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傾到底是孩子心性，沉不住氣，一邊撅著嘴巴一邊拗著腦袋偷瞄春色，春色看過去的時候，她刷地別過頭去，秀氣而精致的耳垂在春色的目光裏微微地動了動，像隻小兔子一樣。
    春色捂嘴笑出聲來。
    竺傾羞紅了臉，“春色姐姐，不許笑。”說著便作勢要撲過來，春色指了指雙目緊閉的和尚，清清嗓子道，“莫鬧，女孩子家瘋瘋癲癲的成何體統？”
    竺傾做了個鬼臉，之前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會兒不生春色的氣了，嘴巴上卻依舊不肯饒人，“怎麼，前一刻姐姐還和那李公子卿卿我我沒羞沒臊的，現在難不成是膩歪夠了，不去和李公子共騎了？”
    春色斂了笑容，伸手刮了刮竺傾直挺的鼻梁，眼神有些迷離，“小孩子別管那麼多。”
    他的眼裏，不是隻有她。其實，哪怕是她的身影可以在他的餘光了停留片刻，她便會感恩戴德。
    “別老拿我當小孩子。”竺傾不滿地挺了挺胸膛，礙著和尚在，麵上有些羞赧，卻還是伸手在胸前比劃了兩下，“芍姐姐說，隻要這裏……和她一樣大了，我就是大人了。”
    和尚睜開眼睛，古井無波地看了春色一眼，春色隻覺得麵上發燙，卻也沒避開他的視線，“大師，我們煙花女子，本就如此。”和尚閉上眼睛，一抹紅暈在春色未來得及收回的視線裏爬上了他白淨的臉龐。
    原不過是個情竅未開的和尚。
    春色忍著笑，別過頭去。
    “春色姐姐，我們去哪裏？”馬車顛簸了許久還未停下來，馬蹄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讓竺傾有些困倦，揉了揉眼睛身體不住地往春色懷裏倒，春色攬過她，讓她躺得更舒適些，纖手梳理著竺傾柔順的長發，也覺得有些乏了，“馬車停在哪兒，我們便住在哪兒。”
    話音剛落，車外便是車夫“籲——”的一聲，勒緊了韁繩。
    馬蹄聲和車軲轆轉動的聲音消失不見，終於是到了。
    春色攬著竺傾沒動，半晌後有人掀起了車簾，在陽光裏飛舞著的塵埃讓人有種熠熠生輝的錯覺。麵容上刻滿滄桑的管家笑得卑微，卻自有種貴氣和大度，“覺塵大師，春色姑娘，小人受王爺吩咐，在此恭迎二位大駕。”
    “二位？怎麼不把我算進去？”竺傾最沒城府，簾子掀開時睡意就去了大半，這個時候更是精神了，探出頭就要跳下車，被春色按住，“小心點兒，莫摔了。”
    管家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額上因為笑著而顯現出溝壑，眼角也堆滿了細紋，看著慈祥，可是……
    春色遲疑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下了馬車，覺塵卻如老僧入定般不動彈。
    “這裏就是王府？怎麼看上去還不如揚州知縣的府邸氣派？”竺傾口沒遮攔，嘴又忒快，春色還未留意，她這略顯庸俗的話已是說出了口，這沒心眼的丫頭。
    朱紅的大門隻敞開了容一人經過的寬度，往裏看去，隱約能看到王府的紅牆碧瓦，春色抬頭，連塊牌匾都沒有。
    倒也不能怪竺傾庸俗，王爺的府邸，何至於樸素至此。
    管家仍舊滿臉堆笑，“姑娘說笑了，王府的門麵自然不至於寒酸至此，這裏是側門。恕小人冒犯，以春色姑娘的身份，是沒有資格從正門進王府的。”
    資格？
    資格，這輕飄飄的二字，無關身份地位，說到底，不過是看這王府的主人願不願意給罷了。
    春色將目光從管家背後那扇朱門上收回來，斂眉低笑，笑容卻有些淩冽，“你怎不說我連邁進這王府的資格都沒有？”一旁的竺傾見氣氛沉鬱了下來，往春色身上靠了靠，仰著頭看著春色，小聲道：“春色姐姐……”
    “春色姑娘說笑了，”管家依舊不卑不亢，身子微側遙對著半闔的朱門，躬身做出邀請的姿勢。
    “姑娘還是莫要為難小人的好，小人隻是個不中用的奴才，深諳咱這做奴才的，恃寵而驕可是大忌。”
    “恃寵而驕？嗬，沒有寵，何來嬌。”王府側門向來是用作下人們置辦物用的出入，離集市不甚遠，在門口僵持了片刻，來來往往也經過了不少的百姓。
    春色隻覺得一盆雪水從心頭上澆下來，澆得她手腳發涼，“春色並非沒有自知之明，還請管家向你的主子捎句話，資格是他給的，而做不做奴才，也得要我春色願意才行。”
    千年之前，春色和滿堂，是舉案齊眉的夫妻，縱然滿堂娶了妾，她也是正室，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千年之後，即便她在滾滾紅塵之中已是塵埃滿麵，卻也不可能擺出委身為奴的姿態來。
    試問，這天底下，有哪個主子會愛上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