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千年遺愛流年換  第貳拾玖話 牽連·超度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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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入內殿的,皆是這宮裏說得上話的當權者。此時帝王臨崩,一時間眾人心思各異,各有算盤,李君渝對著內殿裏站著的另一名錦服男子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開口。
    那男子容貌和李君渝他們相似,也是極為出挑,然其眉宇間的畏縮之色令他看上去少了幾分皇孫貴胄氣度,他眼神閃爍了幾下,正打算抬腳邁出來,卻被身側正襟危坐的女人拉住衣袖,他低頭見女人搖頭,邁出一半的腳又縮了回來,垂下頭不敢看李君渝。
    李君渝神色不變,心裏卻是寒了幾分——四王爺李君淳素來與他親近交好,雖然不是同母所出,但李君渝是真拿他當作心腹。
    想當初,那人拍著胸膛,意氣風發:“小弟自然願意追隨三皇兄,肝腦塗地在所不辭。”而現如今,卻也做了牆頭草,豎起明哲保身的念頭來。
    在心裏悠悠歎了口氣,李君渝站出來,對著李君清拱手行禮,“太子殿下,還是再讓太醫替父皇好好診斷診斷,或許……”
    “診斷?”李君清忽然間發作,轉身一腳踹在一直跪伏於床榻旁的太醫身上,“就是這些庸醫,一群酒囊飯袋,當初連小小風寒都治不好,拖至如今,才害得父皇……治不好父皇,本宮要你們通通陪葬。”
    跪在地上的太醫們身體抖得如同篩子般,哆嗦著說不出完整的話來,隻是一個勁地磕頭,一直不做聲的趙皇後抹去眼角的淚,聲音發顫卻不失國母的威嚴,“清兒,你父皇的病來得蹊蹺,這些太醫也盡力了,莫要再遷怒他們。”
    “母後,兒臣……兒臣失儀了。”李君清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看上去倒真像是太過擔心皇帝龍體而一時失了分寸,李君濯冷眼旁觀,母慈子孝,皇家之人,天生都是戲子。
    “本宮和太子今晚就守在仁心殿,其餘人……”趙後的話說至一半,床上毫無生機的皇帝身體忽然劇烈地痙攣起來,四王爺李君淳眼尖,忙喊道:“太醫,太醫,快看父皇!”
    靜默的房間裏好似被潑了一盆沸水,瞬間沸騰了起來,紛紛擾擾亂作一團,李君清臉上閃過一絲錯愕,旋即掩去,鎮定道:“太醫,快替父皇診脈。”
    “是是。”太醫慌不迭爬起來,連滾帶爬地跪到床邊,摸上皇帝的手腕,還未診出個所以然來,皇帝猝然嘔出一口黑血,黑紅的血煞是嚇人,但是這口血吐出來之後,他微不可聞的呼吸竟然慢慢加強了,胸膛間的起伏也明顯了許多。
    眾人皆是一愣。
    另一邊,屋內最後一團黑霧發出淒厲的哀嚎四處散去時,白問竹從血泊裏撿起一塊白玉鏤空雙鶴佩,玉佩上纏著一縷黑發,“這是什麼?”
    白玉本就是極寒的材質,雖說人養玉,玉養人,但如今這玉佩沾了陰怨之氣,誰若佩戴上,必會遭逢大難。
    “這是那道士用來做法害人的物媒。”凡塵隻瞥了一眼,從他手裏接過玉佩,也不顧玉佩上的血汙將其合在手掌心內,又接著誦往生咒超度屋內未散去的怨靈。
    “他還想著害別人?”
    “他要害的正是這玉佩的主人,而這些女子,不過是可憐的犧牲品。此玉乃那人常配戴之物,必然沾著那人的氣息。妖道以玉佩和發膚為媒,借這些女子的怨氣壓製那人的生機,是想要置他於死地。”凡塵眉目不驚,解釋道,“這種法術乃道家禁術。”
    白問竹挑眉,“什麼人竟能讓那妖道花這般心思使這般手段?”
    “不知。”凡塵搖頭,目光越過白問竹落在春色身上,輕聲歎道:“佛憐世人。”
    “可佛拋棄了她們。”若是佛憐世人,那麼當她們蒙受苦難的時候,佛又在哪裏?
