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結束後，倪安之一個人坐公交，又步行了一段路程，回到杜家。
     大通鋪收拾得幹幹淨淨的，他問過小魏才知道，原來實踐考試的前一天，大家都訂好車票，要回家等成績出來，順便跟家人告別。
     小魏把倪安之的洗漱用品和其他雜物打了一個包裹，拿出來放在他麵前。
     “估計需要半個月，最後人選才能定下來。”小魏笑嗬嗬地說，“要不，你也回家去等等？”
     回家？倪安之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容，他哪裏有家可歸呢？
     一切都結束了，需要他奮鬥的地方已經沒有了，他在考試最後做的那些事，不知道放在考官眼裏是什麼樣的行為，不過，他已經用自己的行動表明了決心：這就是他對精神武學的領悟，除了戰鬥之外，再沒有別的途徑可以接近那個真理——如果精神武學真的存在一個真理的話。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似乎更加傾向於形式武學。
     搖搖頭，把亂七八糟的思緒全都甩開，倪安之數了數手裏的錢，顯然不夠在魔都租個房子的，那麼現在，要聯係大哥嗎？
     目光落在小魏房間裏的座機上。
     “要先給家裏打個電話嗎？”小魏問。
     “不，我不回去。”倪安之笑。
     小魏皺眉：“武學院的課程一旦開始，就是整整三年不能回家，和普通的大學全日製本科設置不一樣啊，你還是抓緊機會，回去一趟吧。”
     小魏見倪安之垂著頭，沒精打采的樣子，又貼心地問：“是不是沒有來得及買車票，這樣吧，我聯絡一下大少爺，看看他……”
     “不用了。”倪安之搖頭，“我自己會找個地方住的，這段時間我就在這兒等消息吧。”
     小魏猶疑地目送倪安之走遠，心想，難道他考得很差，為什麼心情很沮喪的樣子？
     保險起見，還是給大少爺掛個電話吧，小魏伸手按下一個鍵。
     倪安之走出杜家，站在杜家正門外的小山丘上，向西眺望，天色不早了。
     那麼，接下來他該去哪兒呢？
     正在這時，一輛淩誌車駛入倪安之的視野之中，他目視那輛熟悉的車子由遠及近，停在麵前。
     他知道什麼人會下來，也知道這是大哥的車。
     可是他還沒想好怎麼麵對杜石淙，也沒想好怎麼麵對徐翎。
     “安之，上車。”駕駛座車窗降下，杜石淙瞟了他一眼，很隨意地說。
     仿佛他經常用這輛車載他一樣，倪安之笑了，那自己還矯情什麼。
     上車之後，倪安之發現後座空著，徐翎並不在那裏，心裏若有所失，他並緊雙腿，弓著身子摳手指玩。
     看在杜石淙眼中，這就是局促不安的表現，杜石淙微微一笑：“我給你們收拾了新房子，在魔都大學附近，徐翎正在那邊休息。嗯……我還給你辦了張臨時學生證，魔都大學裏麵的圖書館、食堂你都可以去。”
     “真的嗎？太好了！”倪安之雙手合十。
     “當然，畢竟是我把你們帶到這裏來的，我不能放著不管啊，前段時間特別忙，都沒顧得上和你們一起吃吃飯說說話，安之，你不會怪大哥吧？”
     這樣溫柔和煦地話語從杜石淙口中說出，真是讓人打心眼裏溫暖舒服啊，倪安之笑看著大哥的背影，方才的低落完全被這個喜訊衝走：“大哥最好了。”
     “哈哈，安之啊，我來的時候還在想，我們會不會生分了，你都不敢跟我撒嬌了。”杜石淙說著，從後視鏡裏笑著看了一眼倪安之，“像現在這樣就好。”
     杜石淙這樣說，倪安之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他又不是小孩，撒什麼嬌？何況——大哥需要的是左膀右臂，能幫得上忙的人，一個隻會撒嬌的小屁孩子對他來說有什麼價值呢？倪安之搖搖頭，他今天好像總做這個無奈的動作。
     “怎麼，想什麼呢？”
     倪安之一愣，趕忙說：“沒什麼。”
     杜石淙眼神一暗：“是嗎？”卻沒有再多問。
     如此，氣氛突然尷尬起來，經過十多分鍾的沉默，汽車駛入城區，夜的魔都。
     “沒什麼。”倪安之十指交叉，窗外流過的霓虹燈在他臉上晃過一格一格的光斑，堵車的時候，四周都是汽車喇叭聲，所有人都急匆匆地向著市中心前進，而他，卻隻想逃到外麵去，平平靜靜地過他早已過慣的生活。
