵,密密麻麻,不可忽視。孕育著下一輪生命。
輪回本身就是一件虛無的事。透過黑色的雲層,厚實的土壤,安靜又明豔的微光,然後直抵虛無的盡頭。
誰都不曾真正擁有過,誰和誰,什麼和什麼。
走、過。路、過。終究是過客。
生命是時間的過客。
茂盛的青春,終究是荒蕪。年華風化在日光裏,然後再等待下一場花開。如同枯老的默片,詭異糾纏。
記憶徜徉,流年不再。有些路,我們明明是東西各自,到最後卻殊途同歸。
這是結局,宿命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