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翎緊跟著倪安之，沿著扶梯向井底爬，地麵上傳來一陣騷動，倪安之心裏一急，手腳又跟不上節奏，失去平衡滑下去：“哎喲……”
     “二哥！”徐翎一把抓住倪安之的手，把他拉進井壁上的洞穴。
     兩人坐在黑暗裏，緊張地聽著上麵的聲音。
     “咯、咯”，扶梯承受壓力，發出響聲，響聲越來越大，第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探下來。
     有人小聲叫：“喂——你們聽得到不？”
     倪安之一喜：“是自己人。”
     他們讓出地方，慕容雱、林沁、王乾坤、劉勁、北隅浪依次爬進來。
     “這個地方是黃水城的聖地，除了覡，其他人都不能進來，害怕觸怒神靈。”慕容雱解釋。
     他說完之後，歎了口氣：“恐怕現在參與這個考試的隻剩下我們六個了，我們下來的時候，那些怪物已經攻占了半個城市，把地麵上的建築都推倒了。”
     北隅浪“嘿嘿”笑：“還有十分鍾，咱們就可以大獲全敗了。”
     倪安之突然說：“北隅，那個石頭你還拿著呢？”
     北隅浪沒吭聲，倪安之心裏有了底：“要不咱們試試把石頭放回原位？”
     “好主意。”慕容雱附和。
     王乾坤和劉勁則表示他們早就這樣認為了。
     隻是黑暗中遲遲沒有傳來北隅浪的回應，林沁往手邊一摸，驚叫：“哎呀，他已經不在這裏了。剛才還在的。”
     倪安之心裏涼了半截，不由自主去摸徐翎，對方立刻握住了他的手，有這麼一個溫溫熱熱的手握著，倪安之感到踏實了一點。
     “他可能自己走了……”倪安之說。
     北隅浪確實對那塊石頭有十分的執著，沒人知道為什麼，如果是為了取得考試的通過，那麼在新的任務發布後，他就應該知道石頭已經失去效用了，不再是考試通過的必需品。
     倪安之搖搖頭，瞳孔上跳動的白色數字在黑暗中更加明顯，他不該分心旁顧去想別人怎麼怎麼回事，該好好考慮下接下來怎麼辦才對。
     “哎，算了，我說咱們就全軍覆沒吧。”王乾坤一拍大腿，“說不定咱們現在還活著，就已經可以算通過了呢，你看，其他人都死沒影了。”
     劉勁破天荒的沒接他的話。
     倪安之想到楊小劍——哎，那孩子還信誓旦旦要通過考試，也不知是不是被盔甲怪物踩扁了，這到底是個什麼見鬼的遊戲啊！
     八分五十秒。
     隆隆的地動不斷從上麵傳來，可以想象盔甲人怎樣勢如破竹踏過這片平地。
     “林沁，”倪安之說，“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黑暗中傳來林沁溫和甜美的聲音：“怎麼？”
     倪安之：“麻煩你去追北隅浪，如果追到他，強迫他把鳳凰石放回原位。”
     林沁沒多問：“好。”
     一陣窸窣之聲，林沁走了，倪安之又吩咐：“徐翎。”
     “噢，我一直奇怪，你怎麼會認識遊戲裏的人呢？”王乾坤大嘴巴嚷嚷起來。
     倪安之這時候懶得理他，直接對徐翎說：“你去把城主殺了。”
     倪安之這話一出口，黑暗中一陣尷尬的沉默，頭頂上隆隆的震動終於過去，還剩七分鍾。
     “喂，你瘋了吧？”王乾坤不甘寂寞地第一個出聲反對，“你看那個城主周圍那麼多粉絲，誰摸得著他啊？而且眾目睽睽之下把城主殺了，那還不是要和滿城人敵對嗎？那我們還怎麼完成拯救城市的任務啊？”
     劉勁也覺得倪安之的想法十分離譜。
     “慕容。”倪安之尋求最後一位盟友的幫主。
     “我也覺得不太合理，畢竟我們不知道這個遊戲是怎麼設置的，遊戲裏的人能不能被殺死，而且……殺人這件事……”慕容雱用很不讚同的語氣說，“我們都是和平社會的人，殺人是違背我們基本道德準則的，我不知道這位徐翎是誰，我看你們似乎關係很好，你讓他去做這種事……”
     還剩六分鍾。
     倪安之哭笑不得，他緊緊捏住徐翎的手：“要不，我們就認輸吧。”
     徐翎悶聲說：“不。”
     “那你還不快去。”
     “……”
     倪安之冷笑一聲：“你不是江湖人士嗎？連這點膽量都沒有？”
     “……”
     “反正隻是個遊戲而已，又不是真的要你去殺人，因為你武功好，成功幾率大，我才叫你去的，要不然我自己就去了——徐翎，你不是很積極要幫大哥嗎？現在真正需要你的時候到了，你還在這兒猶豫什麼？還是你隻是嘴上說說可以，行動起來就不行了？哈，你可別讓我看不起你啊。”倪安之絞盡腦汁想著刺激徐翎的話，他不想這樣，可是嘴巴失控了一樣。
     瞳孔上的倒計時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他機會在流失，失敗近在眼前，甚至不僅僅是失敗，那種被時間秒秒計算的，仿佛是生命一般。
     “我去。”
     徐翎說完這話，鬆開倪安之的手，倪安之沒聽見任何聲響，但他知道徐翎走了。