     魔都大學像一座大花園，坐落於高樓林立之中，燈光稀疏，林木茂密，晚上的時候，它更像一個沉默的黑色大湖。
     一切企圖幹擾它的光和聲音都會被他吞沒，一切隻能跟隨它的邏輯和秩序運轉。
     進入生活區後，那種令人壓抑的黑暗才漸漸散去，人聲響起，到處都是破破爛爛的五層板樓，有人的地方，就比較髒，但是這樣也很好。
     倪安之跟著杜石淙走上四樓，看著杜石淙插入鑰匙開始轉動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不得不麵對徐翎了。
     如果能不麵對，他不想麵對，寧可就此疏離，也不要看到對方受到打擊的表情。
     他真不是個有責任感的人。
     “這是什麼？”
     杜石淙把一個東西塞進倪安之手裏，他驚訝地看著手裏的花盆。
     “仙人掌，別澆太多水。”
     走廊昏暗光線中，杜石淙溫和地垂下眼睛，微笑地看著倪安之。
     倪安之一瞬間通紅了臉，雙手捧住仙人掌：“你不進去嗎？”
     “不了，我看你進去。”
     嗨，既然都走到門口了，為什麼還不進去呢？倪安之沒有問出口，他端著仙人掌盆子，心裏熱乎乎地走進門。
     這是一間二十平方左右的雙人房，有廁所和浴室，雖然屋子裏沒放什麼東西——前一個房客留下了小熊圖案的窗簾——看起來倒也幹淨，不知道在這個地方能呆多久呢。
     一張床上，徐翎兩手抱在胸前，頭頂住床板，身子貼著牆倒立。
     他閉著眼睛，似乎根本沒有覺察到有人進來了。
     倪安之在他對麵的床上坐下，隨手把仙人掌放在窗台上。
     這時候該說什麼呢？看著徐翎那樣子，肯定是受到不小打擊。倪安之不知道他用石頭割破那個虛擬人物喉管的時候，是什麼感覺。所以也就無法做到“同情”。
     既然無法同情，又無法假惺惺地安慰，倪安之隻有一個選擇：倒頭就睡。
     他也這麼做了。
     對徐翎進行一下午開導並且要他好好聽倪安之勸解的大哥杜石淙完全沒有料到，他一走，這兩個小的壓根沒按照他的劇本走，一句話沒說，一個先寢了，一個苦悶地練了一晚上倒立。
     早上一起洗漱，中午一起吃飯，晚上一起睡覺，但是一句話都不說。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天，徐翎覺得自己必須離開。
     沒有意義，這樣耗下去隻是浪費時間。
     想從二哥嘴裏聽到安慰的話，實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我走了。”徐翎說。
     當時倪安之正在看從圖書館借來的一本心理學書籍，上麵寫著誘導人把苦悶心事傾訴出來的十八種有效方法，他就快看完了。不過，他也拿不準要不要在徐翎身上實施。
     徐翎說了那句話之後，倪安之放下書，安靜地看著地板，回答：“哦。”
     徐翎轉身出門，走到門口，聽到後麵傳來一個抖抖索索的聲音：“去哪裏？”
     那個聲音不知道為什麼，像小蟲子一樣鑽進他心裏，他的腳不能移動，受到小蟲子的蠱惑，他轉回身，看到倪安之失魂落魄地站在床前。
     “我說過的，我要找師父。”徐翎說。
     這個理由似乎無可爭議，倪安之看著徐翎，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挽留他。
     “沒事了？沒事了我就走了。”
     “哦。”
     鐵門拉開，徐翎的腳踏出去。
     過往，是你先站到我麵前，從人頭湧動的足球場上飛步而來，如天神般降落在我麵前。
     過往，是你不由分說把我拽進你的生活裏，雖然你不是故意，但我過去的生活已經回不去了。
     過往，是你第一次打破我們之間的疏離，背著我穿過長長的田埂彌漫的暮色。
     是你在我難過的時候找到我，是你在我無助的時候陪伴我，是你貫穿我整個生活，然後現在，是你說走就走。
     倪安之笑了，怎麼看，都是性格被動的他比較倒黴。
     徐翎，能耐了啊，出息了啊，連你二哥都敢晃悠了啊。
     “喂。”倪安之叫住徐翎，“我跟你一起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