    春色靠著牆,對著牆角那具血肉模糊的屍身渾身發冷,血肉被生生剝離的痛楚,尋常人想都不敢想,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卻要承擔這一切,而那施暴之人,竟是自己至愛之人。
    不隻是身體上的痛,隻怕是一顆心,也痛到了極致。
    他們到底是來晚了,花未眠早已生機盡斷,魂魄離了身。
    黑霧散開後露出一麵滿是血痕的牆,一張完好的人皮釘於其上,那瑩白細膩的人皮之上,寥寥幾筆勾勒出的美麗女子,眉眼嫵媚,笑意盈盈。然而循著筆跡淌下的鮮血透著邪佞的氣息,血泊中一根白骨被削成筆的模樣。
    “三郎,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那飄蕩著的魂魄神色迷茫,嘴中低喃著跌跌撞撞要往屋外走,春色有些緊張地攥緊白問竹的手腕,花未眠忽然痛苦地彎下了腰,口中發出淒厲的尖叫聲。
    春色他們皆是站在花未眠的身後,此時看得分外真切,衣服從她身上滑落,轉眼間她已不著寸縷,然後從她頭發裏延伸出一道傷痕,沿著脊骨爬過她光裸的後背一直橫亙到臀邊,接著宛若有一雙手,從中間拽住她的皮往兩邊……
    “啊啊啊!!”尖銳的尖叫聲引起房間裏無數冤魂的回應,春色隻覺得腦海裏一陣劇痛,心神幾乎失守。
    待回過神來時,那花未眠的魂魄已經是血肉模糊和地上的屍身一個模樣了,她淩空飄在人皮畫前,癡癡地望著畫裏的女子。
    “三郎,三郎。”低低的呢喃聲詭異地在三人心頭升起,百轉千回道不盡其中的依戀愛慕,卻又忽然音調一轉,淒厲到讓人頭皮發麻,寒毛盡豎。
    “萬般幻像,皆為虛妄!”覺塵口中不停念著的往生咒讓繚繞著的黑霧裏逸出點點銀色的光塵,而後又消失在天地間,“阿彌陀佛,施主莫要讓心魔遮住了眼睛。”
    她卻宛若聽不到一般,兀自低喃“三郎,三郎殺了我”,身邊的怨氣愈來愈重,一張張猙獰的臉帶著股股黑霧鑽進她的身體裏去。白問竹上前一步道:“殺你的人根本就不是你的三郎。”
    “三郎,我的三郎,我是不會認錯的。”
    “花未眠,你好好看著。”白問竹拔高了聲音,一揮衣袖,虛空中就浮現出一道光牆,映在其上是搖晃的紅燭裏新人拜天地的場景,“今日是你的三郎大喜的日子,殺你的人……不是他。”
    那些翻湧著的黑霧一瞬間都停了下來,瞬息後卻是更加的瘋狂,花未眠麵目全非的臉扭曲著咆哮道:“他娶了別人!他到底還是娶了別人!”,
    “一直都是我癡心妄想,他根本就不愛我,我還傻傻地以為我們是兩情相悅……哈哈,他不愛我,那我也不愛他,我恨他,我恨他!”她本就麵容具毀,分外可怖,如今肆虐的恨怨讓她愈發難看。
    白問竹退到覺塵身邊,小聲道:“和尚快阻止她,若由著她這般下去,這股怨靈撕破結界是早晚的事,到時候遭殃的可就是全長安城的百姓!”
    覺塵眼底浮現出一絲掙紮,忽見春色一步步走近花未眠,那些肆虐的黑霧碰觸到春色的時候有些猶豫,片刻後卻叫囂著“你們全都該死”往春色血肉裏鑽,春色麵色上浮現出一絲痛苦的神色,卻未停下腳步,對白問竹吼她回去的聲音充耳不聞。
    “花未眠,他是愛你的。”春色彎下腰,拾起地上的畫卷,這畫卷便是方才幻境裏她看到的那幅,大半的畫被鮮血浸透,畫裏的女子有些模糊卻仍舊美麗,春色把畫展開。
    “拿開!”花未眠發出淒慘的尖叫聲,伸手捂住臉不停往後退,她如今這樣的模樣,如何能夠麵對活著的時候那樣美麗的自己,“他不愛我,這些全都是他的虛情假意。”
    “不是的。”春色慢慢上前,即便是疼痛刺到骨髓裏去,她依舊麵色不改,“曾經也有一個人,我替他研墨,他讓我入畫,我們心意相通,幸福恩愛。縱然……縱然之後因為某些原因我們不得不分開,但是,我知道,他愛我。若是他不愛我,你的三郎不愛你,他們怎麼能畫出這般模樣的我們?”
    “我不信,我不信。”花未眠不停地後退,春色步步緊逼,逼著她看著這幅畫,“你好好想想,想想當初他為你作畫時的眼神,想想你們心意相通、琴瑟和鳴的光景,他愛你,你不能否認,他愛你。”
    “我……三郎……”她愣怔的時候,那些肆虐的黑霧也平靜了下來,覺塵摘下頸間的佛珠,佛珠飛起來在房間上空盤桓,一股柔和的光芒撕裂天際,撕裂結界透進來,佛光所觸之處,那些黑霧尖叫著四處潰逃……
    黑霧漸漸散去之時,花未眠卻忽又清醒過來,聲音依舊尖銳,“可是他娶了別人!”
    “阿彌陀佛,姻緣乃是上天命定的,施主注定與那三郎有緣無分。既有緣無分,又何必強求?”那佛光愈來愈盛,屋內的黑霧也漸漸淡薄,一個個慘白的魂魄露出他們原本的麵貌,凡塵歎道:“放下心中魔障,轉世投胎去吧。”
    “不……不!”花未眠的魂魄漸漸變得透明起來,眼睛裏也是猩紅一片,“是三郎背棄了娶我的誓言。即便是魂飛魄散,我也要詛咒他,詛咒他生生世世得不到所愛,哈哈哈!”
    瘋狂的笑聲消失在這間陰冷的房間裏,春色有些支撐不住,扶著牆腦袋發暈地聽著凡塵說:“多謝兩位施主相助。”
    白問竹哼了一聲,春色勉強露出笑容,“也多謝大師解脫了她們,讓她們得以轉世投胎。”
    “都是施主的功勞。”如不是春色的那番話使花未眠產生了動搖……覺塵眸光輕斂,方才他竟動了“就那樣讓她們魂飛魄散吧”的念頭。
    佛憐世人……覺塵看看臉色發白的春色,心海一漾,旋即又恢複平靜。
    “那塊玉佩給我吧,或許李君濯知道玉佩的主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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