     剩下幾個人之間的寂靜讓倪安之感到壓抑，但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這隻是個遊戲，”倪安之說，“等城主一死，我們就帶著願意逃走的城民出城，從南邊走，路線我熟。”
     “時間無論如何都不夠的。”慕容雱客觀地說。
     倪安之忍無可忍，大叫一聲：“別廢話！跟我走！”
     他憑空生出來一股勁兒，手腳並用向外爬去，既然剩不下多少時間了，就放手一搏吧。
     大哥，你那句“別叫我失望”說的真輕鬆，真容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們會遇到這樣的困境？
     徐翎是個傻子，讓他殺人他就去了，你把他放到這個遊戲裏，是不是早就打算這麼用他了？
     “行了，別胡思亂想。”倪安之抬起目光，井口近在眼前。
    
     徐翎心口憋悶這說不清道不明的一股氣，他衝出井口，來到地麵上，四顧，卻發現周圍一個敵人也沒有，幸免於難的百姓從屍體堆裏爬出來，瑟瑟發抖，徐翎隨手抓了一個，大聲問：“城主在哪裏？”
     “不、不知道……”
     徐翎僥幸地想，是不是城主已經被幹掉了，那麼他就不必親自動手。
     真的就像二哥說的一樣，其實他作為一個江湖人士來說是不合格的，他的武功從來沒有應用到生死搏鬥之中，也許正因為此，他也一直突破不了現在的水平。
     他自己也在苦惱，自從師父走後，因為無法突破，他甚至開始荒疏懈怠。
     眼神一暗，徐翎看見不遠處的廢墟裏，兩個護衛扶著躲過一劫的城主出來，城主拖著肥大的肚子，搖搖晃晃走到廢墟最高處，城民們重新集結在他腳下，他用最後一點力氣高喊：“誓死對抗外敵！我們向鳳凰神起誓，決不放棄城市！”
     下麵原本瑟瑟發抖的城民，這時似乎重新獲得了力量，一起跟隨城主高喊：“誓死對抗外敵！向鳳凰神起誓，決不放棄城市！”
     徐翎慢慢走上一塊一塊斷壁殘垣壘起的廢墟，他手中握著方才一眼選中的尖利石器，吊著胳膊狀似隨意地向城主走去，兩隻眼睛卻如野狼一般死死盯住獵物。
     當他距離城主隻有不到五米的時候，兩個護衛出於武者的天性，發現了這個危險人物正在接近他們保護的對象，他們拿起武器，怒目朝向徐翎。
     徐翎麵無表情，換過兩步之後，他拔地而起，如一杆標槍向城主縱去。
     倪安之一上來便看到這樣的場景，徐翎以目力不及的速度超過兩個護衛，抬手割斷城主的脖子，大捧鮮血湧出來，噴了他一頭一臉。
     徐翎下意識抹了把臉，回身擋住護衛的攻擊，長腿一邁，腰向後彎到不可思議的程度，生生從兩把石矛下麵滑了出來。
     徐翎穿過恐懼的人群，來到倪安之麵前，把沾了血的利器塞進他手中。
     倪安之搖頭，徐翎仍然十分固執地堅持。
     “你別這樣。”倪安之說，“這隻是個遊戲。”他都不知道是要說服徐翎，還是要說服他自己。
     徐翎突然一笑，又立刻麵無表情，他似乎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下麵，交給你了。……嗬嗬，這隻是個遊戲呀。”
     “對，這隻是個遊戲。”倪安之歎了口氣，時間還剩三分二十九秒，他願意花費為數不多的時間去做一件他必須做的事，那就是抱緊眼前這個人，就像當初在他最無助最痛苦的時候，這個人用懷抱安慰他一樣。
     胳膊緊緊勒住他的身體，把他嵌進自己的身體：“對不起……”
     徐翎緊繃的身體鬆弛下來，倪安之接過他手中染血的利器。
     他走上高處，揚起手中的利器：“現在，全部聽我號令！立刻撤離！否則死！”
     他用全身力氣吼出這些話，人們像看惡魔一樣看著他，他揮了揮手，人群開始聳動，接著，他們像羊群一樣被他驅趕著，向城南移動。
     還剩一分五十秒。
     慕容雱說的沒錯，無論如何都來不及了。
     黃水城最終難以避免覆滅的命運。
     為什麼要讓他們親臨這樣一個殘酷的現場，從這些逼真到極點的屍體和廢墟中間穿過，驅趕著並不情願的城民逃離他們的故鄉。
     為什麼？
     這個荒唐的遊戲，到底把人命擺在什麼位置，一定要用鮮血和斷肢來提高它的震撼度嗎？一定要用殺戮和暴力來證明世界的真理就是弱肉強食？
     這個遊戲表麵上似乎有無數條路可以走，有無數種手段可以使用，但事實上，它太有限，它隻有一種出路。
     倪安之聽不到任何聲音，他一個人走著，驅趕著一群無辜的羔羊，手裏拿著沾血的石頭，他曾經的戰友們都遠遠望著他。
     他閉上眼睛，最後三秒，從南城門吹來的冷風撲在他臉上，一切都那麼真實而粗糙。
     零分，零秒，遊戲結束。
     一陣眩暈之後，倪安之感到自己正平躺在舒適的床上。
     “哢噠”一聲，上方的蓋子自動彈開，考場裏的燈光落在他臉上，他睜開眼睛，長時間盯著白色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