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低沉的一個“謝謝”無人聽見，但映眉的一個巴掌人人目睹。於是乎，菊姨匆匆趕過，朝著映眉，憋了半晌才道：“都是要造反了麼？你們一個個，統統要氣死我麼？”
    我的淚幹了，可張了張嘴，依舊什麼也不曾說出口。
    就在這個時候，“啪”的一聲，將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過去，包括我與菊姨。
    是連素出來了，她散亂的發絲在風中吹散得更是厲害，剛才她用盡力氣推開門的刹那方發出那麼大的一個聲響。她好像沒有一絲的力氣，就那樣走出了那樣一間屋子。
    周遭的人投來複雜目光，卻是出奇的安靜，能聽到她腳步的沉悶之聲。所有人就這麼瞧著她，沒有一個人上前，也沒有一個人與她說一聲話語，便是水灩，也隻是在人群之間，靜靜瞧著她素日的主子。
    而連素，仿佛也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畫麵，冷冷而笑，是在嘲諷我們，還是嘲諷自己？
    她帶著她最後的高傲，走到了菊姨麵前，菊姨有些無措般，移開了與她對視的目光。
    “菊姨，今後我該如何，你早晚都是要告訴我的，不是麼？”連素也不介意，就此而道。
    菊姨的神色有些別扭，卻不知是否我眼花，隻覺那樣的神色中也帶過點點的傷痛，她頓了下，才會應道：“再請大夫瞧瞧吧！許沒那麼嚴重！”
    “不用了，這麼幾天了，請了多少大夫便被我趕走多少大夫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們隻道我脾氣大，隻是他們個個都說我的手廢了，所以我才那樣生氣，心中不甘！”她說出如此話語，竟平靜無任何波瀾，想來那所有激動全然都沉澱成了過去，心如死灰。
    我追尋過她的目光，四目相觸，她眼神深邃，看不到底，我卻是一驚！
    “果真是……禍不單行！”菊姨看過連素，又去瞧始終坐在山石上的搖闕，如此感慨。
    她惺惺掛念的，隻是謝菊樓的生意；我突然懷疑起她素日對我的關心愛憐，想著我為討她歡心而所做的種種……我們之間，不過相互利用。
    “福也好，禍也罷，都是我的命……”連素接口，去看那一湖碧水，望穿一切的模樣。
    “連素，你已不能彈琴，今後便要去接客了，你可要有個心理準備！”見菊姨久久不語，蘭姨走了過來，替她而說，隻是話音難得的溫柔，讓我有些懷疑。
    “接客？從多年前我被賣進來的那一天，我就已經準備好了，現在晚了那麼多年，卻算是夠了！”連素點點頭，這一切，她早就該是意料到了吧。
    “什麼事，明天天亮了再說吧！都散了！”菊姨沉思了許久，並沒有做過多的評論，隻是吩咐道。
    水灩仿佛得了吩咐，上前來攙扶連素，已經轉身的蘭姨就在此時冒出一截的話，道：“這丫鬟，連素也該用不著了，該是習慣起來了！”
    水灩的手就在一半之間停下，停頓在半空之中，不知該如何去擺弄。
    “什麼事不說了等天明了再追究麼！”菊姨難得地忤逆過蘭姨的話，有些憤恨，那些維護連素的話語在我瞧來卻是有些琢磨不透。
    連素兀自搖搖頭：“自是不需要了！”隨後，她轉身去看她身側的水灩。
    “姑娘，我……”水灩亦看連素，隻是話語不曾連續而上。
    “從今往後，我自身難保，也罩不住你了，你我主仆之情，今日也算是斷了吧！”連素對著水灩，話可算說得明白。
    “不，姑娘，不是的……你待我一向很好……姑娘你別不要我……”水灩停在半空的手就在那一刻抓住了連素的臂膀，“在這樓中，隻有姑娘待我好，你就讓水灩一直伺候你吧！”
    連素苦澀一笑，又道：“隻是從開始，我問菊姨向你要了來，就是看準了你恨綺羅的心性，不過是個利用，而你，也不過依附過我報複綺羅，這所有種種，你我皆是心知肚明，現在又何苦做戲如此辛苦。”
    水灩一下如時刻般呆住，手終於徹底地垂落而下，再沒有跟隨上連素進屋的腳步，她們主仆，就在連素嫋嫋步移之間，越隔越遠。
    “菊姨！”就在這個當，碧彥卻突然朝著菊姨道，“這聽音小築，連素怕也不該再住在這裏了吧！”
    菊姨看向碧彥的目光帶過些憤恨了，忍耐了半晌間，複重複過之前的話：“我說了，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等到天亮了再說！”
    “可今個人都在，既然已經是個雞犬不寧，菊姨你為何就是不肯做出個決斷？”碧彥沒有絲毫懼怕的意思，侃侃而談道，“當初就是因為連素的堅持，讓已是清倌的綺羅還擠著前樓的屋子，那現在是不是正好換個屋子，便是連修葺不用，對了，既然她們都是以彈琴立足，就連那‘聽音小築’的匾閣都不用換。”
    “夠了！”我與菊姨同時而嗬，又同時止了話音，相互一瞧，我避開了自己的目光，任菊姨繼續道，“碧彥，你從來便是個……好孩子，現在又何必落井下石呢？連素該去怎樣的地該服侍怎樣的人我心中自然有數，還用得著你去教我麼？”
    菊姨的話語嚴厲，可碧彥的目光卻是投向我，我慌忙底下頭，避開了她眼眶之間的質問。她卻是開口：“綺羅，你也是這樣想我的麼？我也覺得我是那樣一個落井下石的人麼？”
    剛才說出“夠了”時候的勇氣全然沒了，我站在那不知要如何回答。好不容易，我抬眼，碧彥依舊如此瞧著我，可越過她，遠遠的，連素止了她前行的腳步，轉身之間，就此凝視。隻是她們的眼底之間，交織錯越過多少真假對錯，我辨別不出。
    終於，碧彥的耐心被我始終的緘默摧毀，她先開口：“是，我是落井下石，隻是因為這些日子我受的委屈太多！我日日夜夜待在她的身側，每時每刻都是如履薄冰，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煎熬。可我承受的所有一切，都是你輸於她，我都是替代過你，承受她所有的怒氣！我不想你擔心，每次在你麵前強展笑顏，隻是現在，你瞧了她可憐，於心不忍，便那樣怒喝過我！可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維護你！是，你心善你做好人，那就由我替你出頭，我隨便旁人怎樣瞧我怎樣說我，隻是我想不到，就是在你眼中，我也成了個十惡不赦之人！”
    碧彥之語，句句屬實，句句鑽心，我看著她的淚珠閃爍出晶瑩潤澤時候，便已慌了神：“不，碧彥……是我對不住你！”
    隻是那一刻，眼光餘角看到連素笑了，笑容淒惻之間竟帶過絲絲嘲諷，隨即她轉身，仿佛再不願聽我們所言的是是非非。