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顏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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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生在一個雷電交加的雨夜,肮髒,浮躁,蠢蠢欲動。
窗外連綿不斷的雨水好似這一把一把寂寞的回憶和一塹一塹挨不完的時辰。醫院的長廊上參差不齊著淩亂而焦急的腳步聲,所有的丈夫都在為產房內的妻子擔憂牽掛,除了他的父親。是的,他的父親趁著妻子難產的這個雨夜跟著別的男人遠走高飛一去不回,而他,生來就沒有父親。
他彼時懵懂混沌,亦不懂得體諒母親的苦楚,出生前讓她染上了胎毒,全身上下長滿類似蕁麻疹的東西,輾轉反側,藥無可治,夜不能寐,甚至撓爛了皮膚;出生時又在子宮內折騰許久,害她幾度脫力昏厥,被助產士在虎口生生紮入催胎針。母親就在這樣的雨夜獨自煎熬了許久,差一點便一腳踏進鬼門關。
他出生的時候隻有五斤重,是的,他是個早產兒。在周圍此起彼伏的哭聲中,唯獨他安安靜靜,沒有一絲生氣。
出生後,母親曾多次將手握在他頸上想將他扼死,他卻是無覺,兀自笑得開心。畢竟是自己十月懷胎,再看那天真笑容,終究沒有忍下心來。隻是尚在嗷嗷待哺時,他便被母親扔給了爺爺奶奶。
爺爺奶奶是這世上唯一疼他的人。沒有奶水,爺爺牽回了一頭奶羊,每天擠最新鮮的羊奶給他,後來奶奶說,“阿緋,你從小是喝羊奶長大的。”從此,他不再吃羊肉。
因為是早產兒,身體不好,總生病。爺爺每天帶著他去衛生所打針。爺爺說,“我們家阿緋最勇敢。”他就不哭,咬著牙,一點不疼的樣子。
奶奶也說,“你小小的時候就不哭,很乖很乖,如果不抱你出來,別人都不知道這屋子裏有一個繈褓中的嬰孩。”
小時候他常問奶奶,“爸爸呢?”
她就說,“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要去給阿緋摘最美的花朵。等阿緋長大了懂事了,爸爸就會回來。”
“那媽媽呢?”
“媽媽。。。媽媽要努力賺錢給阿緋買好吃的好穿的。”
小小的他從奶奶的眼裏看出了某種叫做悲傷的情緒。
他喜歡趴在爺爺的肩膀上看爺爺做東西,爺爺過去是木匠,總能做出許多新鮮玩意,小時候大大小小的玩具都是爺爺一刀一刀刻出來的。直到五歲的一個清晨,他去爺爺的床前叫他起來一起去看荷花,可是爺爺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怎麼叫都不醒。爺爺走了,他沒有哭,他是最勇敢的。
奶奶說,“爺爺去看爸爸了,他去給爸爸送衣服,然後帶爸爸回來。”
他就每天坐在門外的小凳上等爺爺回來。
可是一年以後奶奶也生病了,甚至漸漸不能下床。他獨自學會了洗衣做飯。
直到有一天,那個應該被他稱作母親的人的到來。她穿黑色長風衣,有精致的臉龐,冷漠冰涼的表情。他害怕地躲到奶奶身邊,耳邊卻是奶奶斷斷續續的聲音,“孩子。。。交給你了。。。是。。我們家。。。對不起你。。。但。。我們已經。。。盡力。。了。”
她麵無表情的點點頭,要來拉他的手,他卻害怕地往後縮。奶奶將他往前推了推,對他說道,“阿緋,叫媽媽。”
原來這就是媽媽,他畏懼她冰冷的神情,卻無可避免地迷戀她身上關於母親的血濃於水的味道。走兩步又退一步,小心翼翼的靠近她,伸出他微微顫抖地小手。
返城的時候他偷偷的掉了淚,走之前奶奶對他說,“阿緋。。。奶奶。。。去。。找你。。爺爺了,跟著。。媽媽。。要。。乖乖。。的。”可是他明白,爸爸不會回來了,爺爺更不會回來了,他一早就明白的,對不對?
因為父親的關係,母親格外的厭惡仇視同/性/戀,但凡有所見,總要狠狠地往地上啐上一口唾沫。
那時候母親已經改嫁,嫁給了一個開養豬場的男人,並且有了妹妹,她把所有的母愛都加諸在妹妹身上,總是慈愛的喊著“乖囡囡”,他偷偷躲在門後看著,閉上眼,仿佛那喚的是他。他亦疼愛妹妹,甚至把爺爺為他做的玩具也讓給妹妹玩。有一次被母親發現卻將它們統統扔出了屋,其中的一件啄木鳥被摔壞了,讓他難過許久。在他的心裏,妹妹是天使一樣的存在,卻不曾想過自己所愛的人們有一天卻會毫無理由地厭惡自己。
他的到來沒有給這個家帶來什麼改變,養父常年在郊區的養豬場,很少回來,而母親則從來都是把他當做空氣,其實這樣也好,他又有什麼資格再去奢求母親的愛呢。
他是一個很早懂事的孩子,隱忍倔強,不愛說話,不愛爭辯,不哭不鬧。受到傷害時有著冷漠而倔強的眼神,隻有那種時候他才覺得自己還是有那麼一些像母親的。大多數時候他溫良無害,他從不主動挑起任何爭端,不頂撞師長,對同學諸多忍讓。他喜歡笑,奶奶常說,“我們阿緋笑起來最好看了。”他便常常笑,他不知道奶奶有沒有去找爺爺,但他想,奶奶一定是能看到他的笑容的。那樣便好。
世事永不會如我們所預料的那樣平靜順暢,變故發生在他讀小學四年級的時候。那男人輕易地相信了一夥騙子團體設下的局,一夜之間被騙光了所有的錢。從此萎靡不振,開始嗜酒,每每喝醉總會抽打母親,有時甚至撩起母親的衣服用香煙燙,而他亦長得越來越像父親,眉目與處事,母親從那男人處受到多少痛楚,便要成倍地施加在他身上。
顏緋是個逆來順受的人,他不反抗命運。
命運卻一次次的捉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